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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父女之间 ...

  •   这天是礼拜六,余宁在笕桥还有后续事宜,不在上海,李安歌便没去办公室,老实在家复习功课。
      几天前她便对傅文佩坦诚了去录歌的事情,并告知还有钱拿。因为之前她被连续不断地炒鱿鱼,傅文佩为可云医药费操足了心,偏头痛刚好些就又去接了邻居家的脏衣服来洗。对此李安歌没有像依萍那样阻拦,让傅文佩整天无所事事呆在家里东想西想才糟糕,只要她不接太多活儿就随她去,权当锻炼身体。
      再说傅文佩这把年纪,还要当女儿的来管东管西?现在她们经济上还宽裕,必要的钱李安歌会给。傅圣母想要拯救他人,她也不好拦着不是?
      所以当陆振华到达五十二号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小院门大开着,里面已经住了另一户人家,占据了依萍的房间。大人们正乒乒乓乓地拎着个煤炉生火烧水,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带着她的毛头弟弟蹲在木头澡盆子里等着洗澡。傅文佩站在角落里帮那户人家接水,她脚边还泡着小半盆脏衣服。依萍却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客堂里自顾自翻着书写着些什么,在这片吵杂声中不动如山,端是一副铁石心肠。
      怎么回事?依萍忤逆自己就罢了,她怎么连文佩也不顾?
      见陆振华怒气冲冲地进来,傅文佩立即站起身,却因起得太快,低血压一犯导致她一阵头晕,腰椎也不堪重负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一架缺乏保养年老生锈的机器在挣扎痛吟。
      陆振华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傅文佩,怒吼声回荡在整座小院里,把邻家都吓了一跳:“依萍!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妈妈的吗!”
      李安歌正努力翻阅着一道历史地理题,乍一听陆振华的吼声有些没反应过来。傅文佩忙反手抱住陆振华,苦苦哀求道:“老爷子,您不要怪依萍,她……她有她的难处……”
      “难处?”陆振华不怒反笑,“什么难处能让她坐视你在这边辛苦劳动,她在那边无所事事!我不是刚给过你们两百块钱么!”
      顿时那隔壁人家跟群狐獴似的齐刷刷扭头看了过来。
      傅文佩张口结舌,她可没拿到两百块,那么多钱!足够可云看病的了!
      李安歌却丝毫没有被拆穿的不好意思,她款款起身道:“爸,你有事进来说吧。至于那两百块钱,我拿着不放心,就去银行开了个户头把钱存了进去,好歹也能生几毛钱利息。”
      陆振华愈发暴怒:“几毛钱利息?我看你是钻进钱眼里去了!为了钱连你妈都不顾!你敢告诉她你在外面的工作是什么吗!”
      李安歌淡然道:“我对我妈说了,我平时去做收发文秘,前几天应一家影视公司的要求录了首歌。”
      “录歌?那你为什么要拍照登报?你嫌我们陆家还不够丢脸吗!”
      这就嫌丢脸啦?这老爷子不知道让他丢脸的事还在后头呢!
      李安歌暗自好笑,她不想和陆振华正面对杠,只道:“爸爸,你先进客堂里来,别让人看笑话。”
      “你还知道怕别人看笑话!”陆振华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但终究还是先进来关上门。傅文佩在围裙上搓干手,忙忙地去泡茶。
      陆振华在八仙桌旁坐下,随手翻了翻李安歌在看的书,发现竟是高中课本后很是吃惊:“你看这些做什么?你不是一年前就高中毕业了吗?”
