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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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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新条初成,被雨这么一洗,鲜嫩得让人从心底就喜欢,长安在柳树下停住脚步,挑了一条最好看的折下,随手往身后一丢,丢完才想起来背篓给赵峥了,只好转身去捡。
“都是泥,脏了。”赵峥伸手扯了条更长的递给他,“换一条。”
长安拿在手里玩,又摘出一片最完整干净的柳叶,递给赵峥:“吹。”
赵峥接过来,捋平绷紧放在唇间,吹起一首曲子,曲子没有名字,只有一小段歌词,是长安亲娘以前教给两个小孩的。
少年儿郎,江湖情长
一朝惊世,四海名扬
目无余子,自在轻狂
不爱黄金,不羡鸳鸯
孑然一身,老来凄凉
梦醒枕湿,悔恨彷徨
故乡不复,伊人何方
伊人何方
大意是讲一个年少轻狂的高手把情人给丢了,然而情人从哪来,为什么离开又不说明白。故事悲剧,曲调也很悲伤,但长安十分喜欢,在他家被灭门那段时间,长安晚上睡觉总是哭,赵峥便守在他床边,一遍一遍给他唱,才慢慢把人哄安生,十几年了都没有听腻。
绵绵的曲调慢悠悠飘荡在满地明媚的春光里,意外的和谐,长安认认真真观察着他,也扯了一片,偷偷放在嘴巴里试着,可是普通的柳叶在赵峥手里是宝,到了他这里依然是柳叶,怎么出气都只是“噗”一声,眼见能看到家门了也没出一个调,只好放弃了,赌气将柳叶扔在泥水里,顺便上去踩了一脚,害赵峥笑得吹破了音。
长安“哼”了一声,加快脚步不跟他一起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见前方家门口有个人在往回走,双方正好相遇。
“长安。”来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怀中抱着一个木制食盒,见到长安笑吟吟地将食盒递给他,“正要去你家找你,新做的栗子饼,给你尝尝。”
长安接过食盒,一声“谢谢”说得倒是流畅。
“好孩子。”少女怜爱地看着他,又转向赵峥,欲言又止,目光流转,似乎在期盼他说话。
然而赵峥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嘴里还叼着一片柳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睛亮如星辰,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少女愣了片刻神,双颊飞霞,最后只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她比一般的女孩子要漂亮许多,也聪明许多,不去正面找赵峥,而是先跟长安打好关系。
长安抱着食盒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试图读懂他们的眼神交流,等少女离开,才对赵峥说:“怪怪的。”
赵峥一肚子的气闷了一晚上,如今被长安问出来,可是找到倾诉对象,恨不得把所有事都倒出来宣泄一番:“我跟你讲,你别跟别人说啊。”
长安点点头。
“昨晚我不是在厨房睡了会儿吗,听到娘跟爹说,王婶找她给我说亲,说的就是谢珍珠。“赵峥飞快说道,末了问,“她想给你当嫂子,你觉得怎么样?”
长安纠结了,想了半天才轻轻摇摇头:“不好看。”
这话可就冤枉谢珍珠了,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姿色,但也眉目端庄,肌肤胜雪,算是十里八村最出众的姑娘,然而他们都是见过天下第一美人的人,这般小家碧玉并不能入眼。
“我也觉得。”获得了支持者,赵峥十分满意,优哉游哉地走在长安前头开门,“你哥我要娶媳妇儿,起码也得是个公主吧。”
长安想了想,回答道:“对。”理当如此,这天下最尊贵的少女就是公主,只有公主才能配得上他哥,不过又很舍不得珍珠,有些遗憾道:“挺好吃的。”
赵峥照着他脑门弹了一下:“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吧。等你哥娶了公主,皇宫御厨随你吃,还舍不得这个。”
长安一想,是这么个道理,还是娶公主收获大,也就释然了。
大门是锁着的,爹娘都在店里还没有回来,赵峥将背篓往地上一扔,三两步窜进父母卧房,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一坛子黄酒,顺道坐在柜子上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一抹嘴叹道:“舒服——”
长安打了盆水,把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了盆水,朝里屋拉长声音喊:“哥——”
赵峥恋恋不舍地将坛子归于原位,检查有没有弄乱的地方,听到长安又喊了一声,一边跑一边抱怨:“来了来了,叫魂呢。”
长安指指脸盆,高冷地命令:“洗。”
赵峥洗脸时,他就从背篓里搜出一堆梅子去洗干净,然后装在瓷碗里,一手拿梅子边吃边把碗递给赵峥,弟兄俩一个接一个分食干净,长安意犹未尽,又去篓子里捧出许多桑葚去洗,赵峥拍开他的手:“得了,吃那么多凉的,小心坏肚子。天天上山药没采什么零嘴儿倒不少。估计娘不会回来做饭了,哥去给你炒两个菜。”
他几步到了厨房,边搜寻边问:“想吃什么?还剩点猪肉,炒个鸡蛋怎么样?去帮我摸俩蛋来,园里拔点菜和葱,烧个汤。”
长安正在将采的东西分类整理,闻言便放下手中活计,去家中菜园里拔了两棵水灵灵的小白菜和葱,又去鸡窝里摸,果然有两个尚带余温的新鲜鸡蛋,交给赵峥,之后便站在一旁看他炒菜,赵峥赶他:“别搁这儿碍事,出去,烟这么大呛着你。”
长安不愿意,从食盒里拿了块栗子饼边吃边看,看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又跑出去从背篓里翻出摘的木耳,回来放在灶台上:“炒鸡蛋。”
赵峥不住笑:“你成天上山到底干什么去了,不是零嘴儿就是菜,药倒没见到几根。”
长安道:“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吧,山上也不可能天天长药是吧?”
