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粟》悠然满山秋

135、千面杀手

　　陌凉城，一座千年古城，四面环山，唯有撑船穿过一洞穴可进出。恰逢花开时节，陌城河两岸桃李争艳，满河落英煞是好看。

　　三人雇了一船，溯流进入洞穴之中，喜的是洞中并不昏暗，洞壁布满了钟乳石，随着船头油灯的反射散发出七彩斑斓的流光，如漫天繁星。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船慢慢接近了溶洞出口，但见一束光自洞顶投下，船自光中渡过，似是让所有外来人洗净铅尘，再踏入圣地一般。

　　临近出口，沧粟只当洞外会如同陶渊明所描述的与世隔绝的桃源美景一般，不料洞外却是一番繁华景象，河岸两旁楼台林立，酒旗招展，待船过了几孔石桥后到达一码头，三人弃舟登岸，寻得一临河客栈住下。

　　休息片刻，安玲便吵着要出去逛街，沧粟也想去看看这个陌生的城市，影无踪却一反常态，随她们自去，自己找了个清净之地喝酒去了。倒不是他不管她二人安危，只因他知晓这陌凉城是个万分安全的所在，此地消息闭塞，且地处西南边界，周边无邻国，战火自然波及不到，千年来，无论朝代更替，这陌凉城都屹立不倒，城中又都是一些与世无争的隐士高人，鸡鸣狗盗之辈不敢踏足，真正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任外界纷纷扰扰，此处却岁月静好。

　　第二日傍晚，影无踪带二人骑马到了城西边上一个叫“胧翠庵”的地方，沧粟一脸疑惑，“大侠，莫非您说的那人在此庵中”？影无踪点点头，一脸郑重的说道：“一会你们进去帮我找个叫逸尘的师太，将此物交给她，告诉她夕照亭中有故人相候”，沧粟接过包裹，心想难怪影无踪要带上她们，或许是因为不便入尼姑庵中找人吧。

　　叩门后便见一小尼姑迎了出来，沧粟瞄了一眼身后，影无踪早已去无踪了，沧粟合手道：“小师傅，我受人之托前来寻逸尘师太，能否代为通报一声？”小尼姑还礼道：“施主稍候。”便匆匆进了庵中。

　　不一会，小尼姑又出门来将沧粟、安玲二人引入庵中。转过几个庵堂，到得一个苍松翠柏掩映中的庵堂外，小尼姑再次进庵堂中通报，便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师太走出庵堂，想来正是逸尘师太，只见她素面难掩倾城容颜，素衣仍可见婀娜身姿，眉目间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阿弥陀佛，闻听小施主受人之托来寻贫尼？”沧粟忙上前施礼：“晚辈沧粟见过逸尘师太，这是我的好友安玲”，说着，边递上包裹边说道，“那人让我将此物交予师太，还让我带一句话，‘夕照亭中有故人相候’”。

　　逸尘接过包裹，缓缓打开，见是一个雕刻精美的古朴盒子，盒中装有一物，却是一支金钗，钗上一朵彼岸花栩栩如生，不同之处在于此彼岸花不但花开的艳丽，还有一片绿叶与花紧紧相依。逸尘脸上顿时颜色大变，后退了两步几欲跌倒，沧粟和安玲二人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待逸尘稍作镇定，便急急向胧翠庵后山跑去，沧粟二人生怕出事，忙紧紧跟随。

　　一路上，逸尘思绪万千，往昔的一幕幕纷至沓来。她自幼不幸，五岁那年，父母为了五两银子，将她卖给了妓院，她虽年幼，却已知晓妓院是个如何腌臜的所在，在路上，她借口小便妄想偷跑，却被妓院的恶奴发现，小小的人怎跑得过大人，没跑出几步就她被踢翻在地不停鞭打，在她绝望之际，一锦衣男子现身，杀了恶奴救下了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她。她本以为自己终于获救，却不知，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死丫头”。那人撇撇嘴道：“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不把你送还老鸨，要不跟着我”。小逸尘毫不犹豫的道：“我跟你”。“跟我可没什么好日子，跟了我，你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机器，一个没日没夜练功的机器。”年幼的逸尘有点畏缩了，然而，当她转眼看到身边那个狰狞恐怖的妓院恶奴，再想想听隔壁阿花描述的她姐姐在妓院的惨状，她再次坚定的点了点头。“好，那么，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你的新名字叫逸青衣。”

　　后来她才知，那日救她的男子叫玄野，暗夜阁二把手，江湖人称血煞，而她的生活，正如玄野所说的一般，和一群跟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子没日没夜的练功，不仅练武，也学琴棋书画歌舞茶。

