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友人帐]黄昏之约》聆非

3、黄昏之约（三）

　　的场静司曾经非常后悔做过一个决定，那就是选择独自造访那处宅邸，来看看父亲之前和人谈论过的，那位峰津院家的大小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家伙。

　　——然而，虽然说后悔，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对此感到失望，反而被激发了十足的兴趣。

　　“真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小鬼啊，那惊人的行动力，是多年被禁足积蓄下的结果吗？”

　　在他说出这般半真不假的感慨后，坐在一旁专心数着院中落叶的女孩，出奇认真的转过了头，紫色的双瞳正视着少年那张总是以浅笑掩盖所有情绪的面庞。

　　“麻烦？是这样吗……”

　　轻如羽翼般拂过脸颊的低语，带着女孩与她那认真表情相异的漫不经心，很快掠过少年的耳畔，而后，令人察觉不到转换的时机，女孩那份毫不在意的闲散之感，在那一刻开口之时消失无踪——

　　“可是，这一切不都是静司的意思吗？明明就是静司在试探我、在指引我，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此前夕暮那些任性的举动，让他一时忘记了眼前的这个女孩，远不是他所知道的十岁孩子那般单纯，初见时那种超出年龄的敏感度，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再一次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我很清楚哦，父亲用我做了交换，那是因为我有利用的价值，所以的场家才会接受我继续留在这里，而静司是被派来试探我的，对吧。”

　　她平静的说着，望着少年的双眼，却渐渐笼上了一层模糊的尘翳，本来漂亮的紫色瞳仁像是浸没在了浓雾中，无法分辨出原有的那份光辉。

　　峰津院夕暮说的没错，她具有被利用的价值，但这并不是她的父亲给出的交换条件之一，而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的场家的下任家主所做出的判断。

　　——当然，的场静司并无去解释这点的意愿，无论是哪一种，最终也是殊途同归而已。

　　“没错哟，夕暮小姐，你或许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除妖师，但是现在才开始接触的话，可能已经太晚了，的场家不会把力气花在没有定数的事情上，所以……”

　　“如果的场家不愿意，那么由静司来教我不就好了吗？”

　　此言一出，少年不由得一愣——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这个女孩带给他的震惊已经太多了。

　　峰津院夕暮无需多余的暗示和引导，她清楚的场静司的目的，也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和处境，所以不用他来告知，她先替他做出了决断。

　　“静司会是的场家的下任家主吧，那么，你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能供你使用的、派得上用场的人，而我想要的，是可以走出这个结界获得自由，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愿望并不矛盾，所以，由你来教我，是最好的选择。”

　　不光如此，她连做出这一决断的理由都设想得完美，于人于己皆无损失，让他想不到任何一个拒绝的理由。

　　“确实如你所说，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来寻求在我成为家主后，能为我所用的家伙，人也好、妖怪也好，而夕暮小姐，我确实在你身上有了意外的发现，不过，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此刻的少年正微笑着，而在那辨不清真心实意的微笑中，名为夕暮的女孩，却看到了另外的东西——那是在她自己身上，也同样存在的东西，但是，彼时的女孩尚且不懂那是何物，甚至还感到了一丝害怕。

　　只见原本站立着的少年，保持着那抹令她不经意间会轻微一颤的诡异微笑，慢慢的蹲下身靠近过来，在左边膝盖轻点着廊下那木质地板的同时，伸出右手抚上女孩的头顶，在他那暗红色的双瞳睁开之时，犹如午夜梦魇的呓语，在女孩的耳畔缓缓响起——

　　“我会教你，你想学的一切，而作为交换，在我成为的场家家主的那一天，你的一切，都要奉献给我……”

　　女孩接受了，没有任何犹豫——这并非无奈之举，她也没有自己是被胁迫的认知，因为这一切都是出自她的本愿。

　　或许是初见之时的预感吧，她在那时就已经预感到了现在的情形，而种种的思量考虑、心理准备，事到如今，早就已经没有过多必要了。

　　因此，轻巧得过分的回答，丝毫体悟不到那份名为承诺或是约定的重量，就这么被女孩说了出来——

　　“可以哦，等到了那一天，我会为你所用的，而等到了那一天，我也会改口叫你、静司大人……”

