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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 153 章 ...

  •   惊雷响彻狂雨如瀑,湿气不可避免地钻进洞穴侵蚀体肤,即便有一层大石块与藤蔓作为隔断,无法升起火堆的容身处依然冷得神魂无主。
      女人的手轻轻落在他背上打着哄孩子安睡的节拍,高烧不退的小豆子做了个模糊的梦,他好像看见一条柔软的胳膊,约莫像菩萨泥塑那样的富态,十指白腻好似铺了一层香粉。这只手滑得像是丝绸,虽然他并不知道丝绸真正的触感,但曾经看见供案上叠放的条巾时他想象的就是这种类似感觉。
      曾经看过,而从今往后,这样的感官对于他再无意义了。
      整张脸被撕扯烧灼的剧烈痛楚淹没仿佛无穷无尽,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其中任何一个小斑点的抽搐,但他并不其实也没气力歇斯底里地嚎叫,紧紧咬住嘴里一截树枝以呻-吟发泄。
      拍打的手臂恍若不知疲倦,以一种精准的频率抬起落下,这样的重复简直不像人的动作,事实上小豆子早就猜想这位无声的陪伴者本来就不是人。
      一天前不堪回忆的苦难又在脑中重演,因为他这双眼睛,亲生父母终于忍无可忍将他献给了方士来求符水治疗中邪的弟弟妹妹,而这原本就是那名方士设下的圈套,只不过想要剜出他的眼睛作为通灵法器的材料。
      他以为能够趁着那个妖人与他的什么道友斗法的混乱逃进山里,却再一次被村里的猎户抓住,之后呐?不过是一捧生石灰和符水的驱邪除秽。
      以前他总是更恨那些阴魂不散的脏东西在他的眼前百般无赖,可现在他有些动摇是否坚持这种怨恨,临了最后在他身边的是这个不知名的山精鬼怪,像是曾经在荒地见过的那位难产而丧的少奶奶,坐在坟头抱着自己的孩子一遍一遍哼着阴森却温柔的小调。
      小豆子没有剩下太多精神害怕这位是不是偷人孩子然后杀掉或吃掉的凶灵,事实上他能感觉到自己恐怕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变成一样的东西。
      他有些记不得是石灰留下的疼痛还是身上温暖的感觉把自己惊醒,有一瞬间他想到了绝非好意的火,随后他渐渐平静下来,这是山林雨后放晴的味道,即使身体的痛苦没有停止,他的耳朵能听到鸟雀清脆活泼的啼叫。
      脸上的泥巴湿漉漉的,手臂阻止了他抹去更多,小豆子从喉咙里嗯嗯叫了两下,没有任何明确的含义而似乎出于某种本能,就像幼崽讨奶的叫声。
      因为头面受到严重创伤而无法避免地张嘴惨叫,他的口鼻同样血肉模糊,而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泼洒石灰与符水的动作一气呵成因此没有通过呼吸严重伤害咽喉内部。
      自己已经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失去眼睛的同时真正获得了鬼怪般的蛮力,否则他原本应当被按进石灰盆里彻底“清洗”。
      可能如所有人说过的那样,他原本就不是正常的人,原本就是邪物附身后藏起来的鬼胎,不然怎么会有一双看见阴祟的眼睛,又怎么会突然力大如牛,而现在,他能感觉到眼眶里有一些古怪的变化发生,他的眼睛正在重新鼓起长成。
      沉默的陪伴者细致地又照顾了他一宿,小豆子这一晚做了个奇怪但并不恐怖的梦,梦的间隙他似醒非醒,恍恍惚惚从躺着的视野看见一个高大明亮的似人非人,他的身体像是由密集的丝状光芒连接组成,轮廓更接近裸露的面人,脖子、手臂、躯干如同被小幅度拉长一样轻盈纤细。
      他的头颅是光滑的卵形,整张脸像是泛着光的金箔,如同蝴蝶翅膀闪烁的鳞片状层叠组合,看起来仿佛蒙面而只有隆起的轮廓,但那双温顺火焰一般的眼睛又清晰如此。
      小豆子见过许多灵体,从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他拥有令人心神放松的光亮和温度,即使如此近也没有火焰微灼的热流,更像许许多多和煦的阳光汇集成某种生灵,层次递进地稳稳驱散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光与手臂去得毫无踪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脸也好手也好,若不是干涸的泥块犹在,他简直以为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嗯?”中年人见到他后突然神色一喜,扬手打出符咒将他定身,拣选货物一样细致打量,“此行倒是捡到好货。”
      小豆子记得他的长相,那天打斗的起始就激烈狠辣,可以料到原先想挖他眼睛的妖道多半已经死在这人手下,这瘦小孱弱的七岁幼童冷静地有些可怕,中年人阴沉冷笑了一声,却说:“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十数载后邪目终于有机会回到最初的山村,一切早已不复旧时模样,芒草丛生乔木繁茂,山林收回了它的恩赐,早在那一年,他离开后的翌日,又一场暴雨引发山洪冲刷去大山的结痂,一夜之间吞没所有蒙昧残忍。
      他重归此地并不是缅怀某些荒唐,仇恨得以偿还的暗喜也随着时间淡去,唯有一桩心事需要求证了解,这山林间那道光芒深深烙印在记忆中,且伴着无常冰冷的年月愈发明丽鲜艳。
      如今邪目隐约能推断出那条胳膊属于一具妇人的变尸,而且修为一定不会太差,他很疑惑光之形与这具变尸的联系,即使是幻惑之力的作用,当年他感受到的确实是一种含纳慈恤的气场,对于阴祟邪秽的变尸是种截然相反的属性。
      究竟是同出一物还是两份温柔的萍水相逢,那条胳膊的主人是否还在?光之形是否与那时候他体内被注入的夜叉之气有关?
