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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衣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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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合上不久后又被推开,丝丝缕缕的阳光从门缝插入,和长孙祈沐的青衣软衫上渡上了一层胧目的光晕。
景染看着她漂亮的凤眸中有浅浅的波纹流动,莫名觉着她的眼睛有些像——云灵。
长孙祈沐眉目浅浅地从她身上挪开目光,对着皇后行礼道:“母后。”
“起来吧。”皇后应了一声,瞅了眼景染,幽幽道:“我这些日子次次派人去寻你都摸不着个人影儿,难得你还会主动跑我这儿来,看来是我今日沾了景世子的光。”
景染:“……”
长孙祈沐一脸无辜:“母后,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这段日子做了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凤栖宫是我自小长大的宫殿,若是父皇允许,我巴不得能搬回来住。”
“你就嘴上巴不得吧!是谁前些日子还非要闹着去住宫外的府邸的?”皇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似是懒得与她计较般叹道:“也罢,你现在长大了,母后知道你忙,看着你平安喜乐便放心了。”
长孙祈沐浅浅笑了下没说话,皇后转身看着景染道:“今日天气晴好,本宫宣你进宫也只是想叙叙闲话罢了,这大雪连下数日待在屋内着实憋闷,不如去湖心亭罢。”话落又转向长孙祈沐,轻嗔道:“你既然来了便一同吧,正好前几日你舅舅差人送来了两坛上好的青桂酒,我们可以温着小火炉煮酒喝。”
长孙祈沐乖巧地点点头,又眸光清亮地看向景染,好似在等她回话。
景染眉梢抬了抬,回了她一个微妙的眼神,觉着这人在皇后面前的性子真是活泼了许多。
皇后当先出了殿门,对方才引领景染进殿的那位嬷嬷吩咐道:“杜嬷嬷去将前几日送来的青桂酒搬两坛到湖心亭来,”又转头对着另一位嬷嬷道:“赵嬷嬷你带人去采一篮子梅花送过来。”
景染脚步顿了顿,转头对那位杜嬷嬷看了过去。
长孙祈沐忽地偏头看向景染,对她传音入秘道:“杜嬷嬷是我母后自家里带过来的陪嫁侍女,是金坞青樟卫杜家的人。”
景染眸光动了动,随即抬步跟上皇后,过了一会儿同样传音入密问道:“金坞现在是程家牵头领事吗?”
皇后的母族姓程,出身中陆最南端的金坞族,金坞建制复杂,既非诸侯国又非蛮夷部落。不过族内家族分明,各姓氏有自己的祖祠和家主,遇到大事可共同商议,小事则由彼时的牵头领事带领决断。
长孙祈沐见景染回话,顿时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景染微微朝旁边撇了一眼,瞧见她的模样嘴角微勾。
“不是,金坞现在是陆家领事。”长孙祈沐听完后回道。
陆家?她母妃的母族?景染眉头皱了皱没在说话。
长孙祈沐等了等见她不在吭声,伸手拿起一旁的小宫女手中捧着的景染方才解下的大氅,抬手就披到了她身上,还十分顺手地理了理兜帽才抿唇柔声道:“今日天气虽然晴好,可依旧低寒,仔细莫要冻着了。”
走在前面的皇后闻声顿时转过身子看了两人一眼,眸光微妙。
“……”景染连忙抬手自己系起前襟的带子来,长孙祈沐毫不避讳地偏头瞅着她指节分明的手指,神色还颇有点可惜的意味。
见景染长指灵活纤巧,三两下便打了个极为漂亮还让人眼花缭乱的结,长孙祈沐好看的凤眸登时眨了眨。
皇后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继续朝前走去,身后的队伍俱都跟上,没有人多抬头看一眼,看来皇后身边的人都教养地极好。
景染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长孙祈沐明明感兴趣却憋着不问的样子,不觉心下莞尔,似乎从皇宫御书房第一次见面到如今,这个人都和世人口中性格淡淡的形象相去甚远,这种种小模样明明就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罢了。
