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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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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踏马蹄声渐渐变得大起来,这半尺多宽的土路上,两匹棕色马急匆匆地从身边飞驰而过,扬起黄土尘,引得早已躲进路旁草丛的队伍,有人不住咳嗽。
“呸——”领头的高个灰衣男朝地上啐了一口带土唾沫。近看之下,他那身上穿着哪是灰衣,分明是白布衣经长时间未洗又沾了泥水,干了又被厚厚的污垢覆盖,远看之下,以为是灰衣而已。
“舵主?这还有多久到那啥绿毛谷?”一矮个精瘦的长脸男子上前朝灰衣男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地问。
“是露茅谷,该谷地以出产一种奇花为名。据说这花在春日集露而生,冬日最后一场雪后而死,开花前似草非草...”
“行了,别说废话。还有多久?”灰衣男打断话,络腮胡须一抖,大口喝光水袋中的水,又啐了一口。
头顶竖冠身着麻衣的白面男子后退一步,犹自摇了摇头。摇头后,又抬头看天。这秋日里,太阳失了夏日的威力,高挂于空中也只填了几分亮度而已,于人得到的暖意却是不多。加之近十日无雨,这土路两旁灰尘扬天,使得这空中的太阳,也恍恍惚惚的。
好在这秦岭以南地区,山林以四季常绿树为多,目光所及之处,多为绿意。绿意之间,偶尔夹杂着红叶。
“你说这地方,也奇怪,这秋天叶子也不落,哪里像个秋天....”
隐隐约约,白面男子能听见队伍中的抱怨声。这支队伍来历不明,他只知多数人配刀。领头人北方口音,两把厚背刀别于腰间两侧,第一次见,这刀,便架于脖间。说是给酬带路,实际却是被迫为之呀...
心里长叹一口气,白面男子却不得不拱手道:“大约还有半日可到。刚过去两骑,怕也是同各位好汉一路的。”
“还剩半日?”灰衣男子面上不喜也不怒,他只伸手从背后包裹里又掏出一水袋,摇了摇,水声晃动,还剩大半袋。
“还剩半日!听到了吗?赶紧给老子赶路,争取日落前到,拉下脚程的...嘿嘿...”灰衣男大吼一句,这声比白面男子听过村里声音最大的胖九还大上一倍,第一次听时,他差点吓趴。
紧赶慢赶,这支队伍在日落前到达了谷地。但还未接近谷地,隔着大约有十来米左右,白面男子就闻见了一股令人胆颤的浓郁血腥味。
谷地无风,这股血腥味越走近就越为浓烈。待这支队伍进了谷地,白面男子彻底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惊了。
原来的谷地入口有一处空地,空地后是一条浅浅清澈溪水,溪水后则是常年浓密的白雾。村里有传说,这溪流之后是一武林魔道的门派所在地。如今看来恐怕真是如此。
现下,这谷地入口处聚集着各派武林人士,一些帐篷零星分散。清澈的溪流染成了淡红色,浓郁的白雾同过去不同,它退后了一尺左右,也成了粉红色。数具浑身是伤的尸体散乱倒在溪流两侧。
“这...”白面男子牙齿开始打颤,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是怎么了?”
“没你的事了。”灰衣男大手一伸,在白面男子背后一拍,他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一块碎银落其手中。
“走!”灰衣男喝道,领队踏进谷中。
白面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想迈开腿立刻就跑,却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而后因这一眼,他竟又愣在了原地。
方才没注意,只害怕去了。现下仔细一瞧,这谷地中间,众多尸体旁,分明站着一个书生。观其束冠,白色长袍,腰别束带,分明是考取了功名的书生打扮。
这世道虽乱,但读书人的事,可马虎不得。这秀才打扮可无人敢随意穿戴,被官府抓到,重罪一条。也就是说,这场中立着的的确确是一位秀才。
心中天人交战,这白面男子岁数不大,只是长得太着急了些,看上去像是个近三十岁人,实才堪堪行及冠礼不久而已。能在此地碰见一位读书人,还是一秀才,他实在好奇此人到底在此地作甚?而且察其形,对方分明在高声谈论什么。
咬咬牙,他捏紧手中银两,转身又快跑追了上去。
“....武当派已损失过半英雄,这下一次再往前冲,可敢?恕我直言,再打下去,武当派来的三侠,能完整回去的可能只有宋大侠一人了。”
“我曾听闻,当年张祖师创立武当,何意?”
