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文集》萧落木

2、洗月

　　洗月

　　母妃说，我出生的时刻，月色如洗。我是月的恩赐，我是她的未来与希望。

　　我想，母妃是爱我的，很爱很爱。她总是微微蹙着眉，温润如玉的手轻柔地抚过我的发髻，轻轻地感叹：“月儿，我的孩子，我如果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我那时还不懂为什么母妃总是爱蹙着眉，毕竟她笑的时候才最好看。

　　我也爱我的母妃。她温柔如水，而且像莲花一样惊艳。

　　这么美丽的母妃每天都会耐心地交我读书写字，给我讲长长的故事。母妃的故事都是关于宫廷的，很精彩，虽然结局都是那么的悲惨。

　　我不喜欢悲惨的结局，我想看到每个雨后都是天晴，我想看到每个祝福都会成为事实，我希望每个相爱的人都可以走到一起，我希望每个人的愿望都可以得到实现，我希望每个人脸上都是洋溢着微笑，就像皇兄一样。

　　皇兄，我的皇兄，就像是我的太阳一样。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天，天微微地阴沉，青灰色的天幕下飘着丝丝细雨。晶莹的雨珠里，皇兄撑着一柄六十四骨的紫竹伞，一身月白色的长裳在轻风中微扬，隐约可见衣襟处金丝锈出的狂傲飞龙。他就这样默默在雨中站着，望着我。

　　让我将他记住的，是他一双寂寞又温柔的眼眸。

　　狭长的，却又炯炯有神。年幼的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他温和的眼神深处会有那么犀利的光。那时，我只是觉得，他琥珀色的眼眸很漂亮，一种寂寞又清冷的漂亮。

　　“你好，我是你的皇兄离尘，今后我就要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笑着，好象最轻柔的春风和最和煦的阳光。

　　我记住了这句话，哥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即使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可以完整地背出来。

　　在这冰冷僵硬的宫殿里，哥哥，是除了父皇和母妃以外唯一对我笑的人，所以，我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每天，每天，陪伴在我身边的都是哥哥，由他来教导我读文，习武，告诉我做人的道理，给我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我更喜欢哥哥的故事，他的故事没有血色的围绕，总是那么温馨，就像他的人一样。

　　哥哥的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哥哥是不忍心看到我失望的样子，才有意将故事改了结局。其实我早以从母妃的口中听过那些故事，知道它们的结局，然而，我依旧喜欢它们。就如同谁也不忍心看到美丽的东西被破坏一样。

　　哥哥如润物细雨一样的细心，让我感到了皇宫深处里罕见的温暖。

　　我像爱母妃一样喜欢我的哥哥。可是，我不可以这么称呼他，我只能叫他

　　皇兄

　　我并不在乎称呼，我想，只要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就够了。我，哥哥还有母妃。

　　只是，自从哥哥出现在我的生活以后，母妃的笑容更少了。我常看到母妃漂亮的远山眉间凝了浓浓的忧郁，描不淡，化不开。

　　她常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水色的唇微微颤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有时，她又仿佛溺水的人一般，牢牢地抓住我的肩膀，一双剪水秋瞳里满是不安

　　“月儿，我的孩子，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母妃，离尘皇兄会照顾我的，他说他会照顾我的”我总是这样回答母亲一遍一遍重复的问题。

　　“月儿，你还小，你还不明白朝廷中的黑暗，你还没有见过宫廷里的血腥”母妃直直地望着我，神色很严肃“也许有一天，你的皇兄要杀死你”

　　“母妃，离尘皇兄对我很好，他不会伤害我的”

　　“月儿，我可怜的孩子，你让母妃怎么和你说呢？”母妃幽幽地叹气，模样憔悴到让人伤心。

　　突然，母妃坚定地抬头，我看到她琉璃一样的眼中流露出利剑似的光芒。

　　“如果母妃不能继续保护你，母妃也要将你送到别人不能继续伤害的地位”

　　那时候，也许我真的还很小吧？小到不理解母妃的意图。也许我若明白了她的意图，我的母妃就不会……不会……

　　不会死在我的面前。

　　母妃死的那天，是我的十五岁生辰。也是皇兄即位后的第一天。

　　那天，母妃身着绯红的广袖霓虹裳，衣袂飘飞间，回眸便是倾城的风华。

　　那天，母妃站在我身前，与皇兄怒目相向。我没有想到温柔的母妃竟有如此英气的一面。

　　我忘记了那天他们都说了什么，也许是我自己不愿意想起吧？

　　我只看到皇兄极怒的脸和母妃冷笑的脸。

　　最后，皇兄冷冷地说：

　　“来人，把这个害死了先皇，惑乱朝堂的女人给我拖入大狱！”

　　“不必了”母妃笑着，笑容却很冷“我既然敢说，就已经不准备活着离开了，离尘，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你，今天我是死了，但是你不会逃出我的安排”

　　母妃转向我，笑得无比灿烂

　　“月儿，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到你了，你，才是这个朝廷的王”

　　我已经能够理解母妃的话了，但是我宁可听不懂。

　　母妃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锋无情地划过她白皙的脖颈。

　　嫣红的血如同腊月盛开的梅花，飘飘扬扬地落下。

　　一地伤心的风华。

　　母妃染血的手依旧牢牢地抓着我的衣襟

　　“月儿，为母妃报仇”

　　一个曾经惊艳世间的生命化为尘埃，只要须臾之间。

　　地上，是母妃怨恨的无法合上的眼。

　　龙椅上，是皇兄无情冰冷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只是源自于我手上的一卷薄薄的密旨——先帝传位于我的密旨。

　　如果只要毁了这一卷帛书，我就可以找回失去的母妃与皇兄，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可是，不行，一切已经不能更改了。死去的母妃不能复活，我也不能去、消除皇兄眼中的愤怒。

　　这就是我十五岁生辰的礼物，这个宫廷送给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