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午时茶

4、我给恩人看大门（二）

　　4.
　　我同陆子期撒了个谎，说我是过路的人，途径他的门口时，听见他不舒服的声音，便好奇过来查看，又见他发烧，便好心照顾了他一夜。

　　他将信将疑：“那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说：“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他一愣，而后从床上跳下来，站在屋门口往大门瞧去。
　　可是那里空空如也，除了门板和门栓，什么都没有。

　　“你看到我的大白了吗？”他焦急地问我，“大白是一只狗，白胖白胖的那种。”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就是他口中那只白胖白胖的狗，于是只好继续撒谎道：“没有啊，我没有看到。”

　　他着急地拾起拐杖，往门口走去，嘴里念叨着：“该不会是被人偷走了吧？它这样馋，许是别人给块肉，他就摇着尾巴跟人家跑了。”
　　我无语：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出息吗？

　　陆子期拄着拐杖满村子找狗，我跟在他身后一脸不忍：不过才短短相处了三天，他竟这般担心我，实在叫人感动。

　　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捏出一个幻境来。在幻境里，有一个人牵着一只白白胖胖的狗，过来同陆子期表示感谢，感谢他好心收留了几天“大白”。

　　幻境里的“大白”和那人很是亲昵，自然陆子期便以为“大白”回到了自己的主人身边，也就放下心来，目送那一人一狗渐行渐远，眸中存了几分不舍。

　　我安慰他：“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这是缘分未到，强求不来，看开了就放下了，想明白了心就晴朗了，再说你对它再好它终究是别人的狗……”

　　他听了我的话，似乎更失落了，喃喃道：“吃完肉就走，真是个白眼狼。”
　　唉，白眼狼就白眼狼吧，好歹是只狼，比白眼狗好听。

　　5.
　　我同陆子期说，我叫白久久，北上寻亲路过这里，只是最近天气严寒，赶路实在艰辛，可不可以在他家住几日，待过几天天暖和了，我就离开。而且我也不会白住在这里，我可以帮他洗衣做饭打扫院子。

　　许是因为我昨晚照顾了他一夜，故而他也没有起疑心，便容我留了下来。
　　如此，我终于能正大光明地以人的模样与他相处，也并未露出什么马脚，只是中午阳光好些的时候，总想去大门口那里卧一卧。

　　这日陆子期腿上的夹板有些松动，我陪他去找大夫固定一下。回来的路上陆子期说：“难得出来一趟，买些吃食回去吧。”

　　我让他拄着拐杖在旁边等着，拿着他给我的钱，去买了一只烧鸡，一斤卤鸡肝，半斤酱鸡心，半斤酱鸡胗。手里还余两个铜板，我又换了两只鸡爪，一边啃一边去找陆子期。

　　陆子期惊呆了：“你跟鸡有仇吗？”
　　我无辜道：“因为所有的肉食里，鸡最便宜啊。”

　　“那你为什么不买些蔬菜？”
　　“我不爱吃蔬菜。”
　　“和大白一样挑食……”陆子期扶了扶额头，无奈道，“走吧，回家。”

　　我忍着泛滥的口水，跟在陆子期后面慢慢走。不曾想行至巷口人少时，竟窜出两只大狗来。
　　许是闻着鸡的香气，那两只狗毫不犹豫地朝我冲来，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我前面的陆子期。

　　他单脚走路已是辛苦，如今被那两只狗连环撞，不由惊叫一声，往地上摔去。
　　我急忙闪身过去，搂着他的腰将他扶住。那两只狗一个急刹车，扭头又朝我俩扑了过来。
　　“啊呜！”我朝它们吼了一嗓子，“站住！”

　　陆子期惊讶于这种时候还跟狗说话，更惊讶于那两条狗居然真的站住了。
　　“敢抢我的东西撞我的人，你们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我一声呵斥，将那两条狗吓得狗躯一震，不一会儿便夹着尾巴逃跑了。

　　“你居然懂狗语？”陆子期惊愕地看着我。
　　废话，我跟它们也算半个同类，再说我出来吓唬人的时候，它们还没出生呢。
　　自然这些话我也不能同陆子期说，只谦虚道：“是啊，它们居然会听我的话，我方才也不过是试试罢了。”

　　“哦。”陆子期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脸上也微微染了红云，“那现在没事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我才发现我的手还在他的腰上，连忙收了回来。

　　6.

　　转眼又过去七八日，陆子期的爹娘还是没有回来，他很着急，我也很着急。
　　他着急不仅仅是担心爹娘的安全，还因为爹娘留给他的钱快要用光了。而我着急是因为他没有钱了，就不能给我买肉吃了。

　　当这一天陆子期告诉我在他爹娘回来之前，我们又要吃窝窝头度日的时候，作为每顿都吵着要吃肉的我，深深地低下了头，羞愧道：“对不起，都是我花光了你的钱。”

　　陆子期讪讪笑道：“也不全因为你，毕竟我治腿伤也花了不少钱……”
　　没钱万事哀，我又贼溜溜地瞄上了院子里的鸡。

　　陆子期说：“你若是馋得厉害，我便捉一只给你炖汤。”
　　可是明明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我又怎么好意思宰来吃呢。
　　于是我抹一把口水，对他说：“你在家里等着，我出去想办法。”

　　“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哎你回来！”
　　我扭头出了大门，不听他的急唤。

　　先前阿爹说会让大哥在暗处保护我，料想大哥应该在周围，不晓得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在一家狗不理包子铺前找到了大哥，彼时他正两眼呆滞地看着一笼刚蒸好的包子，嘴角疑似有水光泛滥。

