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心结初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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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回去的晚了，阑晞还是被宜妃不轻不重的说了一顿，并被勒令到过年为止，她是绝对不会再被允许出宫的。
乍闻这个消息，阑晞郁闷了好一会，在景阳宫里左蹭蹭、又磨磨，愈发觉得无聊。弹琴写诗什么的她提不起心思，练剑又不大安全，万一被宜妃发现了指不定是一番盘问呢。
就在阑晞和佳琪两人相顾无言，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换男装偷溜出去玩一番时，李德全手下的小太监来了。
宜妃看到那小太监时还有些怔忡——这是乾清宫的人，如今皇上还没下朝，他来了做什么？
那小太监看到宜妃，毕恭毕敬的打千道：“宜妃娘娘吉祥，李公公特别让小人来景阳宫通报一声：皇上昨晚上说了，要阑晞格格今儿一下朝就去御书房候着。”
宜妃先是有些迷惑，而后她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连忙笑道：“这事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李德全，阑晞格格一定会准时在御书房候着的。”
那小太监很快就走了，宜妃立时转过身差那帮嬷嬷们满世界的把阑晞给找了出来。可怜阑晞还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正想着“出，还是不出，这是一个问题”时，就被一个嬷嬷大惊小怪的呼唤给打断了。
“什么？要我去御书房？”阑晞一惊。
“可不是。”宜妃正端坐在榻上，风姿无限的品着茶，那嘴角确是收敛不住的笑意：“这可是好事，阑丫头。皇上从小到大都这么宠着你，也是我们郭络罗家的福气。”
阑晞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嘴上却只能叹口气，也懒得和宜妃再争辩，只点了点头：“好罢。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过去。”她总不能抗旨吧？那就只好以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康熙咯！
阑晞这次难得卡准了时间过去，在御书房门口等了没多会，就见到康熙下朝归来。
“哈哈，阑丫头，朕之前说过，要好好问问你这几年外出学习的事，你可还记得？”康熙边说边笑看着恭敬的立在御书房门口请安的少女。
“回皇上话，阑晞一直记得的。”阑晞腹诽——这不废话么！我敢忘么我！
“好。”康熙径自走进御书房，却又淡淡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阑丫头啊，你还是怕朕。”
——这其实又是废话。您老掌握生杀大权，我珍惜生命，怎么会不怕？
“皇上九五之尊，威严自生。”阑晞跟在康熙身后走进御书房。
相比于宫内其他的殿所，这御书房给阑晞的感觉是少了几分奢华，多了几分雅致和庄重。
书房内内嵌竹丝挂檐，镶玉透绣扇，倒有几分江南风韵。
“阑丫头，朕说过的话你都不上心啊。”康熙遣退了众人，只留了雯素和李德全在门口候着。偌大的书房内，康熙的声音微微显得有些失望。
阑晞一怔，揣摩不透康熙这句话里的意思，辗转了许久，才小心道：“皇上……恕阑晞愚钝，阑晞可是有什么地方惹得皇上不快了？”
康熙背过身去，双手交握在身后，他的脊梁挺得很直，让阑晞恍惚中觉得他似乎可以一直这么直着支撑着这个大清国，永不倒下去。
他的声音在只有两个人的御书房内显得异常的清晰，每一个小小的停顿在阑晞耳中都被无限的放大了：“你这孩子……唉……为什么总是怕着朕？”
阑晞有些讶然，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时，却听到康熙又说：“朕在你小时候就佷疼宠你，却不料你一个小孩子家却也有那么深的敬畏，在朕面前多是毕恭毕敬，虽有时天真伶俐，却也不显童言无忌。朕一直对你爱护有加，望你能放下心中戒备，却不料……你出宫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朕的眼神却与小时无二。”
阑晞闻言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她偷偷抬眼，疑惑的望着康熙，陷入沉思中——为什么呢？为什么康熙这么恳切的希望自己能对他……怎么说呢……是能对他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么？