长孙祈沐却是端着一张极为清淡的小脸,心下却是乱七八糟地想着,景染这种打结的手法熟练又奇特,大概衣带上系的也是这种结罢,可是光是打上去便如此眼花缭乱,若是想要解下来莫不是也复杂极了。
……
凤栖宫很大,是青越开国皇帝为发妻单独修建的宫殿,极能极巧,尽善尽美,光是这一座宫殿便占了后宫半袭之地。
因此几人绕了颇久才到达皇后口中的湖心亭,此刻湖水已经结冰,偌大的湖面空无一物,冰湖四周也是一片萧瑟。架立在湖心的亭子四周空旷并无帘幕遮挡,可以看到杜嬷嬷和赵嬷嬷一左一右地静立侯着,旁边放着许多已着人备好的东西。
长孙祈沐似是看出景染疑惑,简短地传音入密道:“湖心亭四周难以藏人。”
景染卷曲地睫毛忽地闪了闪。
待三人坐好,皇后摆手吩咐道:“赵嬷嬷带人下去吧,杜嬷嬷留下侍候。”
赵嬷嬷低眉顺目应了句“是”,便带领一众人等退了出去,景染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足弓收拢,落地轻巧,明明怀有不错的武功却是在刻意收敛。
“这温酒煮梅在冬日里再合适不过,别说沐儿喜爱的紧,连本宫也不时惦念着小酌两杯,你可否尝试过?”皇后略显轻柔地声音缓缓问道。
景染收回视线摇摇头。眸光落回桌面,只见长孙祈沐面色恬淡地拨弄着面前的小火炉,娴熟却适缓地拎起酒壶熨烫,另一只手边放着一小篮子的梅花。
景染盯着梅花顿了顿,伸手捏起一瓣离近了轻嗅。
长孙祈沐抬眸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唇角一直未曾下去的浅薄笑意加深些许,也伸手拿过篮子里的梅花瓣轻缓地加进酒壶。
皇后适时地给她确认道:“你猜想的不错,这梅花确是章台古梅,与你清液阁里种的是同一品种。”
景染压下心中微妙的情绪,看着皇后的眸光动了动。
“章台古梅在数百年前就是皇室御种的梅花,以前金坞也很多,现今却好像只剩你院里那些了,我这里的两株,也是当年向你母妃讨来的。”皇后笑着拢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薄裘,接着道:“而这温酒煮梅的喝法也是你母妃当年想到的法子,你待会定要好好尝尝才是。”
景染眸中异色更深,眸光扫过长孙祈沐来回动作的手指,点点头。
长孙祈沐将已经调好的酒壶放上小炉子,面容安静,清傲逼人。
“你知道我和你母妃的关系吗?”皇后又笑着看她。
景染心下不动,抬眼看进皇后清透的眸中,见她只是柔浅地笑着并无其他的情绪。
“我与你母妃关系很好,从小一起长大。”皇后也没等她回话,继续道:“金坞这些年能人辈出,金樟卫的统领中有几近一半都是陆家人,所以陆家锋芒很甚,你母妃又是陆家嫡系主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所以我因沾了她光的缘故,从小和她读的是一间书房,你母妃待我极好,我们情同姐妹。”
景染了然的点点头,难怪她母妃大婚时皇后会作为娘家人出席,原来还带了这一层青梅之情谊。
“那我娘后来和陆家决裂,叛出金坞,可是为了嫁给我父王?”景染想了想问道皇后。
皇后颔首:“不错,小姐自小便古灵精怪,极有主意,陆家有意培养她将来挑大事,便不曾以寻常女子的礼法束缚她,小姐便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直至小姐十五岁那年出外办事,一连三个月都无影无踪,众人都急坏的时候她自己蓬头垢面得跑了回来,并且已经下好决心要与你父王在一起了。”
景染讶异地挑挑眉,她一直以为她娘是那种蕙质兰心,温婉聪颖的女子,没想到还有这样说做就做的一面。
长孙祈沐微垂着眼眸酒壶已经渐渐冒出微微白气,长睫细密卷曲,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轻声交谈,也不插话。
“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皇后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现今天下小国和部族虽多,可金坞十分特殊,它里面的诸多世家曾跟前朝皇室有扯不清理不明的关系,所以金坞已经很多年不曾与外朝皇室通婚了,也是为了避免灾祸。”
