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文集》萧落木

13、长安夜，梨花雪

　　莫离已经可以听见天际隆隆的雷声。红木雕花的圆桌上灯花摇曳，在地上勾画出模模糊糊的阴影。

　　暮春的冷风吹过，灯灭，一片寂寞的黑暗。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天际，屋里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道身影。

　　莫离呆呆地望着来人，一双惊梦之眸里瞬间流过太多情感。

　　他憔悴多了，俊逸的容颜变得瘦削，苍白，惟有那双狭长的眼眸里，依旧闪动着曾经的锐利和刚毅。

　　他什么也没说，他亦保持缄默。

　　太久的思念与太多的惊喜有时就需要这样的沉默来衬托。

　　不知过了多久，谢靖才轻轻打破沉静

　　“我回来了”

　　“我以为你……”

　　“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赏花的”谢靖说着推开窗户。

　　窗外，雨已经淅淅沥沥地落下了。

　　谢靖拉起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碰触到花。一霎那，他那深邃如海的眼眸模糊了，他仿佛想笑，却又像要哭泣，然后，一滴晶莹的泪落到了花瓣上，和他的眼眸一样纯粹而干净。但他的唇却浮起了欣然的微笑，仰起下颔，仿佛要承接从天而降的梨花雪。

　　满院梨树在雨中温柔地摇曳，散落了一地白花。

　　白花如雪，这将是长安夜里最美丽的一场梨花雪。

　　“莫离，明天等我吧”谢靖拉着莫离的手轻声说。

　　莫离仰起脸，神色有些不解

　　“莫离，我们凯旋的大军明日才会进城，我担心今夜的雨会打落梨花，这才偷偷赶回来”谢靖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现在我得赶回去。”

　　莫离点头，远山眉间泛起柔和的笑意

　　“明夜我仍在画舫里备下酒宴，为你接风”

　　谢靖笑着拉开门，回过头说

　　“好啊，到时我若醉了，可就留宿在你的画舫了”

　　没有更多的话，他转眼间已经跨上了白马。白马一声嘶鸣，载着谢靖没入微雨的夜色中。

　　马蹄在地上的水洼中踏过，溅起晶莹的水花。片刻驻军的灯火已经在夜幕中清晰可见了。

　　他勒马停在军营大门前，守门的官军都用一种近乎惶恐的眼神看着他。

　　正对着他的，是他的将军营帐。营帐里透出阴冷的红光。营帐正中，是一个牌位，在两边的烛火中若隐若现。

　　谁的牌位？他离开是并没有这个东西啊！

　　隆隆的雷声不知何时又起，一道眩目的闪电照亮了天际。

　　雪亮的光中，他清楚地看到，牌位上有几个血红的大字

　　平西大将军谢靖之灵位

　　后面，是同样颜色的棺椁，哀伤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突然，他想起来了，他是死了。

　　在决战中身中敌军数十箭死的。

　　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他回来之前。

　　但是他记得他答应过一个对于他很重要的人一个承诺，答应陪他一起赏花。

　　也许他真的是任性的，从不在乎什么承诺。只有这次，他是真心想守一次约，真心到连死都可以忘记。

　　守门的将士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四下又回归于漆黑。

　　恍惚中他们似乎听到了谢靖的一声叹息。

　　再等下一道闪电到来，军营门前只剩下了谢靖的衣物，犹如蝉蜕。白马嘶鸣，再也不见了他的踪影。

　　次日，是长安欢迎军队凯旋的庆典。莫离在他的红尘居里一直忙到日薄西山。

　　夕阳中，那艘精致华丽的画舫静静地停泊在岸边。船头仍有袅袅萧声飘荡。

　　莫离地坐着，等着，看天际的夜色慢慢慢慢变得越来越淡，又慢慢慢慢出现了鱼肚白。一丝微笑慢慢浮现在他如同工笔描画的脸上。

　　雨已经停了，一轮红日就要喷薄而出。

　　今天，大概又会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