“武,止戈也。当,及时也,果勇也。勇者无畏,仁者无敌。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是希望武当弟子能有行侠仗义长剑出鞘的勇气也有及时收剑归鞘的仁心。”
武当?白面男子心中一跳,原来这些身着或短蓝衣,或长袍蓝边白衣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武当派。
今个可算长见识了。
白面男子心跳不由快起来。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这些所谓的武林人士,他真真是既兴奋激动又恐惧害怕。
不知这看上去似乎也刚及冠不久的秀才是怎么敢站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林人士之前的,他也有所谓武功吗?他立于此地是为了什么呢?
白面男子躲在灰衣男身后,满脑混乱地想着。
灰衣男腰侧双刀此刻已拔出,插于地上,这支队伍硬是在这谷中空地数门派中,占据了一块地方。不过...
白面男子环顾了一下周围,心想:怕也是无门派敢往前走了。溪水两旁的尸体就是最好的佐证,而且看情况每门每派都有不少人员折损,空出一块地,也无所谓。
“为道义而死,这些武当弟子死得不冤。”
被唤做宋大侠的人,语气不急不慢地说。
“不冤?”立于各门派队伍前的秀才书生面露笑意,他这个动作无疑激起了周围各门派中年轻弟子的怒目而视。
“不冤!的确不冤!”秀才大声道:“三大名门正派,为道义,为正义而死么?”
“好,小生在此有几个问题要问宋大侠。侠者,为何?道义,为何?如何判定一个人为正义?为正派?”
“听其言,观其行。《易·系辞上》有云,‘成性存存,道义之门’。道义所在,在于人心。”
“人心中的道义为何?”
“敢做敢当,为助人,肯舍己助人。”
“以何评定?”
“其言其行。”
“好,我曾遇一事,一人遇孕女被男子当街责骂,殴打,孕女求饶不已,那男子却还不肯放过,眼看要一尸两命。此人上前阻止男子,谁料男子竟发狠朝此人袭来,几个来回,男子竟死于其人拳下。敢问此人有道义否?”
“虽其行为过,不该杀人。但符合道义。助弱者。”
“好。其后得知,此人武功竟是偷学而来?而此孕女同他人通情,竟害死了男子母亲?这么看来属道义否?”
白面男子不由皱眉,他观宋大侠也皱紧了眉。
这当然不符道义。
“不符。盗武学,还...”
“可你刚才还说此人行为符合道义?”
“这...”
“你这人,刚才又不说清楚。你要是说清楚了,谁会说符合道义呀?”一年轻绿衣弟子在队伍里嚷嚷出声,引来不少附和。
“噢?怪我没说清楚?那好,我问你,此事之中,殴打孕女的男子算不算强?孕女算不算弱?以强欺弱,此人所为实事,算不算锄强扶弱?锄强扶弱是不是算道义之一?”
“可他的武学是偷学而来,且,这孕女通情还害死男子母亲!是个实实在在的恶女!这么恶毒,该被打死!”
“好。我再问,如后知,这男子是本地一霸,强行拆散了孕女和心意之人,逼死其心意之人。男子之母也是幕后之人,此孕女心生恨意,隐忍至今,报复成功。你又如何看?”
“我....反正这人盗武学就是不对!”
“盗武学不对,能动摇他做的事吗?事情已做,我只问他所做之事符合道义否?”
“....”
“若,我再加,此人虽盗武学,却发誓不用,但面对此情此况,不得已而为之,你看此人的感觉是否又有所改变,觉得此人虽有不对,但情有可原?”
“....”
“最后一问。如若你是此人,除去前面两个条件,你遇一孕女被男子殴打,是否会上前相助?”
“我,我得看看...”
“看看?你犹豫了?为什么?心中的道义不是告诉你要锄强扶弱?”
“.....”
“我所说此事,仅前提不同而已。道义就有变化,这道义可真经得起推敲!敢问?这次三大门派集齐各小门派于此,是为了什么道义?”
