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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造化(七) ...


  •   吴蔷到底只是个普通护士,虽说在外科见惯生死,有些事情看得比常人轻淡许多,但终归还是年轻姑娘,没有什么反侦察经验,也没有多顽强的心理素质,可以预见在周巡这种老刑警面前决计撑不过多久,想要从她身上打开案件缺口,不过是时间上早些晚些的问题。

      等关宏峰和关宏宇在支队长办公室看完录像,沿路溜达到审讯室旁那面单项透视玻璃前时,周巡已经成功突破嫌疑人心理防线,抱手靠在椅背上有搭没搭地看着周舒桐做笔录。对很多女嫌疑人来说,只要想办法撬出她们有关案情核心的首句真话,就像掘开了坝口,剩下的仅需远远退开,等着那些情绪的洪流挟带所有信息破堤而出,再从容筛选,吴蔷自然也不例外。

      案件前因后果其实非常清楚。三年前北漂的李钧安与刚毕业的吴薇恋爱,遭到吴薇家人强烈反对,两个年轻人合计着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当爹妈的总归都心疼自家孩子,到了那步多半也就只能接受。哪成想吴薇父母知道后,态度反而更为强硬,坚决要吴薇考虑清楚,要么打掉孩子分手,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么两人看着自己过去,别指望家里提供任何帮助。

      吴薇那时叫感情蒙了眼,任同胞姐姐吴蔷如何安抚劝说都不肯听,为能与李钧安共同生活甚至不惜跟家里彻底闹僵。于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愣拖着个行李箱,住进李钧安五环外的简陋出租屋,当爹妈的被气个半死,黑着脸直骂自家丫头犯傻,那李钧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做姐姐的倒是向来惯着妹妹,见她回心转意的可能不大,便索性由着她的心意去了,隔三差五还暗地里帮衬着这对小情侣,想着等日后父母慢慢接受了,再居中调停着把两边的关系暖回来。

      年轻人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将所有事情往最好的方向打算,然后兜头撞上现实的高墙,撞得头破血流。要说吴薇家虽称不上富裕,可在吃穿用度上从来没亏待过两个姑娘,这乍然由奢入简,起初几天还没觉得怎样,时间久了便免不了娇气抱怨。而那会儿李钧安在圈里已经小有名气,北上打拼多年也攒下不少积蓄,好点儿的房子买不起,要供两人相对宽裕的生活却是没有问题,但为能真正留住吴薇,硬是咬牙全都拿出来创业,跟人合伙开了个绘画工作室。

      生意刚刚起步,正是经济拮据又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李钧安开始还想着吴薇为他跟家里闹翻,不管怎么样都得包容着她的小性子,可架不住日子渐长被生活压疲了,自己心里的委屈烦闷无处发泄,积攒下来也变成股怨气,渐渐矛盾口角随之而生。出事那天两人刚大吵了架,李钧安撂下电话东奔西跑地联系单子,见吴薇紧接着打过来没多想便挂了,谁知当晚回家就被人堵着打断了胳膊,直到坐在医院走廊里才听说吴薇宫外孕大出血,耽误了时间没救回来。

      吴薇的家属哪会管这些解释,他们只知道自家好好的姑娘,跟人走了没两个月,就躺进医院太平间里,他们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女儿,真到性命攸关的时候竟然连个大活人都叫不回来,生生流光了血死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李钧安到最后都没见着吴薇,他没勇气去征求吴家人的原谅,工作室也无心打理,草草地散了伙,本打算养好伤从头再来,可到拆完石膏才发现自己拿不稳笔了,他在北京混不下去,只好辗转经朋友介绍给人开车拉货。

      而吴家人也没有好过多少。吴薇父母本就上了年纪,受此打击三年内相继过世,吴蔷料理完家中后事,实在不愿看着熟悉的环境触景伤情,索性把爹妈留下来的房子长期租出去,自己离开北京到津港继续当名护士。吴蔷恨李钧安,她曾经已决定帮忙成全他们,甚至眼看着妹妹身盖白布被人从抢救室里推出来时,心里也还想着那是吴薇拿命喜欢的人,不能全都怪他。

      直到那天她翻着吴薇的手机,看到从前姐妹俩好得亲密无间时的合影,看到出事当时妹妹给李钧安连拨了四五个电话都显示未接,那间隔短得不过几秒,根本不可能是单纯没有听到。吴蔷觉得整个头皮都在发麻,她突然明白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妹妹,愿意付出所有的男人,真正如愿以偿地把人骗走后,才不过个把月光景就厌烦了,甚至在其下意识里首先向他求救的时候,无情地挂断了那关乎性命的电话,吴薇是真真切切地因为他而死去的。