      困惑盘桓在心头如迷雾,这神秘掩盖下的到底是漫漫黑夜还是一缕晨曦,邪目必须得到这件旧事的答案,给自己的生命一次交代。
      他见过许多神像,见过修行界各门各派的高人,然而没有哪一个比得上那道似人非人的光影给自己带来的独特触动,即便是现在回忆中的画面,都使他有种想要由衷跪拜触碰指尖或足尖的渴望。
      对,一定是向往那样趋近纯粹的力量,只是对力量的渴望而已,幻想着能通过触碰传递让自己也获得更强大的形体而已……仅仅如此罢了…
      “邪目,你来此地何事?”邛长恨有些起疑地盯着他问道。
      邪目夜叉与怜花郎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同样也并不敌对,因此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此地是邪目的故乡,有些念头需要了结,不知师兄又是缘何来到如此偏僻之所?”
      怜花郎的勤学精修深得他生父欣赏,但谋略之类并没有子承父业,故而对邪目的生平仅仅大致了解,弑师成为摩伽罗宫头领听起来几分忌讳,对于掌控力绰绰有余的老魔怪却完全不是威胁。
      “哦…原来如此。我前段时日捕捉到一丝地脉中的异样之气,父亲便指点我大致方位区域。”怜花郎寻常陈述道:“哼,看来此地表面虽平平无奇,倒是有几分探究的价值。”
      邪目眉头一蹙,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主动提供消息说:“我听闻十数年前一场山洪将整个村落埋入地下,或许风水生变沉积出什么东西了。”
      “才十数年,凡人的魂魄执念似乎结出宝物的概率不大……”怜花郎从学术上分析可能出现的物品,随意瞥了眼同门,又有点重新期待的表情:“嗯……也不可定论,出现师弟这样的资质,万不能常理度之而疏忽。”
      见他有出手挖掘的意向,邪目觉得是时候单独行动,用稍许请示的语气对邛长恨说:“师兄,我去山林更深处查探一番。”
      怜花郎的疑心断然比不上他父亲的程度,不过似乎出于自然的反应追问了一句:“怎么?林中有什么东西吗?”
      “并不是特别之物,只是记得当年似乎有种泥对石灰水烫伤的疗效很不错,因此有些在意。”
      “是吗?师弟若是找到了烦请带一份样本回来。”
      邪目夜叉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情绪,他求证的心愿确凿无疑,却又那么一丝希望当年的那具变尸已经离去,最终他确定果然还是想要见到这位陌生的旧识,怜花郎对于控尸之道并不太感兴趣。
      他审慎计算着为了保住那具变尸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森林中各种生物发出的叫声与沙沙的叶片声将整片山岭衬托地愈加幽静,而在他的附近看不见一星半点的活物,即使有些夜叉族本就栖息于相似的自然环境中,至少邪目似乎并没有得到山的特别眷顾。
      探查气息是最稳妥的手段,然而今天直觉好像更受北极星的青睐,他曾循着记忆找到了熟悉的山洞,理所应当一无所得,意料之中的微微失落下随缘而动,便发现了有些异样的此处。
      潭水或许有五六尺,用肉眼查看却比灵识得出的深度更危险,不过对于水性好的人就不算难题,何况是邪目夜叉这样的修行人。
      寻常水质清澈会令潭底比实际要距离近一点,此处反其道行之确实有点特别,断裂的树干沉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没有半点腐朽的迹象,潭中的水似乎对生命不太友好,连水藻都无法存活。
      邪目夜叉站在岸边有些踟躇,有什么无明中的声音怂恿他跳入水潭,正因为模糊且恶意不彰,他才觉得略有不解,追求真相的心情驱使他压制惧意,遵循那缥缈无源般的呼唤来到水面之下。
      水潭底部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连接到山腹内,潮湿阴森伸手不见五指,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缓缓蠕动爬过顶部岩石的动静,就好像蛞蝓那样。
      他的眼睛兼有一些基础的夜视能力,配合灵识大致看清了紧贴洞顶倒悬的那个怪物,只一眼就让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甩手攻击出去。
      那是一滩仿佛各种可辨认或无法辨认,部分完整或部分残破,正常或畸形,从新鲜到腐烂再到干枯的尸块杂乱随意堆叠而成的刺激人视觉承受能力的东西,红的、黄的、绿的、灰的、黑的、紫的、各种颜色以非常引人不适的混乱拼凑到一起,而那些零碎的尸块又不知因何种动力抵挡着死亡的宽容,各自以某种缓慢的疯狂舞动着扭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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