　　卖包子的主人拿起一个递给大哥，可怜道：“啧啧，多好一小伙子，可惜是个傻子……”
　　我上前将这个丢脸的大哥拖到一边，数落道：“阿爹派你来保护我，你怎么能被一个包子馋得走不动路，快掰我一半我尝尝！”

　　大哥一口全塞了进去，嚼得两边的腮帮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问我：“你怎么找来了？”
　　我伸手，直截了当地说：“大哥，你给我点钱。”
　　大哥咽下包子：“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

　　也对哦，他若是有钱的话，刚才也不会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包子面前只看不买了。
　　我又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你好像学过点石成金之术？”

　　“那不过是障眼法，很快就失效了。你若是不怕被人追着打，我可以教你。”
　　“那我该怎么办啊？”我将陆子期没有钱的事情告诉大哥，询问他有什么赚钱的手段。

　　大哥惊诧道：“阿爹叫你来报恩，你居然把他给吃穷了，你这分明是报仇！”
　　“那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无奈啊。”谁叫我们狼族是肉食动物呢。

　　大哥提议：“你可以变回原身去卖艺啊，我替你收钱。”
　　“凭什么啊，我不要脸啊？你去！”
　　大哥头一撇：“我不会！”
　　我扭头就走：“那我自己想办法去！”

　　7.
　　村子后面有一片深山，料想里面应该有不少山果和野菜，我想着多采一些，一来解馋，二来可以卖了换钱。
　　大哥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但还是同我一起进了山。

　　林子浅的地方果子少，约莫是因为经常有人在这里转悠。我和大哥径直往林深处钻，忽然瞧见了一只大胖兔子，心想正好可以捉来给陆子期织一副兔毛手套。
　　我飞身去扑，那兔子腾得一下跳出去老远，四条小腿跑得贼快。但它终究抵不过我的速度，没过多久还是让我按在爪下。

　　便是在这时，忽然有一支箭破风而来，直直刺进我的身体，我痛得一声嘶吼，翻身倒在地上。
　　然后便有四五个猎人跑过来，兴奋地说：“真没想到这林子里还有雪狼呢！”

　　其他猎人亦是高兴得无以复加，看着我两眼放光：“这身皮毛，想来应该值不少钱吧。”
　　我疼得快要昏厥过去，鼻间闻到大哥的气息越来越近，知晓他是想来救我。我呜呜叫了两声，告诉他先别过来，免得也被捉住。

　　我被抬回村子的时候，正巧路过陆子期家门附近，此时他正站在门口着急地四处张望。
　　然后他看到了我，先是一愣，而后撑着拐杖就冲了过来。
　　“大白！”他唤我。

　　我听到他的声音，强撑起眼皮去看他，哼唧着表示好疼。他当即眼睛就红了，冲那几个猎人吼道：“你们捉我家大白做什么？”
　　那猎人笑了：“什么大白？这是我们在山里猎的雪狼。”

　　“雪狼？”陆子期有些不敢相信，他伸手想要摸摸我的脑袋又有些胆怯，问我，“你是大白吗？”
　　我舔了舔他的手心，疼哭了。

　　他身子一颤，将我抱住，对他们说：“这就是我家大白！你们不许带她走！”
　　猎人们恼了：“你这小子，莫不是要抢我们的猎物？走开！”

　　他们掰开陆子期的手，将他推到在地，陆子期顾不得腿上的伤，爬起来又要来抱我，如此拉扯几番，我瞧见他脸色越来越白，腿上也浸出血来。
　　我心里着急得不行，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忽然金光一现，地上倏忽多出一片金子。
　　那些猎人被金子晃花了眼，顾不得我，纷纷弯腰捡了起来。

　　把这么一大片的石头都点成了金子，大哥应该耗费了不少力气吧。
　　陆子期趁此机会，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将我抱起，一瘸一拐地往家中走去。

　　少年额角鼻梢全是汗，羸弱的身子里透着满满的倔强，他说：“大白别怕，我带你回家。”

　　8.
　　陆子期把院子里那只我肖想许久的鸡宰了，炖的香香糯糯的放在我眼前：“大白，你吃。”
　　我摇了摇头，说：“身上疼，吃不下。”

　　他一个激灵，后退一步，满目惊愕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说人话？”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将脑袋搁在前爪上，巴巴将他望着，“陆子期，我觉得我可能活不了了，所以我决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我将阿爹报恩的事情告诉了他，又将我是白久久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他听后一脸不可置信：“你真的是久久？那你变成久久我看看？”
　　我用生命翻了个白眼：“我都伤成这样了，没有力气，变不了。”

　　他好一会儿才接受事实，慢吞吞地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久久，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他说完摸起拐杖，要出去找大夫。

　　谁知道他一开门，便被猎人们围住了：“那只白狼呢，还给我们！”
　　陆子期挡在门前，不叫他们进来。
　　可是他身子瘦弱，如何能阻挡得住他们呢。

　　无比庆幸的是，陆子期的父母，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回来了。
　　有父母在，陆子期应该就不再会吃苦了。

　　大哥从先前那个狗洞中钻了进来，心疼地说：“小妹，大哥带你回去。”
　　他将狗洞刨大了许多，驮着我钻过去的时候，我回头望了陆子期一眼。

　　陆子期恰好也看向我，片刻怔忪后便是了然，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走吧，我帮你拦住他们。

　　9.
　　我在狼窝里养了一年的伤，趴得四肢快要退化的时候，终于获得阿爹的恩准，允许我出来。

　　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梳洗干净，变成人形去找陆子期。
　　“叩叩叩……”我觉得我的心跳声比敲门声还要响。

　　开门的是陆子期，他见是我，当即愣在原地。
　　我掏出一幅兔毛手套，递在他面前：“陆子期，我又来报恩了。”

　　他嘴角一扬，笑得比天上的朝霞还好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