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长夜》懒拾

6、第6章

　　章以玦熬夜写了个简单的规划方案，这玩意儿他还是亲自第一次写没什么概念，只能按照记忆中他看过的一些计划书照着框架画葫芦。虽说他本身没什么文化和经商基础经验，但好歹被荣家架在一个高位上好几年，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些。
　　90年代末是经济开始腾飞的几年，只要抓住机会，任何东西都是可期的。不像到了2010年20年之后，创业会变得越来越困难，而资源和资本最终也会逐渐汇聚到少部分人手中。
　　能看出有机蔬菜的市场价值，章以玦相信这个杨经理也是个有眼光有想法的人。
　　所以他一打电话过去，说明来意，杨经理立马表示要约时间面谈。
　　当然，这个时候他全然不知章以玦只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
　　尽管只有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跟杨经理约好周末的时间之后，章以玦又抽空去村里找了趟老路。
　　老路看到他这个时间不上课跑过来还说了他几句，章以玦撒了个小谎说学校有活动放半天假老路才罢休。
　　把和杨经理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老路的眉毛还是皱了起来。
　　“以玦啊，你……”纠结了半天，接着说：“我以为你只是想想呢。”
　　章以玦怕老路反悔，连忙说：“你放心，到时候你只需要负责种菜，不管能不能卖掉都是我和杨经理的事情，你不会有损失。”
　　“你？你才多大？万一到时候菜卖不出去，你拿什么负责？我倒不是怕别的，就是看你小小年纪胆大包天毫无畏惧心里慌得很。”
　　章以玦：“我说了，你不用怕，到时候你种出来的菜不管如何我先出钱买下行不行？”
　　老路闻言却板起了脸，满是沟壑的沧桑老脸看起来又怒又愁：“你这个孩子怎么就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怕亏钱，我就是怕你小小年纪……你，你什么也不懂，你哪来的钱？啊？！就算你有钱，你读不读书了？你爸妈不管你，你还吃不吃饭？你胆子这样大，一心想往高处走，但下面没有大人给你兜着，万一摔下来你受得了受不了？”
　　说完老路就气呼呼地回了房间。
　　留下章以玦一个人木在原地半天没有回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老路竟然这样忧心他。
　　从前到现在，只有老路这样真情实感地为他忧虑和担心——像个长辈那样。
　　哪怕他一穷二白，只会守着他的田和山，甚至一辈子没有去过县城以外的地方。
　　站了很久，章以玦过去敲了敲老路的房门，站在外面说：“老路，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会拿自己的事情开玩笑。咱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是你对我的照顾我都记着，我爸妈……我和他们基本上断了往来，心里是把你当亲人的。这个事不是冒险的事情，我和杨经理都是有计划和想法的，而且我们也没有贸然上来就说要如何，如果真的要干，肯定事先计划得明明白白的，你放心，我没有异想天开，胆子也不大，毕竟我离十六岁也还有小半个月呢，想做点事业也需要你在下面兜着我啊。”
　　老路气得出来直戳他脑门，“你也知道你不到十六岁啊！”
　　兀自生了会儿气，老路拐进了厨房，一边淘米做饭一边念叨：“我是家里老大，我爹妈没得早，下面弟妹又多，当时是集体出工算工分，好在都是在队里吃大锅饭，倒也没把弟妹饿死。”
　　米上了灶，老路开始生火，章以玦很有眼色地去帮他择菜洗菜。
　　“后来国家分田了，我家人口多，分的田和山也不少。但是我不想让他们也跟我一样一辈子窝在这个小村子里，就种田靠山把他们一个个都送进了学校。”
　　说到这里老路笑了笑，浑浊的眼里有了湿意，“我家的这些孩子也都争气，后来高考一恢复两个弟弟和妹妹都考上了大学。我背着棉被和干粮送他们去县里的汽车站，就这样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后来听说都在外面很好的工作，成了家，有了小孩，但是再也没回来过。”
　　“那你们也没联系吗？”
　　“早几年还是写信的，但是后来慢慢的信也没了。”老路长长叹了口气，“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这种世间冷暖的故事章以玦经历了不少，此刻诡异地用他那年近五十的灵魂懂得了老路的无奈和孤寂。
　　怪不得一开始老路就对他很好，显得格外亲近，大概是从一开始就看出来自己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天涯孤独之人。
　　“老头子年纪大了就啰嗦，你也别嫌我烦。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将来肯定会很了不起，从没有不相信你。”
　　老路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想做就做吧，万一亏了，我这儿有田有地总归不会饿死你。也会送你去读大学，只要将来我死的时候你能来给我磕个头给我送终。”
　　章以玦心绪实在复杂难言。
　　他有些理解老路，又有些难以想通。
　　恍惚回想起自己死前的零星片段，不知为何忽觉心中苍凉一片，那一瞬的孤寂和悲伤如苍野的风倏忽间吹过遍地荒草，涌起如海的浪潮。
　　老路伸手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痕，“别哭，我不为难你。”
　　“你放心，你死了我给你磕头送终，清明年节我会去给你扫墓上香，不会让你到了下面还孤独贫穷。”
　　章以玦想，好歹我是重生了，若是死后去了阴间，恐怕又要在阴间继续做个孤魂野鬼，既无供奉祭祀，也无后人香火。
　　老路和他都一样孤苦无依，只好如冬日的田鼠，窝在一起抱团取暖。

　　回学校时还能赶上晚自习。
　　刚到教室门口就碰上任道远过来查堂。
　　章以玦心情还没平复，脸上还带着未尽的苦相，任道远看到他本来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回到座位上，宋词不在，晚自习他都是去上专业课的。
　　任道远走到讲台上，公布了中考的时间。
　　十一月份的第三个周一和周二。
　　距离上次月考过了才半个月，再过半个月又要考试了。
　　一瞬间考试的压力就把章以玦心里未消的愁苦挤走了个七七八八。
　　重生回来的章以玦好好过了把考试瘾。
　　胡志贤仿佛在他心里装了个监控，任道远走后他就抱着书摸到了宋词的座位上。
　　“把你的课本给我，我给你划中考重点。”
　　章以玦突然就懂了宋词叫他天使的心情，此时此刻的胡志贤满脸都是慈悲浑身都是圣光。
　　“我知道你知识点掌握得很片面，基础也薄弱，现在时间不多，也只好临时抱抱佛脚了。还有两三个星期，你把我给你划得重点知识点都背死背牢，再配合模拟题训练，肯定会有提高的。”
　　平时的胡志贤看着普普通通特别平凡的一个小男孩，有时甚至还有些腼腆和木讷，但一谈到学习相关，他眼里就仿佛有光。
　　这是个真的爱学习的学神啊。
　　重生这趟倒是真的不亏，认识了老路宋词和胡志贤，他们给他的东西都是他上辈子求而不得的。
　　刚重生时的章以玦满心冷漠，面对母亲的离开也是心如铁石，那时他满脑子只有出人头地和报复荣家，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后他突然开始品味世间温情，如渴水的旅人遇上甘泉。
　　确认了一遍胡志贤给他划的考点大纲，正准备开始每日的题海战术，旁边突然丢过来一个纸条。
　　“你下午干嘛去了？”
　　是坐在章以玦边上隔着条过道的小姑娘。
　　他们平时基本没说过话，唯一一次就是在奶茶店，小姑娘告诉他招牌奶茶和双皮奶不错。
　　然而章以玦连小姑娘的名字还没搞清楚。
　　想了想，还是给她回了过去：有点事。
　　小姑娘没再回过来，只是隔着过道对他笑了一下，嘴角有梨涡，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