　　*

　　接下来的日子，的场静司陷入了极大的困扰中，峰津院夕暮出生至今十年，鲜少接触外界，难得几次体验都是女孩自己花尽心思策划的出逃，而结果每次都是惨痛的失败。

　　因此，在他把有关于术式、阵法的资料放到她面前时，女孩眨巴着双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

　　只好从基础教学开始的少年只是有苦说不出，好在夕暮确实天资聪颖，对于学习除妖师的技能上也是颇有天赋，这才让少年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之前在集会上认识了个新朋友，他家的情况和夕暮小姐有几分类似，现在也是自学成才，夕暮小姐如果能达到那样的水平，也就能独自走出结界了……不过应该不成问题的吧。”

　　获得的场这番评价之时，夕暮突然间有点恍惚，虽然还未达成少年的要求，但是，离“走出结界”这个目标，似乎已经非常接近了。

　　或许就是出于这般过于急切的心理，催生出了那将自己完全蒙蔽的极端自信，这才有了后来的悲剧。

　　的场静司正式继任家主之位的那天，觊觎着历代家主右眼的妖怪如约而至，大闹了一场后却也没能得逞，落荒而逃留下混乱的残局，确实给身陷繁琐事务中的的场静司，更添了不少麻烦。

　　于是，时隔一个月后，的场静司终于收拾完了残局、稳定了家族内的局势，才想起事出突然、都没来及的和夕暮打过招呼，不知道在这一个月里，她有没有长进多少。

　　“其他先不说，看到我这副模样，夕暮小姐怕是会嘲笑我的吧，不，也说不准，被彻底无视也有可能啊……”

　　少年撑着油纸伞，指尖触到遮掩住右眼的符纸，心里没来由的如此想到，但是，嘲笑也好，无视也好，如他设想的两种可能都没有成真……

　　——因为，峰津院夕暮失踪了。

　　根据一直照料她的老妇人所言，在的场静司到来的前两天，女孩就已经失去了踪迹，焦急的老妇虽知道应该尽快去找寻，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不知道的场本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原本的雇主峰津院家联系。

　　宅邸外的结界没有被破坏的迹象，那么也就意味着是女孩自己走出的结界，而且从她房间内消失的除妖道具来看，可见她是做足了准备才踏出那一步的。

　　先不去管夕暮为何会独自出行——照她自己所言，早在她父亲没隐退前，她就有多次这样的前科了，但现在最该关注的，是她为什么会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夕暮小姐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啊，出门散步也该留个字条什么的，如果是迷路了找不到回来的路，问路或找警察这点常识也该有的吧，实在是……”

　　这是他成为家主后第一次踏入这里，也是他第一次带着手下来到这里，迎接等待着他到来的女孩回到本家，兑现当初的约定为他所用，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的状况。

　　的场静司站在廊下，秋日萧飒的冷风穿透过他身上的黑色和服，把阵阵凉意镌刻在他站立的笔直的躯体上，他只字不言现下的情况可能与妖怪有关，只说成是一般孩童的玩闹，但是，他很清楚，峰津院夕暮绝对不是因为这种原因三天未归。

　　女孩失踪一周后，的场家的人在距那处宅邸不远的后山里，找到了据说是小女孩的外套，以及散落了一大片的染血的符纸，和地上画到一半、未成型的法阵。

　　女孩失踪一个月后，的场静司最终放弃了继续寻找，遣散了照顾夕暮多年的老妇，把那处宅邸封起后，带着所有人回到了的场本家。

　　至此，有关于峰津院夕暮的事件宣告完结，的场静司派人将女孩不知所踪的消息带给了她的父亲和兄长，只换来了对方不知真假的悲痛哭诉，以及或许那才是真实心情的万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