阑晞神色中的变化都被康熙捕捉到了，他心知她依旧戒备，忍不住低叹了口气，尽量以最大的耐心又说道：“阑丫头，朕是个人，不是个不能亲近的神。”
阑晞被这句话所触，半天没有答话，这是大不敬的，康熙却没有责备她，只是安静的负手而立，似是等待着什么。
半晌，阑晞的声音低低的，仍带了丝怯意的响起：“皇上。阑晞斗胆，可不可以问皇上一句话？”
“说。”
“阑晞……阑晞自认聪明比不过宫里的各位公主……阑晞究竟是哪一点，让皇上如此厚爱呢？”
康熙半侧过身来，他的眼神在略显昏暗的书房内愈发的看不清楚，阑晞只听到他轻轻的一声长叹：“巧合，机缘吧。”
阑晞一怔，片刻后，又大胆问道：“敢问皇上……阑晞……阑晞是不是很像皇上的某位故人？”这最后一个词蹦出，她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一丝颤抖。
康熙的身形动了动，他转过身去，仔细看着这个在他面前低着头的少女。
“你抬起头来。”他的声音无喜无怒，却带着一种遥远。
阑晞依言，尽量沉住气抬头。
康熙的目光一一扫过她的眉眼，最后定格在她的身后——阳光透过素雅的窗格打在地上，仿佛在那一瞬，花了他向来清晰的眼。
“是……”康熙的声音传来，带着低低的叹息：“你很像一个人……初时，只是那眼波流转中的一丝俏皮与聪慧像她，后来你越长越大，那眼神儿和脾性，竟越发的有几分相似了……就连你的那双杏仁眼，尖尖的下颚，在朕看来，都有些似她……”
阑晞屏住呼吸，安静的听着。
康熙似乎是陷入了一种回忆，话语中充满了一种飘忽的快乐，仿佛是在回忆中向阑晞描摹着一个再美好不过的影子：“朕唤她芳儿。最开始，朕很不喜欢她，朕看着她，就看到了朕自己的无能。她未嫁给朕的时候，是京城出了名的‘四全姑娘’，智德武容皆是满洲女子中的第一。朕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跟朕争论不休，可是第二次朕再和她比试时，她却输的心服口服。那个时候朕心里也有其他的女子，可是朕记得她的笑，佷好看很好看，像是开在二月的山茶花，艳而不媚，傲而不骄，还有一丝早春的暖意……”
阑晞的眼神动了动，思绪忍不住顺着康熙的话，去幻想那是怎样一个风姿动人的女子，甚至，她根本来不及去细究这女子到底是谁……
“她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又胆识俱佳的姑娘，木兰秋围，竟是她不让须眉的一马当先，还毫不客气的跟朕谈笑，真是愧煞了那帮男儿们！”仿佛是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康熙忍俊不禁，一脸的笑意，然而那眼神里，却带着丝酸楚：“可是那时候，朕太年轻，朕看到了她的好，朕的心都一点点的靠近她了，朕却怎么也不肯承认……朕和她大婚那晚，朕看着她就觉得牙痒痒，朕说过朕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可她却变成了朕的皇后，朕觉得她不仅夺了朕喜欢的女子的位置，还狠狠的讽刺了朕，她坐在那儿，就像是老佛爷、索尼、还有那些个强力压制着朕的所谓的本朝元老一齐坐在那儿一样……”
阑晞一惊，猛然明白过来，康熙口中的芳儿，竟是他的第一位皇后——赫舍里氏！
“朕冷冷的对她，根本不想碰她一丝一毫。她却坚定温和的对朕笑，她跟朕说，她要什么，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想要的，她会自己去争取……”
“说得好……”阑晞忍不住轻赞道。
康熙看了她一眼，也不责怪她的不敬，继续道：“那个时候朕不明白她的真心，只一味的冷淡她。而她确是为朕做了太多。她真的是一个好皇后。温柔大度，聪慧娴雅。朕那个时候，明明越来越喜欢她了，却如何都不愿面对，直到那么多事的发生……”康熙长长的叹息，微闭了一会儿眼，才道：“她陪在朕身边时，是朕此生最艰难的时刻……是朕让她太累了……所以哪怕日后朕用尽了全力去珍惜她，疼爱她，都留不住她……”
——康熙的赫舍里皇后，在他为他不顾一切的赶回宫中时，他也只能看到她在他怀中留下的最后一丝笑。
——还有那个，他在他一出生就定为太子的孩子。
“可是她该是幸福的……”阑晞的声音轻轻的在书房内回响。
康熙一怔，回过神来，他定定的望着她，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曾经的赫舍里皇后，她应该是幸福的……”阑晞大着胆子，头一次放下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敬畏，柔声道：“如果，皇后在她这一生中，已经通过她自己的努力与付出，得到了她最想得到的东西，那么，她难道不是幸福的吗？”
“皇上，”她微微的笑了，她的眼睛里带着一抹向往，还有几分赞叹：“皇后毕竟得到了您的爱，还有这么多年来的牵挂。她的爱已经有了完美的结局，这个世上过于完美的事往往太过短暂，可是如果皇后的这一生已真实的活过、爱过、付出过、得到过、喜悦过，那么，就是值得的了。不是么？”