      傅文佩端来茶:“这是瓜片,我们这里没有参茶,你……将就着……”
      “是的,所以我想考大学。”
      陆振华正端起茶碗喝茶,闻言喷了傅文佩一身,两人齐齐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置信,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说完陆振华又看了傅文佩一眼,对她竟然也不了解情况深感震惊。
      “我说我要去考大学,所以我很需要钱。爸爸你放心,我不会异想天开和尓豪一样上复旦,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厦门大学、中【和协】央大学这几所我还是想搏一下的。”
      在30年代,国立大学的学费每年大约22-40元,师范类不收学费;私立大学每年大约45–120元不等;教会大学比如如萍所在的圣约翰大学每年要近两百元。1935-1936年上海被公认收费最高的四所大学之一的复旦大学每年也要100元,这还不包括住宿费。
      零零总总算下来,李安歌不由感叹雪姨为了她自己的孩子的前程真是舍得下血本,而依萍想要上个国立音乐专科学校都拿不出多余的20块钱,难怪她会不平衡。
      不过这管家权本就是傅文佩不争不抢拱手送给王雪琴的,依萍怨陆振华行事不公,然而说到底这又能怪谁呢?
      陆振华擦去了嘴边的茶渍,不怒反笑:“你还想上这些大学?你去考音乐?我看你是在做大梦!你上次说要给你妈妈看病的那两百块钱都被你自己昧下了,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妈拖着病体给人洗脏衣服?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孝的女儿!”
      奇怪,傅文佩从一个大家小姐沦落成给人洗衣度日的老婆子,这是谁的错?
      李安歌扬起眉毛,依旧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有句话叫父慈子孝嘛。爸你第一次来这边,你都不知道,我妈平时就这样,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不敢奢求太多。所以我要出去工作,这样我就能用自己的双手获得一点劳动报酬,拿着起码不用那么心虚,也不用再去看雪姨的脸面。”
      “怎么,你拿着我的钱心虚?我给你钱你还不乐意了!你这是在怨我吗!”陆振华拍桌子大吼道。
      “不算怨你吧。爸爸,你听说过嗟来之食这个典故么?啊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总之呢我并不是不乐意拿你的钱,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不是?我只是有了一些新的领悟。之前雪姨不是说要我体谅你,毕竟你年纪大了,挣钱养家很辛苦云云。所以我就也出去挣钱养家,体验生活,起码比之前无所事事呆在家里混吃等死好啊,你说是不是?”
      李安歌说的慢条斯理,陆振华搞不清她到底是褒是贬,皱眉道:“你又有了什么体验?”
      “以前妈妈教导我要对现实妥协忍让,但事实并非你退了就会有好结果。经过这几天,我发觉旁人是靠不住的,我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努力去争取。所以我同意去录歌,同意拍了那张照片。不过爸你放心,陆家不会丢脸,我起了个艺名叫雷拉娜,就算和陆家走得近的人也从来不会在陆家看见我,更不要说认出我是你的女儿了。”
      陆振华气得发抖:“你的手段就是找我来骗钱吗!已经有人认出了你,你还敢说陆家没丢脸!”
      “爸,你这话说得就太伤人心了,我这怎么叫骗呢?当时来要两百块时还没打算出去工作,毕竟我穿着破衣烂鞋,面试也不体面,配合我的简历一出手,这才是丢陆家的脸。结果你把我打了一顿,我跟你赌气就没接,这是我的错,我已经道过歉了。我太年轻太想当然,外面工作的确挺辛苦的,我每天早上四点半天擦黑就出去帮西餐店咖啡馆送面包,八点赶去人家公司里做助理,下午下班后还得回到咖啡馆弹钢琴,所以上次我才那么急匆匆地要回家,倒是惹爸你生气了。现在我向爸爸你再道一次歉,我没想过钱那么不好挣,你辛苦了。如果你想把钱要回去的话,我这就去拿存折。”李安歌优(zhuang)雅(bi)地弯下腰,她拿准了陆振华和依萍一样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赌的就是陆振华不会再为难她。
      陆振华能说什么?说他所谓的挣钱就是一半拿去投资几个小厂子,一半存在银行吃利息,平时有事没事上马场蹦着玩?两百块至于傅文佩是一笔巨款,至于他不过些许小钱,松松指缝就没了,他还真有这个脸面跟亲女计较?
      “至于有人看见我,你就说是个长相相似的人,我不会认真去当什么歌星,反正下个月我就要去考试了,考上后要开学读书,没心思弄这些。所以没关系的,爸你就这么跟人说吧。”
      “哼,你倒是什么都想到了,看来你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陆振华阴沉沉地打量着她,“既然如此,我那两百块钱就算你们接下来十个月的生活费,你看怎么样?”