　　待得她们年满十二岁，她们被玄野带到了一个密闭的空阔房间，房间内有十来把兵器。正当她们惊疑不定之时，房顶上却忽然有水柱流下，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二十个人中只有七人可活，一炷香后，如果还多一人，你们将全部被淹死。”

　　一时间，女孩们惊恐万分，胆小的开始呜咽，平日里经常欺负人的那几个最先反应过来，抢了兵器向手无寸铁的其他女孩冲了过去，逸青衣去迟了一步，兵器架上早已空空如也。好在她平素勤于练习，倒一时抵挡住了攻击。

　　看着昔日的姐妹一个个死去，逸青衣来不及悲痛，因为现在房间中只剩下了八个人，本分别对打的人，都向只守不攻的她围攻过来，她们没有错，以及互相残杀，不如一起杀了长得最好看，平日最被玄野大人看重的逸青衣，这样大家都能活下去。逸青衣虽然从死去的人手中获得了兵器，却难敌被围攻的局面，房间中的水已淹到了脖颈，眼看着众人一步步向自己划过来。

　　悲伤、愤怒、惊恐交加，她瞬间失去了理智，提刀向众人攻去。众人方才得知，原来她只守不攻并非因为武功不及他人，而是因为不忍。此刻爆发的她，功力远在众人之上，一时间，水牢中浮满了尸体，她浸身在一片血水之中。待到水退去，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环顾四周，仅有两个活物瑟瑟发抖一脸惊恐的看着她。

　　此后，江湖中就多了一个千面杀手逸青衣，无人知晓她的真正面目，只知她是暗夜阁头号女杀手，无数朝廷显贵，江湖豪杰惑于她的美貌，死于她的手下。

　　在逸青衣二十岁这年，她接到了一个任务，去杀一个人，具体来说，是一个叫风清扬的捕快。此次任务与以往不同，需逸青衣以真面目去色.诱风清扬，玄野告诉她，只要成功，可以让她自由。

　　自由啊．．．她多么向往的东西，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杀一个小捕快就能换得自由？这真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之后，逸青衣才知道，风清扬并非一般的捕快，为了他，暗夜阁前后葬送了十几名武艺超群的杀手。不过，她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毕竟她从未失手过，更何况，仅以假面就已惑得那些人神魂颠倒，若以真面目示人，不怕他不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

　　通过多日调查后，逸青衣精心设下了一个局，一切如所料一般，风清扬追着逸青衣放出的“诱饵”到了茗香楼，时机刚刚好，化身花魁淼淼的逸青衣一曲霓裳舞，惑得风清扬忘了自己的追踪目标，驻足观看。

　　一曲舞毕，茗香楼主事妈妈说道：“今日乃小女淼淼首次示人，不同于往日花魁竞价价高者得之，此次由淼淼亲自抛花球，接到花球者可免费要求淼淼做任何一件事”，一瞬间，全场沸腾，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见风清扬微微叹息，转身向楼外挤去，奈何人山人海，竟未能挤出去。察觉到身后一个红色之物飞来，身为捕快的风清扬如躲避暗器一般习惯性躲开，不料在众人哄抢下，那物却仍不偏不倚又砸到了他的手中。

　　主事妈妈忙道：“恭喜这位公子，获得淼淼姑娘的青睐，您可以免费让淼淼为您做一件事”，满脸通红的风清扬忙不迭解释道：“我不过是路过之人，不需淼淼姑娘为我做何事。”

　　“公子是想让我失信不成？”但听得台上美人略带责怪的一声娇嗔，风清扬瞬间失了神。待回过神，他忙施礼道：“是在下的不是，那就劳烦姑娘与我对弈一局如何？”众人听说是对弈，瞬间叹息这莫不是个傻子，也有人暗自庆幸清雅如莲的淼淼姑娘尚未被染指，自己还有希望。

　　一时间，众人散开，风清扬被人引到了楼上的雅间。若是一般人，逸青衣此刻已在香炉中放了夺魂香要了他的命，然而，这捕快观察细致入微，如动了手脚自然不能逃过他的眼睛。

　　二人棋逢敌手，快意之至，难分胜负，一时竟对弈至天明。临别时，二人均仍意犹未尽。

　　淼淼道：“今日得遇知己，当真是生平幸事，不知淼淼能否唤你一声风大哥？”风清扬稍作踟蹰，淼淼道：“莫非您嫌弃淼淼是风尘女子？淼淼自幼不幸，被父母卖入青楼，所幸艾妈妈一心想让我嫁入豪门，并未让我接客，故至今仍是清白之身。虽今日让我示人，不过为了给我博一名头而已，并未当真想让我陪客，之所以砸中公子，也是见公子乃正人君子，料定不会提那风月之事。”