——哪怕那个聪慧的女子在她最绚烂的年华里离开，她亦不会后悔。
——与其这一生漫长安稳的老去，却不曾遇到他，她宁肯选择与他这样的相知相许，付尽所有换花开一刹，只因，他是值得的。
——他值得她将这一生放在这最为诡谲的权利场后。他值得她将骄傲淡成谦逊，将年华付为等待。她还是那株曾让她惊艳的山茶花，只是的开得更为坚韧隐忍。
康熙不言，让他望着她的眼神里，却波涛不断。
阑晞坦然的与他对视，那时的她竟因为他的故事而被打动，她真的对他少了几分害怕，多了几分理解。
——他是个人。不是神。他有着凡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悲愁。他也有着思念，有着伤怀，有着愧疚。
阑晞的心下忽然清明无比，仿佛是拨云见日，她的荣宠不是莫名得来，她反而坦荡起来，因为被确认，所以像是有了一个承载的点，心情不再忽上忽下。
“或者……”康熙忽然感慨万分的笑了，“你倒真的懂她……”
阑晞望着他，唇角的笑意更深——她看出了这个人到中年的男子的大度与宽容。
然而，阑晞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颤栗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康熙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他大声笑道：“哈哈哈，阑丫头啊，朕知道你方才在怕什么了……”
阑晞低下头，正嚅嚅着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康熙的声音十分认真：“阑丫头，朕的芳儿只有一个，你再像她，也绝不是她。朕这一生，有她一个就足够了。朕疼爱你，是因为你像她，所以朕看着你欢喜，朕喜欢你，是将你当作朕的亲生女儿一般的喜欢……你呀，就别胡思乱想了！”
阑晞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也不得不佩服康熙的睿智，居然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最担心的事什么。于是她感佩的跪下道：“谢皇上明鉴……”
“行了，阑丫头。朕说了，无需那么多规矩。你那性子可不是这样的。起来吧，坐朕身边来，跟朕说说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康熙微微含笑，看出了阑晞逐渐在放松。
“……是……”虽然还有几分犹豫，阑晞却也不似当初那么对康熙心怀戒备。
她依言坐去了康熙身边，渐渐的敢在挑着叙述一些经历时，大着胆子表述一些自己的观点。
她和康熙在这书房中一坐就是半天，这期间，雯素曾进来奉茶，看到阑晞与康熙这样和谐的景象，也有些暗暗的吃惊，她默默退了出去，却还是忍不住又多望了御书房一眼——不知眼前这个得尽荣宠的少女，日后又有着如何的归宿。
御前当差，她早已看到了太多。长叹一声，她默默的祈祷自己能熬够了岁数，早日出宫，远远的离开这揉进了多少悲喜的紫禁城。
自康熙那一日与阑晞有了一番长谈后，他便隔三差五的派人来找阑晞。
康熙自是公务繁忙的，每日里批了折子，还要勤勉的读书学习，虽已人到中年，对知识的渴求却从不减少。因此，阑晞在御书房里，也多是和康熙谈天说地，说古论今。
为此，阑晞不仅把自己这些年来在华山学到的知识掏了个遍，还把当初所受的现代教育知识也拿出来大量运用。
康熙见她言谈爽利，又时有惊人之语，更是赞赏有加。
眼看着接近年关，康熙的除夕家宴又要摆起来了。
这回阑晞很有觉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宴上有名，也懒得去费心思逃避了，只求姑姑给她些时间，让她回家看看父母。
宜妃这段时间因为阑晞的受宠，也得了不少赏赐，对于她的要求，自是没有为难。于是阑晞主仆连准备都没准备，就匆匆出宫回府了——只因她们得在两日内回宫去。
回到额驸府邸时正是晌午，阑晞还没吃饭，肚子正饿着，她吩咐了佳琪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就是只住一晚，她也要住的舒服。
然后她自己一路向阿玛的书房疾步走去，打算去看看阿玛在不在。却在半途中撞上了一位少女。
冬正盛极，天气颇寒。这少女披着白若新雪的貂毛坎肩，正与身后的侍女浅笑说着什么。
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生的如出水芙蓉般纯净动人，在瑟瑟的寒风中，这气质恍若夏荷般赢弱的女孩徒生了一种颤抖着的让人怜惜的美来。
阑晞忍不住止步，眼神里感慨万分的看着那同样惊奇的看着她的少女，低声道：“央央，好久不见了……”
阑央有些讶异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女，熟悉感与陌生一齐涌来，她定定看了她半天，才有些怯生生道：“姐姐？”