“对。”
赵峥止不住笑,笑完后又盯住他看,长安摸摸脸:“?”
赵峥跟七老八十似的叹了口气:“长安啊,你想不想有个媳妇儿?”
长安问:“珍珠?”
“随便哪个都行。”赵峥低头炒菜,没有看他,“就,像爹和娘那样,有个姑娘给你洗衣服做饭,跟你过日子,想吗?”
“不想。”长安果断拒绝了,他不喜欢跟外人太近,“哥哥做。”
“我做我又不能伺候你一辈子啊。”赵峥道,“你看,都有人给我说亲了,以后我成家生子,不就顾及不到你了吗,你是不是也得找个人过日子啊?”
长安皱起眉,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半天才道:“带我过。”
“怎么还赖皮了呢?”赵峥气道,又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吃你的饼,跟你说你也不懂。”
长安眨眨眼,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栗子饼,重重“哼”了一声。
赵峥哭笑不得,望着从小带大的弟弟,许多话又哽在喉咙里,最后只能咽了下去。
爹娘给他出了人生中最困难的题,这要他如何选择。
俩人草草吃了饭,将剩余的饭菜放锅里温着,等大人回来吃。
长安继续整理自己的背篓,整理完毕后跑后院槐树下,拿小铲子挖出埋的两个小坛子,拿掉塞子,酒香扑鼻而来,他嫌弃地扭住鼻子,又开始拉长音喊:“哥——”
“哎,又怎么了?”赵峥闻声跑过来,看他身边两个坛子,眼睛一亮:“成了?”
长安点点头:“试试。”
赵峥灌了一口,新酒刺激,辣得他眯起眼,但很快就适应了:“可以啊!我弟就是能干。”
长安:“哼。”
尾音小小上扬,这是欢愉得意的意思,赵峥已经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摸出各种情绪,笑了笑,又想起什么,凑到他身边,嬉皮笑脸道:“安哥,商量个事儿呗安哥。今天我跟人打架的事别跟娘说成吗?”
长安正直地摇头:“不能惹事。”
“我都喊你哥了,就不能通融下吗安哥?”赵峥哀嚎,“我那是惹事吗,那是为你打的,告了也没关系。”他装作无所谓地喝酒,又忍不住道,“明天我带你上山抓头野猪,给小奇加餐,成交吗?”
长安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成,成吧。”
小奇是他前年上山救回来的一只幼隼,当时受了严重的伤,他悉心照料才慢慢好起来,现在已经长了挺大一只,前些天带它上山遇到一头小野猪,它激动坏了,拍着翅膀直冲冲气势汹汹就要去独斗野猪,结果被边上的枝丫刮伤了翅膀,被爹娘带去店里治疗了,所以长安觉得吃野猪肉一直是它的梦想,为了小奇,这笔交易也要做,毕竟他一个人打不过野猪。
赵峥一乐:拍拍他的肩:“小奇会感动的。”
很快一坛子没了,长安看着就心疼,他好不容易酿成功的,止不住皱眉:“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赵峥抱着坛子搜刮最后一滴,“下次咱换个缸。”
“嘶——”长安倒吸一口凉气,跳了起来,站在一旁做错事一般低着头。
还没等赵峥反应过来,他的耳朵已经被提起来,随后他娘的冷笑声响起:“撺掇你弟给你酿酒?能耐了啊?换个缸?怎么不换个屋装?”
赵峥讪讪笑道:“那更好了啊。”
刚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赵娘子怒道:“让你带弟弟天天胡搞,练功去!”又摸摸长安的脑袋,“小奇好了,来看看它。”
她肩上站着一只灰蓝色的漂亮的游隼,张开翅膀对着长安,长安也雀跃地张开双臂,一人一鸟相拥:“小奇。”
“你哥给你做饭了么?”赵娘子揽着他一边走一边问话,“你哥今天打架了么?”
赵峥慢吞吞去前院练功,闻言停住不动了,支棱起耳朵,听到长安回答“做了,没打”,这才放心,在前院碰到他爹赵成,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便问:“爹,你买的什么?”
“李记的烧鸡。”赵成乐呵呵道,“一只给长安,一只给小奇,伤刚好,得补补。”
赵峥:“我的呢?!”
赵成道:“你能跟他俩比吗?”
赵峥无话可说,默默练功去了。
一家五口,他地位最低,到底谁才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