　　风清扬忙解释道：“淼淼姑娘误会了，我也觉姑娘乃生平少遇的知己，你唤我做大哥，我自是高兴不已，然我身无长物，身为你的兄长，却不能救你于水火之中，当真是惭愧。”

　　淼淼高兴的拉住风清扬：“风大哥，你同意啦，太好了”，见风清扬满脸通红，淼淼方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风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凭一身才艺倒也能为艾妈妈赚不少钱，一时倒也无妨”。风清扬道：“那就好，此事为兄日后自会想办法，今日当真是痛快，能结识淼淼妹子，他日再与你对弈一局。”

　　此后，逸青衣按照计划，又设计让风清扬从淫贼手中救下自己，共同在破庙避雨，邀风清扬乘船夜游，以迅速获得风清扬的信任。

　　她成功了，风清扬越来越信任她，甚至告诉了她他和他的师妹白鹭乃出云山上修鹤居士的弟子，师父从小就教导他们遵从本心，做该做之事。而她，居然也对风清扬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之前也色.诱过一些江湖高手，但跟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目的不过是为了杀了他们。然而，跟风清扬不一样，她似乎…有点假戏真做了。

　　那日，她与风清扬一同在画舫中喝的烂醉，他与她近在咫尺，多么好的机会啊，杀了他就能自由，再也不用任人驱使，再也不用做杀人武器，再也不用做违背本心之事。她用指尖轻轻描述着风清扬的轮廓，清秀却坚毅的面庞，双眉如剑，微微蹙起的眉头，嘴中喃喃嘟语着什么。

　　她缓缓拔下头上的金钗，金钗上是一朵彼岸花，在挑选武器时，她一眼就选中了这个金钗，彼岸花，死亡之花，正如她本人一般。

　　转动机扣，钗子顶端多出了一根毒刺，逸青衣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只要刺下去，就能自由了啊．．．然而，在毒刺接近风清扬头顶时，逸青衣停住了手，这个她唤作风大哥的男子，让她第一次有了亲人的感觉，给了她温暖，也给了她信任，也让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没了他的世界，哪怕自由了也不会快乐吧．．．

　　她慢慢收回钗子，低头在风清扬额间轻吻了一下，转身拿披风帮他披上，就在此刻，她清晰的听到风清扬在梦中喊道：“淼淼…”

　　如此，她与风清扬一起度过了两年多快乐的时光，二人虽相互倾心，却只是一同研究诗词歌赋，弹琴下棋，从未越礼。

　　期间玄野多次派手下来催促，均被逸青衣以时机尚未成熟为借口拖延。虽然如此，她也知自己逃不过命运，只觉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也曾试探性的问风清扬：“风大哥，不若我们一同去陌凉城隐居，远离这俗世可好？”风清扬却满腹心事的说：“能如此倒是甚好。”之后再无其他言语。逸青衣只当是他不愿放弃自己捕快的生涯，毕竟除恶扬善是他一直所坚守的信仰。

　　逸青衣也害怕，这样的他若是知道她是杀人无数的千面杀手，或许会恨不得立马杀了她吧。想到这她不敢再想下去，现在这难得的时光，是过一日少一日了吧。

　　又过了数月，玄野再度派人前来告知逸青衣：“给你最后三个月的期限，三个月后，没有玄野大人的解药，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三个月．．．是跟风清扬一起快乐的渡过然后等死，还是拼死一搏？逸青衣满腹心事，却仍在风清扬面前假装镇定。让人奇怪的是，风清扬也满腹心事的样子，是他察觉到自己的来历了么？应该不会，如果知道了他怎会还待她这般温柔。逸青衣下定了决心，拼死一搏，如果赢了，还可以一直扮作淼淼与风清扬共度余生。

　　第二日，她杀了玄野的手下，易容成了他的模样，潜入暗夜阁去偷解药。

　　一切顺利的出乎她的预料，玄野没有识破她，进出玄野的房间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障碍，她顺利的取到了解药并服下，欣喜的她只想立马找到风清扬，与他一同到陌凉城做一对隐姓埋名的夫妇。