“是我，央央。”阑晞苦笑了一下，怎么会看不出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生疏。
阑央沉默了。
这么几年的分别，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分明的蜕变了。她不再缠人，虽然依旧天真。
阑晞低叹了口气，不愿继续杵在这儿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只好微笑道：“央央，等姐姐有空了，再好好和你聊一聊。”
“嗯。好。姐姐要去找阿玛吗？他刚回了书房。”阑央礼貌的侧过身子：“姐姐先请。”
阑晞见她让了路，也只好笑笑，快步走过她身畔，却听到阑央轻轻的叹息：“还是姐姐最得宠爱。”
阑晞心上一寒，却不肯顿住脚步，走了好一会，她再回过头去时，那条走廊上已空空如也。
她这才缓缓蹲下身去，双手环住自己的双肩，心中的一抹酸涩一直梗着，她却无法尽情的释放出来。
她不敢哭。等一下还要见阿玛，她的双眼肿了他定看得出来。
——还是姐姐最得宠爱。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清楚的划下了楚河汉界。
她听得出她话里的不理解与埋怨。哪怕只是那么一丝。就已经把小时无间的情谊变了质。
——央央，我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么？还是我就要这样一点一点的失去你。失去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阑晞的浑身冰凉。她这才恍然发觉，她的灵魂和阑晞的生命早已相融。她在这里过得太久了，她以阑晞这个身份，去成长，去感知，去窥测生活的丰富，去揣摩生命的重量，她的一缕灵魂从现代而飘来，她的身体确是在古代而真实。
尽管依旧深切的思念着现代的父母，可是她不可否认，她已将阿玛当作亲生父亲，将阑央当作亲生妹妹。所以这一丝一毫的生疏，她都无法坦然的接受。
阑晞轻轻闭上眼睛，她心里的矛盾、纠结与痛苦，竟是不能找一个人分担丝毫的……
——除了我自己，谁会相信呢？我这传奇到不可能的故事。
走进明尚的书房时，阑晞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浅笑盈盈拜见阿玛。
明尚见她面上虽有几分憔悴，但话语活泼，便也微微放了心，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来，想像小时一样抱她在膝头，却发现太过别扭，明尚怔怔的望了她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唉——，晞儿，你真是大姑娘了。阿玛连抱也抱不起你喽——”
“阿玛，”阑晞寻了另一张凳子来，乖巧的坐在他身侧，倚着他低声道：“晞儿长得再大，也还是您和额娘的女儿。”
明尚苦笑着摇摇头，用手指轻点了阑晞鼻尖一下：“迟早呀，会嫁人的。到了夫家，你就不只是阿玛和额娘的女儿喽。”
阑晞吐了吐舌：“离我嫁人那还早着呢！”
明尚静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晞儿啊，阿玛有事想问你。”
阑晞点了点头。
“我听宫里人说，你现在十分得宠，是怎么回事？”
“我……”阑晞吞吞吐吐：“阿玛……皇上……并不像我当初所想那般……”
“天子就是天子，伴君如伴虎，你常在君侧，可知阿玛有多担心？你现在又不是年幼时，若是皇上太过喜欢你的话……”明尚的后半句话吞在了一声叹息里。
“阿玛放心，我心里有谱。”阑晞的眼睛亮若繁星，明尚凝望她尚单纯干净的眸子，还是止不住的担心：“晞儿，你还太年轻……”
“阿玛，”阑晞轻轻的打断明尚的话，“您知道么，我这段日子里也想了很多很多事。尤其是，自皇上重又这么疼爱我后，我仔细的考虑过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阿玛，我不再是小女孩了，我懂您的隐忧，只是……”
阑晞抬首凝望明尚，眼神里有一种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清醒与固执：“只是，阿玛，如果，我期望过不被过份摆布的生活，我期望走我自己的路的话，那么我和皇上之间，如不能至疏，便要至亲。”
明尚一愣。
“如今，皇上已是知道我这个人了。现在再躲着藏着，想着不惹事生非，最后的结果就是被他当作一枚棋子，依照我的身份，随意指给该指的人。他不会去考虑我的终生幸福的——除非，他打心眼里疼爱我。阿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时间我与皇上相处，他也并不是一个冷酷的君王啊……”
