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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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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心凉凉的: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吗?
柳嫣然:也不是。在荷兰就可以结婚。中国不可以,荷兰可以。
荷兰?是什么地方?
……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大大的风车,漂亮的郁金香,还有好多会祝福我们的人……
芸笑了,甜甜地:那我们以后去荷兰!
嗯。挣够了钱,我们就去。
芸收到了妹妹芳的来信,信上说,她毕业了,找了一份好工作,过几天就来看姐姐。芸高兴极了,她日夜辛苦,终于盼得妹妹有出息,总算对得起地下的父母。
没几天,芳来了,带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提得手都肿了。一见面就扑上去抱住芸,说姐姐我想死你了,眼泪直往下掉。然后她说,姐姐,我挣钱了,你看,我拿的第一份月薪,全给你买了礼物。
芸欣喜地摸摸芳的头,嗔怪她太破费,姐妹之间还客气。接着把柳拉到她面前:这是柳,和我最要好的人,给你寄的学费,也有她的一份呢。
芳连忙道谢,张大清亮的眼睛:刘姐姐,你人这么漂亮,心也这么好,姐姐能碰上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啊。
三个人亲亲热热地聊起来。芳说,她打算贷款买一套房子,大家住在一起,这样姐妹间就不用老是分隔了。
芸仍然微笑着说,芳你长大了,有份心,姐就知足了。
芳不高兴了,嘟着嘴:什么嘛,这是一定的!我不是开玩笑。柳忙哄她:你别生气,你姐姐知道你不是开玩笑的。芳看了看柳,又兴高采烈地说,柳姐姐一个人,将来也可以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哇。
柳与芸互看一眼,含笑不语。
下午,芳在家休息,芸和柳上市场买菜,准备一家人好好吃上一顿饭。
逛了一下午,买了鸡买了鱼,手里的篮子装得满满的都是菜。往回走的时候,芸在一摊卖煎饼的地方停下来。
芸看见回忆说,芳小时候最爱吃煎饼,可家里没什么东西吃,她们经常挨饿。有时邻居送了一个煎饼,芳就把饼全留给她,自己一边嚷着不饿不饿一边悄悄咽口水……
柳也笑了,称了几块煎饼拎在手上。
满心欢喜地回到楼下,却见芳急匆匆地迎面跑下来,神色异常。
芸忙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芳站住,用一种冷冰冰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又看看柳,最后满脸嫌恶地向芸甩出一句:我没有你这个恶心的姐姐!
她说完就跑开,仿佛是要摆脱什么可怕怪物的纠缠。
芸惊愕地楞住。柳想起了什么,骤然锁紧了眉。
上了楼,——果然,房间里电脑打开着,屏幕上一张张婚纱照赫然在目,身着婚纱的两个女子洋溢着美丽的笑容,沉浸在无限甜蜜之中……电脑旁,又一个打碎的玻璃杯。
芸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
那天,芸哭了一个晚上,柳默默地陪她,看着月亮落下去,东窗发白。
没几天,芳来了一封信。信上的言词很激烈,说芸如果不迷途知返,就不再认她这个姐姐,她们也从此不再见面。
信纸上有斑斑点点的泪渍。芸知道,芳的性子倔强,是说到做到的。她吸了一口气,却淡淡地笑起来。
芸把信纸连同信封,拿到阳台,烧了。字迹在风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柳过来,问,你在烧什么?
芸笑了笑说,没什么,几张废纸而已。
柳看了灰烬半晌,突然伸手紧紧抱住芸的腰,啜泣起来。
芸拍拍柳的背,温柔安慰:别哭别哭,世上还有人明白我们的,那些人,在荷兰。
柳扬起笑容,泪水却还在往下落:嗯,是啊是啊。
芸有时从头到尾地想一遍,也不知道是谁出了错,错在哪里。可如果设都没有错,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伤心呢?