　　然而，当她见到风清扬，一切的希望都破灭了。风清扬手中正拿着她的那个金钗，金钗顶端的一根毒刺似乎在她的心头狠狠扎了一下。她换了玄野手下人的衣服，自然将自己的衣服首饰都脱了下来，不料，却被风清扬发现了。

　　“千面杀手逸青衣．．．”他看着她道。“风大哥，你听我解释．．．”“呵，杀人无数的逸青衣，这次埋伏在我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风某这条命么，装了这么久，可真是难为你了”。

　　逸青衣颓然坐倒在地，是的，她确实杀人无数，不过那都是在认识风清扬之前，之后她未曾再杀一人，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逸青衣转身，却听身后那人道：“这般厉害的杀人武器，断不能再还给你，彼岸花么？据说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你与我就如同此花叶，永不相见吧。”

　　一时，天地昏暗，大雨滂沱，逸青衣只觉内心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自由似乎真无甚趣味。

　　想到这，逸尘回过神来，花叶永不相见，可那金钗上却是花叶共生，这是否意味着他原谅她，愿意见她了？逸尘忙加快了脚步。

　　到得山顶，便见一亭，名曰夕照，亭中立有一人，正是侠盗影无踪。见到影无踪，逸尘却是一愣，满眼失望却又夹杂着疑惑。

　　影无踪开口道，“青衣，好久不见”。逸尘合手施礼道：“此处并无俗世之人青衣，只有出家之人逸尘”。

　　沧粟瞥眼看到了嘴巴张的老大的安玲，忙拽了拽她的衣袖，安玲回神偷偷跟沧粟耳语道：“我没听错吧....青衣，莫不是多年前闻名一时的千面杀手逸青衣！”沧粟听了也猛然一惊，然后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她实在无法将眼前慈眉善目的逸尘师太跟传说中杀人无数的千面杀手逸青衣联系在一起。

　　稍顿了顿，逸尘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是你？”但见影无踪一扫平日的戏谑之态，一脸的悲凉道：“我想跟你说个故事”。

　　十多年前，江湖与朝廷虽时有纠葛，却多是互不干涉的局面，江湖人虽众，却多不屑于涉足朝廷，朝廷人虽有权势，却无人敢干涉江湖之事。

　　然而，就在此时，朝廷中出了一名叫风清扬的名捕和一个叫白鹭的女捕快，扰乱了这个局面，此二人身世不详，据坊间传闻此二人乃师兄妹，是一世外隐士的高足。

　　风清扬在百晓江湖轻功榜中位列第三，仅次于排行第二的侠盗影无踪，白鹭轻功虽不如此二人，却也在百晓江湖轻功榜上有名。

　　世人皆知他师兄妹二人的信条是“平天下不平之事，捕天下为恶之人”，下至鸡鸣狗盗之辈，上至为非作歹的江湖高手，都是他二人追捕的目标，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侠盗隐无踪。

　　起初，风清扬只当隐无踪也是为非作歹之人，一直紧追不舍，隐无踪虽轻功高于风清扬，却也几次差点被风清扬和白鹭的天罗地网阵擒获。

　　日久天长，风清扬慢慢知晓隐无踪并未做过甚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劫富济贫罢了，且所劫之人又都是些大奸大恶之徒，故与影无踪倒暗地里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不再干涉隐无踪的作为。

　　倒是白鹭，觉得影无踪这人甚是有趣，竟追着影无踪跑遍了大江南北，最终成了影无踪的媳妇。这里暂且不表，仍说风清扬之事。

　　这日，风捕快连续接到了好几起命案，死者有朝廷显贵，也有江湖高手，这些人的死没有任何联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死前都见过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却又不是同一人。

　　随着追查的深入，风清扬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死于同一人之手——千面杀手逸青衣。

　　然而，这女人神出鬼没，且无人知晓她的真实相貌，追踪根本无法进行。不过，这些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对于素有“猎鹰”之称的风清扬来说，虽困难重重，倒也不是毫无迹象可寻。

　　在又一起命案发生后，风清扬成功捕捉到了杀手的痕迹，并一路追踪到了南陵。

　　此刻的逸青衣换了一身布衣打扮，相貌平平，扔人堆里就找不到那种，风清扬肯定这并非她真实的面貌。

　　杀人后的逸青衣并未立即回暗夜阁报道，而是去了南陵郊外的一所破庙，看到庙中一群半大孩子，风清扬暗道一声，不好，她不会要杀了这些无辜的孩子吧。

　　正要出手阻拦，却见小孩们一窝蜂围住了逸青衣，“大姐姐，你来看我们啦”，逸青衣摸摸孩子们的脑袋，笑道：“小家伙这么长时间没见都长这么大啦，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风清扬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这怎么可能是杀人无数的逸青衣？她看孩子们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的如大海一般。