明尚沉默了半晌，终于渭然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望着爱女，道：“孩子……你真的长大了……只是……你可知，你这是在做一场豪赌……一举一动都是冒险……如若一个不慎，你就把自己栽进了那深宫中去了啊……”
“我别无选择，阿玛，”阑晞睫毛轻颤，唇角却绽出了一抹笑：“阿玛，我……我始终相信，人是有感情的……我相信……只要自己去努力，一切都会有希望的……”
明尚神情复杂的看着阑晞的表情——他的女儿还太年轻，还相信着生命中一切温暖与美好的词汇。所以有些事尽管她懂得，却也依旧不肯完全放弃那些对人性美好的幻想。
“唉——”明尚轻轻揽住阑晞的肩：“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按你自个的主意去做吧。阿玛管不了你太多了……”
阑晞不语，只尽量钻进阿玛的怀里。
给他她仅能给予的安慰。
转眼间就到了次日。
阑晞觉得自己还没怎么跟阿玛和额娘腻在一起过，就又要回宫去了。宜妃已差人来说了，晚膳过后，九阿哥胤禟会来府上接她。
明尚和福晋赶着紧的吩咐了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鸡鸭鱼肉全都上齐了，倒让阑晞哭笑不得，拿着筷子迟疑的看着一桌子的丰盛佳肴，不知该如何下筷。
“怎么了？晞儿不爱吃吗？”还是福晋心细，发现了女儿的不妥。
“额娘，这丫头在皇宫里好吃好喝的，才不会缺这些个大鱼大肉呢！”说话的是阑赫，多年不见，这个哥哥已生得高大结实，虽不似幼时那般顽劣，却依旧要占阑晞口头上的便宜。他这话说得虽刺耳，神情确是嘻嘻笑着的。
阑晞白他一眼，勉强笑道：“额娘，我想吃些清淡的……”
“有啊，”福晋一听就笑了，连忙把自己眼前的一碟菜跟阑晞眼前的炖肉换了个位置：“这不就是清淡的了？你赶紧吃吧。”
“呃……”阑晞左右看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额娘……央央……”
“央儿？”福晋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又解释道：“央儿那孩子说自己不舒服，就在房里吃了。”
“……”阑晞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惆怅。
她的动作明尚尽收眼底，此时也微微叹了口气道：“本来你要走了，今晚咱们家难得吃顿团圆饭。只是你妹妹实在是难受的厉害，出不了房门。她跟我说了，要是舒服些了就出来送送你。我知道你们姐妹俩也好久没聚过了，难免有些生疏，但是，不要紧，你们始终是亲姐妹，见不得外。”
“阿玛说的是，”阑晞放下筷子笑了笑，道：“等一下我若有时间就先去她那儿看一看。”
明尚点了点头。
一顿家宴便和和气气的开始了。
在自家府里吃饭，阑晞自然是比宫里自在，和两位兄长谈谈笑笑，又和父母撒了会娇，是再欢乐不过，只是……这欢声笑语过后，念及阑央，她总有一些不舒服。
阑晞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直觉这次是阑央有心避开她。
所以一吃完饭，她就急着要去阑央屋里看看。
可惜人还没下桌子，就有府里的下人来通知明尚，说是九阿哥到了，指明了要接阑晞格格回宫。
“这……”明尚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阑晞道：“要不，你先去和九阿哥说说看？总不能让他空等着吧。”
阑晞微蹙了眉，没料到胤禟的速度这么快。可也不能拒绝。便打算先去前厅会了胤禟，再去看看阑央。
哪知她才到前厅和胤禟说了不到几句话，就看到阑央赢弱的身姿怯生生的立在门边。
“央央？”阑晞有些惊讶的唤了一声。
胤禟皱着眉看过去，那个少女一触及到他的目光就如小鹿一般瑟缩了一下，不知世故的面容上有一抹羞涩。
胤禟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觉得那少女的表情实在有些有趣。
阑央见他笑了，面上也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带着难以抵挡的童真，让胤禟的心微微一颤。
“央央，你身体好些了么？”阑晞有些担心的问道。
阑央这才回过神来，冲阑晞轻轻点了点头，道：“姐姐，对不起……刚才的团圆饭，我没去吃……”
“没关系没关系，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阑晞释然一笑，心下轻松不少——看来，央央是真的不怎么舒服。
“她是你那个亲妹妹对么？”胤禟也有一两年不曾见过阑央。
“嗯。”阑晞淡淡的答道。
“她长得有那么几分像你。”胤禟忽然轻轻的说道。
“……”阑晞蹙了蹙眉，“她是我亲妹妹。相像是自然的。”
“嗯。”胤禟点了点头，淡淡嗯了声。却有些心不在焉。
阑央的大眼睛来回转着看着那两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要跪下：“阑央不敬，忘记给九阿哥请安……九阿哥……”