要做的已经做了,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就算不愿意,人也不能逃避选择,不能逃避负责。
芸是个坚强乐观的女孩,吃了苦,总是向往以后美好的未来。挨饿时是这样,辍学时是这样,父母病死时是这样,打工时也是这样。
现在,也是。
对,挣够了钱,离开这里,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国度,结婚,生活,终老……很美好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实现——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
那天周末,芸向老人请了半天假,约好和柳好好在一起聚一聚。柳身体弱,工作辛苦还一直强顶着。——也真是难为了她。以前锦衣玉食,住的是高楼,穿的是名牌,高档豪华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而现在,住的是简陋出租屋,过的是清苦日子。家里除了一台二手电冰箱和一个电饭煲,基本就没有其他电器。夏天热得受不了,就彼此给对方打扇子。有时柳的手臂和小腿被蚊子叮出一片片红肿的包,好几处被指甲抓破了,又痒又疼,她总忍着不吭声。芸心疼得不行,要买空调,柳不同意,说忍一忍就过去了,要早点挣够钱,出国光明正大地生活。
柳还让芸教她怎么洗碗洗衣服,芸严词拒绝了。
包了饺子,炖了鸡汤,芸看看时间:下午六点。正是下班的时间。
柳很快就要到家了。吃了晚饭,她们一起去看电影,说好的。
天渐渐黑了,煮好的饺子也变凉了,柳没有回来。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医院打来的。柳,出了车祸。
不顾一切地冲到医院,抢救室门口的护士拦住芸,说,现在不能进去。
芸死死抓住护士的手,眼泪一下就涌出来:求求你,她怎么样了?
我们正在尽力,请您冷静……护士被她摇晃得顶不住,以眼神示意人拉开她。
芸好悔。偷偷摸摸地在国内生活有什么关系?柳不离婚做别人的妻子有什么关系?她们天各一方从不相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柳平安!
只要她平安无事。
抢救室的门却开了。主刀的医生说,家属可以进来探望。
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意思是没救了。芸不懂,获得准许便喜出望外地往里冲。
柳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白被单,输氧管拔掉了,脸上横七竖八地裹着纱布,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看见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了一弯,柳打了个手势让医生出去。
医生好意地提醒:依照中国法律,口头遗嘱要有两个以上的见证人在场才有效。
柳固执地摇头。她没有别的亲人,银行卡,是由芸保管的。
医生出去了。芸伏在她身边:你好了吗?手术做完了?不用怕,我马上住进医院陪你。
柳摇头。
芸大声说,再摇头我生气了!你没事的,过两天就出院,别乱想。
柳轻轻点头:是啊,我没事的,我还要吃你包的饺子呢……我还要看郁金香,风车……看我们结婚的样子……你别急,我真的没事……
一句话,她喘了好几次。
芸温柔地笑,说,这就对啦,别乱想。
柳双眼又是一弯。她轻轻抬起手,在心口上按了按,然后用力压在芸的手心。
手,是冰冰凉凉的,若握过霜雪。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无声地围上来,用白布覆上柳的脸,将她推走。芸木然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去追。
芸没有哭。回到家,她照常去照顾老人,照常一个人生活,就如她刚进城打工时一模一样。
闲下来的时候,她会想起柳,每次只想那么一会儿。
一天,她整理房间,在抽屉的角落发现了一本日记。精美的封面,她从没有见过。
是柳的。
前面十来页是圆珠笔的潦草字迹,是记载着柳结婚前后的事情。无非是某月某日男朋友陪她上街购物,某月某日男朋友送花送蛋糕,某月某日上酒吧喝了个通宵,某月某日老公领她参加宴会……全是诸如此类的生活事件,漫不经心几笔带过,每篇都很短。
——从某一页开始,字迹突然变得工整认真,并且换用了钢笔。
芸仔细地看。
“某年某月某日,我老公跟新来的保姆在一起拉拉扯扯,不幸被我看见。老公一向是个花心的人,我知道的。他在外面胡来我管不着,在家里也这样,实在太过分了!我很气,决定给他们点颜色……
我抱着她,她的眼神有些害怕,又有些迷惘,甚至还有些温情。她没有推开我,或许不忍心吧,我忽然很高兴。奇怪,我不是要给她难堪并借此报复老公吗?可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她身子温暖,柔软,我抱住她感觉就像抱住了温柔的春天,我想和她亲近……”
连翻过去好几页,一笔一划的工整字迹,都是自己和她在一起的记录。柳描写得很细致,一个细节也不曾遗漏,当初的情景用笔尖意绵绵地再现于纸。
芸只看了几眼,就耳根发烧,心跳如雷,百感交集。
很快到了最后一篇。
“……第一天面试,培训,累。可是我好高兴,我找了工作,准备离婚,我决定永远和她在一起。”
再往下,一片空白。
主人没有再记。因为,那便是她想要的结局。
芸又成了原来的芸,起早贪黑地忙。她自学外语,不久辞了保姆的工作,进了一家外企做助理。
有人问芸,为什么这么勤奋刻苦。
芸总是憨然笑笑说,去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