      他的原意是想要压一压依萍。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儿变了,变得太多。她不再像那个雨夜里那样愤懑狼狈,“气焰嚣张”,现在的她显得更为平和有礼,但在这种平和中却隐含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高高在上的嘲弄,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太过明亮锐利,仿佛一把刀,切开了他的表皮,挖出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心思……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当初需要靠大夫人的嫁妆发军饷的日子,那女人也是这么看他的。他就用同样的手段,压住钱不给她,一点点地把她逼到崩溃的境地,叫她再也不敢用这种眼神看人……
      但依萍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不是大夫人,压一压她,叫她服个软,他还是愿意原谅她的。
      李安歌真没想到陆振华居然有这么一招,要不是之前与余宁取得了联系,她还真要慌了:“爸爸,你是反对我去读大学吗?”
      陆振华一有些不高兴,这话叫他怎么接?“你想去读大学我不拦你,但读大学也有便宜的,师范就不用太多钱,不是更符合你的要求吗?你们母女俩既然有本事赚钱独立生活,想必也不缺我的钱了。”
      傅文佩急得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频频看李安歌,示意她千万不要跟陆振华起冲突。
      李安歌气得手直发抖,强忍住不往陆振华脸上打一套军体拳,又垂眼不去看傅文佩。她总算有些明白依萍怎么会养成这样一个冲动火爆的性子。有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爹,和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娘,她只能事事冲锋在前,任荆棘扎满身,也只能咬牙忍住,将其化为身上尖锐的刺,披坚执锐,直到撞得头破血流。
      她来回几次深呼吸,终于把自己调整到一个比较平静的状态:“爸爸,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我也只能顺从你的意思。你今天还有事么?我要复习功课了。”
      陆振华剑眉倒竖:“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这里是我出钱租下的,你要赶我走不成?”
      傅文佩忙冲过来拉住李安歌,哀求道:“依萍,你不能这样跟你爸爸说话……”
      李安歌冷漠地推开她,朝陆振华道:“我不敢赶爸爸走,只是我真的要开始复习了。爸爸你想呆在这里请随意,就是请恕我暂不奉陪。”
      她顶着陆振华杀人似的眼光在八仙桌旁坐下,拿起课本继续做起了她的读书笔记。
      陆振华被她顶得下不来台,他有心立即走人,但真走了就有点丢面子,好像是自己被赶走似的;可继续呆着又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冲傅文佩发怒:“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女儿!”
      傅文佩讷讷无语,李安歌心道你还明白依萍是她妈养的,不就是现代说的丧偶式育儿吗?
      陆振华不知她腹诽,平复一下情绪后没事找事道:“那间房子怎么租出去了?”
      “房东安排的,我们也……”傅文佩怯怯地说到一半,见他一副要吃人的凶相,忙解释道:“其实这也也好,我们房租减了,生活却更热闹。平时家里就我和依萍两人,冷冷清清的。现在有了这家邻居,人说远亲不如近邻,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
      哇塞,傅文佩还是挺能说的嘛,怎么一撞上雪姨就战斗力骤减呢?
      陆振华耳根子软,见不得她这种受尽委屈还善解人意的大度白莲花样,脱口而出道:“算了,那两百块钱你还是拿着吧,依萍上学费用我另出。”
      傅文佩几乎要喜极而泣,李安歌却没丝毫感动,只抬了一下头,冷淡道:“谢谢爸爸了。”
      陆振华看她继续读书,留自己坐在一边极其无趣,有心想跟傅文佩搭搭话,但说来说去除了“你身体怎么样?”和“你们过的好吗?”外问不出什么。傅文佩统统回之以“挺好的”瞬间解决战斗,两人突然间就语死早,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直至一管烟燃尽,陆振华才起身告辞。傅文佩依依不舍地送走他,坐在光秃秃的藤椅上长呼短叹,却引不来李安歌半分注意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父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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