“别这么见外……”阑央的话还没说完，那华美的少年已来到她身前，轻轻扶起了她的身子，笑得无比温柔：“以后，你叫我表哥就好了。”
阑央愣愣的望着离自己那么近的胤禟，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雀跃。
阑晞微微摇了摇头，那一丝异样的情绪，被她敏锐的觉察。
归途。
马车穿过繁华的市集，踏过寂静的小街。
快靠近宫门口了，阑晞终于低低的开口，打破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你今天是故意的么？”
“什么？”胤禟漫不经心的挑开车帘张望。
“表哥……以后……”阑晞仔细想着措辞，半晌却自顾自的摇头：“算了。我说了你也不会听的。”
“你说得我都答应。”胤禟冷笑了一下：“只是，要我不去看望我的小表妹，这可不行。”
“你！”阑晞有几分怒意：“你果真对她动了心思？”
“她长得有几分似你。”胤禟懒懒的一挑眉，眼神里有几分邪肆：“你小时，也曾如她这般天真过。”
“我是我，她是她。”阑晞笑得比他更冷：“你以为你这样子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胤禟不语。
阑晞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转瞬间眼神又散淡了：“罢了。随你。你的事我管不着。央央的感情，我更是不可能多加干涉。你若日后真喜欢她了，就对她好些。”
胤禟闻言反而一愣。他见她神情淡漠，当真不再搭理自己，心下又有几分后悔，忍不住软语道：“小晞，你别恼了。我方才也是说笑的，你知道，我心里就你一个，只有你……只有你……”
“够了……”阑晞淡淡的叹了口气。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胤禟失望的别开脸去，绝美的俊容上阴晴不定，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小晞。我绝不会放弃的。等时机合适了，我一定想办法去跟皇阿玛说……”
“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她挑眉。
“你为什么不愿意？”
“我为什么要愿意？”
“我可以给你我所能给你的一切。满足你所有的要求。真的……”
“其他先不谈，可是有一样东西，你是绝对没有的。”
“哪一样？”
“我的爱。”
“……”胤禟抿紧了单薄的唇，眼神紧紧摄住阑晞，她的面容冷淡高傲，却没有半分说谎的意思。
“你怎么样……才肯给我那样东西？我要怎么做……怎么做？”胤禟凝望着她，那心里的痛苦，是真切的。
“我不知道……有些事真的无法勉强……”阑晞长叹一声：“表哥。个人有个人的幸福，你总是执着于我，说不定会错失属于自己的那份真正的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得到你！”胤禟扬声打断她的话：“你要我怎么做？小晞！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不等她答话，他又迫切道：“是不是……是不是你上次唱过的，你想要一心一意的爱情？是的话，你告诉我，我保证……我保证给你一心一意的爱情！”他热切的看着她，心想如若她真的点头，他的确是可以毫不犹豫的休去自己的所有妾侍的。只要她答应，只要她，答应。
阑晞心底一阵恶寒。
他明白她想要的爱情是什么了，可还是不懂她。他无法直接触碰到她的心意。这大概是他们二人间无法跨越的障碍。
她缓缓的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却薄凉的望着他：“我是想要一心一意的爱情。可是，比这更重要的是，我的心，是否有他。如果我的心里没这个人，那么他纵使是给我琼楼玉宇，也只能换来我的虚情假意。更何况，我本没有虚情假意。若爱，便是真真诚诚的爱，日月可鉴。”
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的传到胤禟耳中却分外的响亮。
她的每一个字都敲到了他的痛处，提醒着他的可笑。
胤禟的拳紧紧的攥住，他用一种狂热与悲凉混合的眼神久久的看她，直到她心惊胆战，忍不住别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他才缓缓开口：“小晞。你记住，我决不放弃。”
阑晞轻轻的叹息，身心俱倦。
“随你吧。”随着她的这句话，马车“哒哒”的驶进了神武门，驶进了那个风风雨雨的紫禁城……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心结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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