　　离开破庙，逸青衣又在城郊独自坐了好一会，似乎并不愿意立马回城，如此良机，风清扬也想出手抓住她，可是，想到她刚刚看着孩子们的眼神，风清扬又缩了回去，再观察下吧。

　　夕阳西下，逸青衣方才抬步要走，却听不远处一个农舍中传来嘶吼：“死丫头，你不去拿什么养活你弟弟妹妹”。随后是一个女孩子凄厉的哭喊：“爹，娘，我不去，不要把我卖进窑子里，我可以干活，我会干很多活”。“死丫头，你干一辈子也不值这五两银子，乖乖给我待柴房，明天李妈妈来带你。”

　　逸青衣眉毛抬了抬，轻声念道：“死丫头．．．”说着，一身杀气的她到了农舍柴房外。哭喊的女孩看到了逸青衣，停住了哭喊，悄声道：“你是谁，能不能救救我。”逸青衣自顾自说道：“你想自由，是么？”女孩似乎没听清，只是重复道：“我不想去窑子里，求你行行好，救救我”。

　　逸青衣抄起柴房门边的砍刀，一刀斩断了锁链，女孩的父母闻声赶来呵止，获得自由的女孩还没来得及欣喜，便见她父母的脑袋双双飞了出去。速度之快，快到风清扬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女孩奔向父母的尸体，大声嘶吼：“爹啊，娘啊”，随后，又一脸惊恐的看着满身鲜血的逸青衣，一边后退一边喊道：“鬼．．．鬼．．．”，还在屋里的两个小子更是吓得把房门一关，不敢出来。

　　逸青衣扔了一锭金子给女孩，“给你自由”，说罢，就转身奔向了南陵郊外的山顶，风清扬紧紧追随其后。

　　到了山顶，但见逸青衣状似疯魔，不停用手中砍刀砍树，嘴里大声嘶吼“哪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为了五两银子，不管女儿的死活。”“你们可知我过得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不是你们的死丫头，你们也不是我的爹娘！”“玄野你这个恶魔，我要杀了你！”听着逸青衣的嘶吼，看到片刻前还纯净无比的眸子中透出的凄凉，风清扬不知为何，竟莫名的觉得有些心疼。

　　再次见到逸青衣，就是在茗香楼，只见她一身轻纱飞舞，带动满地花瓣如蝶般环绕周身，此时风清扬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真实面目，确实美得不可方物，但他却认为不若那日破庙中那双眼睛动人。

　　他知这是一个圈套，却甘愿落入圈套之中。她唤他做“风大哥”，他却只想唤她一声“青衣”。他怜她爱她惜她，只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她，那日画舫上，他其实并没有醉，当毒刺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甚至想：“就这样死在她手中倒也无憾”。

　　两年来，他也察觉到了每年逸青衣都要服下玄野派人送来的解药，所以，在听到她说“风大哥，不若我们一同去陌凉城隐居，远离这俗世可好？”时，他满心的愿意，却记挂着她身上被种下的毒蛊。

　　他也曾到神医谷访问，却得知此毒蛊唯有母蛊死去，子蛊才会消失，而除了种蛊之人，并无人知晓母蛊下落。

　　那日，听到玄野手下说的她只有三个月时间时，他知道自己没时间考虑了，于是，他动用了出云山上所有的力量，意图剿灭暗夜阁。

　　然而，玄野却在此刻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慢悠悠的道：“你们若出动，就永远不可能知道母蛊的下落，而她，也只有死路一条”。风清扬道：“赔上所有的杀手，阁主会舍得？”玄野道：“阁主舍不舍得我不知道，倒是她，你会舍得？”“说吧，要什么交换？”“你的命”。“可以，不过，得过些时日，作为交换，你得还她自由”。

　　正是如此，逸青衣才轻易的“瞒过了”玄野，轻易地拿到了所谓的“解药”。

　　逸青衣离开后，听闻她去陌凉城的胧翠庵出了家，风清扬找来了材料，亲自给金钗上的彼岸花加上了绿叶，并交给了影无踪，嘱托他十年后将此物交还逸青衣，帮忙看看她。

　　听到此处，逸尘早已泣不成声，旁边的沧粟和安玲也忍不住小声啜泣，逸尘喃喃问道：“他可有话跟我说？”影无踪道：“他说，不能赴陌凉城之约了，愿你好好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