景染恍然的点点头,历来入朝入世光耀非凡的世家大族多荣不过三代,金坞的家族既然在前朝一朝大富大贵,必然受到后朝的不喜和排斥。
“后来你便能想到了,小姐无论如何都要嫁,陆家承受压力,其它家族又暗暗施压,几厢必然谈崩。而小姐自小能力卓绝,且被作为接班人培养手底下自然有自己能用的人,而且当时的德钦王府不光在青越如日中天,在整个天下都声明卓著。当时的陆家主没办法,只能将小姐的名字移出族谱,让她自己看着办。”
皇后眯着眼睛回忆道,“不过后来小姐和德钦王爷大婚后虽然过得极好,可是只得半年安稳日子德钦王爷便去世了。小姐许是顾忌着肚里的你,若无其事地安心养胎,为你布置了许多衣物和清液阁,你院里的章台古梅也是小姐从自己院子里移过去的。”
又是梅花,景染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问道:“为何要特地将梅花挪回来,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皇后莫名看着景染:“因为小姐也很喜欢喝章台古梅煮的酒啊。”
景染:“……”
“不过这个温酒煮梅的方子自古有之,许多上层的贵族人都喜欢喝,我小时候记着金坞的梅花还有很多,后来大概是被喝光了?”皇后若有所思。
景染:“……”
景染没吭声了,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桌上剩下的半篮子花瓣。
长孙祈沐捕捉到她的目光,轻声开口道:“快好了。”
景染点点头,看她纤长如玉的手指将三个白玉杯依次摆好,举起酒壶将温好的酒液缓慢倒入杯中,在空中拉出一条细长的水线,一系列动作温和淡雅,赏心悦目。
论起时时刻刻给人以散漫优雅感觉的靳鞅,眼前这人似乎融入骨血的雅致是不输半分的。
清澈的酒液映出白玉杯壁身的丝丝纹理,石榴红的颜色比之葡萄酒的清透明亮又添了些许古朴和厚重。酒香温软馥郁,酒液入口绵醇,满口生香,温热的液体滑入腹中,四肢百骸似乎都暖了起来。
景染轻声赞叹,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偏头对着长孙祈沐眨眨眼,语气轻快道:“能不能再讨一杯。”
“自然。”长孙祈沐看她这幅模样轻声应了一声,眸光扫过她因沾染了酒液清亮殷红的唇瓣,心口处有个地方忽然软的像要化开一般,又为她添上满满一杯。
皇后眸光深深自两人身上来回轻扫,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眯眼道:“这壶酒看着简单,却是方方面面都有讲究。单是青桂酒,就是我们程家不往外传的秘方,我还记着当年隔三差五跑我们家讨酒的人都排到后院去。小姐当时还跟我笑言以后定要跟我结为儿女亲家才是。而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景染眉心忽得跳了一下,长孙祈沐也抬起了头,端着白玉杯的手指轻轻恍了恍,杯中酒液掀起涟漪波纹。
就在这时,方才退下的赵嬷嬷突然远远走了过来,长孙祈沐抬眸轻扫了一眼,压下想要问的话,抿起了薄唇。
赵嬷嬷走到近前,低头缓声禀报道:“娘娘,乌荔的靳鞅长公主说是今日进宫觐见过皇上,顺道来凤栖宫请求拜见娘娘。”
景染眼眸忽闪了一下,转头看向长孙祈沐,见她面上依旧是贯然的清清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其他。
皇后却是已经一副微醺的模样,眼里氲了些许雾气,勾着笑意叹声道:“哎倒是不巧了,本宫不胜酒力,这会儿乏力的很,正好沐儿在此,便代我招待靳长公主吧,你们年轻人聚在一块儿反倒话语投机不拘谨。”
说着站起身子,微恍着伸出手臂唤道:“杜嬷嬷。”
杜嬷嬷赶紧上前两步扶住皇后,长孙祈沐和景染也站起身,长孙祈沐沉默了一下才道:“杜嬷嬷,照顾好母后。”
杜嬷嬷点头应是,扶着皇后出了湖心亭,景染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皇后的身影离去,随后看向长孙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