      吴蔷说她那时将李钧安怨到了骨头里,以至于很长段时间里恨不能让他偿命。只不过那时父亲因妹妹的惨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她边工作边照顾父亲,还要留心安抚母亲的情绪,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暇他顾。父亲刚走那年,她稍稍缓过口气,想起找李钧安算账,才听人说那伙计早就不在圈里混了,或许都已经离开北京,总之便是下落不明。再后来母亲也突发心梗过世,吴蔷独自来到津港生活,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走出过去那段阴霾。

      事情至此本该彻底结束,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再无任何瓜葛。可是没想到,老天兜兜转转竟然把李钧安送到她眼前来了。那时李钧安还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吴蔷却从刚迈进门起就认出了这个人,她发觉那颗自以为早就平静下来的心,蓦地燃起熊熊烈火,那焰气灼红了她的眼,蛊惑般不死不休地在耳边疯狂叫嚣:凭什么,分明是他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到头来这个罪魁祸首却什么责任都不付,还能这么潇洒自在地活着!

      那刻吴蔷才透彻地看清,原来自己心里的恨意从未熄灭,反而愈演愈烈着,仿佛非要毁灭所有才肯罢休。她上学念的医护,毕业后又在区里最大的医院做了两三年领班护士,她知道李钧安这次伤的虽不轻,却要不了命,顶多不过吃些苦头,比起她们所承受的连报应都算不上。她眯眼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心里突然就不受控制般钻出个念头:

      让他下去陪吴薇,如果这男人真如当初说服自己时所承诺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吴家人看,为了妹妹吴薇什么都愿意去做,那现在就是该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吴家因这件事死了三个人,要他赔条命不算多,而自己也能原谅他挂断的电话,原谅自己那时没坚决站在父母那边反对两人交往。她是个足够优秀的医护人员,她清楚要让所有人解脱其实非常容易,只需要在输液器上动些手脚,让加压袋持续把空气注入血管,他就会切身体会到吴薇临死时的感受。

      吴蔷最终也确实这么做了。夺去人的生命其实并不比吃饭喝水困难多少,她冷眼看着李钧安被送进抢救室,看着提示灯熄灭那人像吴薇一样盖着白布出来,她想自己终于能松口气了,却发现心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她开始有点儿后怕。吴蔷请了半天假,安慰自己说感染性医疗垃圾会被很快清理掉,没有人会知道她干了什么,没有证据可以指认她,可老天终归没饶过谁,警察找到了她故意破坏压力表而留下的指纹,在她再度上班的当天就找了过来。

      一道玻璃幕墙隔开自由与监禁的世界,关宏宇抄兜站在跟前,侧头瞧两眼站在身边的亲哥,又挪开目光看着审讯室内。吴蔷的情绪已然全盘崩溃,与其说是供述,倒不如说是单纯的宣泄,那其实是个很漂亮也很温柔的姑娘,虽不算明丽妩媚,却绝对称得眉目清秀楚楚动人,透过她几乎可以想见那时多才多艺的吴薇到底多么招人喜爱,又多么让人感到惋惜。

      审讯室里只开着盏青白的吊灯,光线明亮而集中,不时急促地闪动两下,像划开经纬分明的楚河汉界。周巡坐在审讯席上,半侧没进灯光外的阴影里,打量眼旁边唏嘘不已的周舒桐,扭头寻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开口道:“其实你的得是你自己,恨没认清李钧安是个懦夫,帮着妹妹往火坑里跳,但这不是杀人的理由。说说吧,捅李钧安那刀又是怎么回事?”

      外间音效不好,关宏宇听得发累,对这冗长的审讯早就不耐烦,啧啧地咂着嘴就开了腔:“哥你别说,周巡这伙计真是半点儿都不带怜香惜玉的哈,难怪都眼瞅着奔四的人了,到现在还是条单身狗!”玻璃墙隔音效果倒是不错,关宏宇索性没压着声,便听那嗓音清清亮亮地绕着空荡的走廊转了两匝,关宏峰照也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拿余光瞥眼他弟,没有搭话。

      空气安静得让人尴尬,关宏宇抬手挠了挠头,暗自咂摸着刚说出口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不对来。别说周巡今年才三十六七,就他哥这货真价实四十出头的一支花儿,不照样单着么,而且还是从母胎起保持的记录。得了,关宏宇心里暗搓搓地撇嘴,他这真是老婆孩子在怀嘚瑟得发昏,顺口连着自个儿亲哥都埋汰进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把话收回去还来得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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