秀才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几乎是吼出来的。
“敢问各位?这几日,是为何而来?牺牲性命是为了什么?特别是某些门派,别为道义而来,事后却知仅是为他人铺路罢了。”
白面男子眉头愈发紧锁。
他自觉书生说的挺有道理,至少他一个旁观者,觉得实在不应该为此浪费性命。而且,他咽了下口水,整个鼻腔和口中一股血腥味。这溪水两侧死的人,没有三百至少也有两百左右。
唰——
利剑出鞘声。
一把锋利的剑,架在秀才脖颈处。
“你这书生?好生伶牙俐齿,说了半天,怕不是为妖女门派拖延时间吧?”一面色冷漠的老尼姑手持长剑。
剑锋的剑气划出一道细细血痕。鲜红血珠迸出,染红了白袍衣领一角。
白面男子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不由想,这秀才胆子真大,真的好奇他到底什么来历?目的为何?
“若是如此,我这就亲手杀了你这书生,再进去把妖女杀了。”
“拖延时间?”书生仰头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在乎架在脖子上的剑。
“你笑什么?”
“师太!你想知道我的目的就直问。何必威胁我一个毫无武功的秀才。”书生笑完后,朗声道:“况且,我所言都是实话。打到此刻,各个门派都力不从心了....”
“谁说的?我们穹金派还有众多弟子!”
“哦?那敢请贵派前去,度过溪水,再来一战?”
“咳...还有不少新来的门派呢?不急一时,应该让他们先上,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师太?”
“哈?我看你怕是想吃肉喝肉汤,又怕自己成了烧汤的木柴吧?”书生笑眯眯毫不客气地说,“你想让新来的门派前去探路,这激将法也太低级了!”
说话之人脸色一变。不少新来门派弟子都暗自瞧了周围一眼。
“你说了这么多话,句句是我们这几大门派的不对,还说不是帮妖女?速速说来你的目的,否则老身的剑可不留情。”
“这算不算以强欺弱?峨眉派可是名门正派。这可是有众武林人士看着,师太你可要小心你的剑,我还是挺爱惜我这条小命的。”
“阿弥陀佛!武静师太,放下剑吧。且听这书生道一道他的目的。”一手持棍杖的和尚走上前来。
白面男子又开始四处环顾,看来话本里的五大门派来了三个?这个阵仗可真大,就是不知是为了什么?妖女?难道这山谷之中真的有什么武林魔道门派不成?不过看这情况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不知这魔道门派做了什么厉害的事,竟能让五大门派来了三个?而且看样子似乎还僵持不下。
武静师太闻言眯起眼睛,手腕一翻,手中剑已然入鞘。
“真快!”书生赞叹道,“听闻峨眉派的柳絮剑法,以快见长,剑光绵密,如拔丝、如肃茧、如长江水河,滔滔不绝,不但招式奇幻,而且毫无破绽。看来师太的这一手,就是了?”
“哼...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改变什么,你若不说出目的,这剑可在须弥之间取你性命。”
“是是。这点小生毫不怀疑。”
白袍书生点点头,而后表情严肃起来。他后退一步,朝宋大侠、和尚、武静师太拱手行了一礼。
“小生,文京墨,这厢有礼了。”
三人明显愣住。而后,宋大侠、和尚竟都回了礼。只那师太皱紧眉,发问道:“你就是那‘客栈秀才’文京墨?你来这里干什么?”
各门各派许多人听闻后开始窃窃私语,讨论“客栈秀才”到底是何方神圣,敢来,且敢说。
“客栈秀才?谁呀?”“不知啊?”“哎呀,你们连这个都不知?”“我和你说...”
白面男子此刻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竟然是“客栈秀才”?天啊,竟然是他?
“这人谁呀?”灰衣男回头问道。
白面男子回了神。开始话说的结结巴巴,后面却越说越激动。
“他,他就是南京府那个考了秀才,三次没中进士,直言放弃,从而接手自家客栈的秀才。文人从商,本就被人看轻,但他毫不在意,还放言会成为南京最好客栈的掌柜!天啊,他真的做到了,目前同福客栈在本朝,各大城市都有分布。不仅如此,他还广撒钱财,客栈里做工的都是些因战乱、因离异、因被卖的孤儿或者身世凄凉的儿童。除此以外,他还帮扶穷苦书生。如果你有县府,甚至邻里以白纸黑字做保,证明家世艰难,上京路费不够,书本费不够,都可前往同福客栈免费住,且提供路费。只一前提,为客栈留下笔墨...”
“他...他就是读书人中的奇才一个。”
白面男子下了一个定义。
“啊?他就是那个傻子秀才?把挣来的钱往外送?”
听身后有人小声嘀咕。一股火在白面男子心中燃起,他不管不顾地回头瞪了说话人一眼。
却道,那秀才书生立于三人面前,沉声点头:“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