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乔》天山共色

1、第一章

　　那个老师又来晚了，他今天开车来的，估计是早上起晚了。我看见他下眼睑处有片片乌青，我知道别人不会注意的有我这么细致。我装作出去找人，随便往门口一站，他果然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阶梯
　　“还有饭么？”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有着他们这类文化人共有的特质：干净又秀气。
　　我慌忙说“没有了哦！”但是我今天不想重复日复一日的老套路了，我对他说
　　“窗口的早餐收了！我们在里面吃清汤面，你要不要来一碗？”
　　我看见他犹豫着冲门廊子里面看，我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后勤吃饭可不像他们在前面餐厅里那样讲究，大家忙了一早上，饿的不得了，七八个人都是捧着面对着一大锅剩下的肉臊子挑挑拣拣夹着吃，这是没有任何形象可言的。
　　“不了！不了！”果然如此，他扭头便快速下了阶梯，仍然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车里，我知道我要想再见他又得等到明天早上或者他能早点来的时候了。
　　车子发动很快就走远了。我于是回去里面，倒掉碗里的面，迅速洗净碗筷，出去的时候，老刘叔叫住了我
　　“小何！你不吃了么？”
　　我转过头冲那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说“我吃饱了！你们吃着吧！”
　　刘叔从人群里钻出来，筷子上夹着一块梅干菜扣肉，我瞄上一眼立马觉得肥腻得令人恶心，我觉得他要是再走近我两步我简直就要呕出来，刘叔很快地把那块肉放进嘴巴里，又可劲儿绞了几口面，边吃边说
　　“这么大一小伙子，吃饭就吃这么点儿啊！”
　　我一阵苦笑，这个老头儿又想唠叨我，见鬼！他以为我年轻就可以随便跟人面前充老子么！我可不吃这一套。
　　“刚才庄子里打电话来，说叫我去拉菜！”每天我都要去城东菜市拉菜，只要不耽误午饭，几点去都随意，这个借口屡试不爽。
　　果然刘叔说了句“这么早哟！车别开太快！去忙吧！”摆摆手就进去了。
　　我出了油烟味浓厚的食堂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个时候也就上午九点，我不想找强子他们打牌，每次跟他们在一起总会听见他们之间骂骂咧咧的，他们不仅说话粗俗还不修边幅，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杨大成，他每次把菜从车上卸下来都要把裤腿高高的挽起来，洗完菜的时候也不会把那里放下，看着特别像街上的叫花子，在我眼里这是极不美观的。
　　我觉得我虽然跟他们这些人一起工作，但是我定然是不同的，我绝对不能忍受穿出去的衣服不整洁，就算不是当下最流行的也得整齐、清爽、合身，别人看着邋邋遢遢是绝对要不得的。每个月我都要去理一次发，理发师说我长得很清秀，别个男的到了快奔三了一般都不如我看着还这么显小，我跟他说
　　“不小啦！我孩子都上小学了！”结果他又给头顶上抹了一层发蜡，说
　　“真是看不出来呢！你这个鬓角密又窄，长着这样发鬓的男士一般都特别显年轻！”
　　我说他真是会夸人，他说没有没有，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一块心病，我觉得像我这样天天在厨房里打转的人，生活是很没意思的，男人像他那样才体面。
　　他长的是那种读书人特有的白白嫩嫩的样子，头发倒乌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当然他跟我说话倒不是，只从“现在还有饭么？”、“晚上一楼还开不开？”或者“不用了！”这种话里是听不出来的。我说的是以前有一次，咱们这个学校开了个什么大会，他就是第一个上去说话的，好大一间房子，头顶上一排一排的大吊顶照下来，他就这么站在最前面，拿着话筒，说了好多的话，我虽然听不大懂，但是我还是鼓了掌，现在想起来真是很不好意思的事啊，我在窗口边上，忙活完食堂里面的洗洗涮涮，带着一股子潲水味，就来了，我知道只是用毛巾扫几下是断然不能全部把这气味都赶走的，要是知道我在外面鼓掌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我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我当时心里就想他可真是有面子！
　　后来国庆节到了，我回老家接了儿子过来，我带着孩子在校园里转悠，像我这样讲究的人肯定会把孩子也收拾的妥妥当当，我给他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这孩子跟我真是像的很，随便一收拾就能看起来特别体面，跟这城里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我交给他很多东西，我说你绝对不能说脏话知道么，他自从上了小学就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听我的话了，但是敷衍的功夫还是很愿意下的，他说我知道，我想都不想就夸他表现不错。这孩子听了惊讶的昂头看了我一眼大声说
　　“爸！你神经啦！”
　　我听了气的不行，但是我是不会在外面对孩子大吼大叫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只是对他说，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再这样下回就不接你来玩儿了，他对这话非常敏感，果然安安静静的了。我后来就想，像我这样每天在厨房里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的人可能是担负不起教育孩子的任务的。
　　后来孩子要回去上学了，我说你都要回去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你带着，结果他张口就说要买什么什么组合装，我反正是没听过，我就说不行，那些东西给你买了你还不得整天就惦记着玩儿，哪还会好好学习呢。他嘴巴一瘪不说话了，最后送上车的时候我把手里一大包书塞到他小小的怀里叮嘱说，回去认真学习，有空多读书，不要总想着玩儿。他当然是理都不理就赶我下车。
　　我摇摇头还是回去洗菜了。
　　结果我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人，我平时走路从来没有盯着人脸看的习惯，但是那天我也不知怎的跟他视线撞上了，他也是从外面回来学校，我想打招呼但是又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就有点儿支吾，结果他很大方，竟然看着我笑了。
　　我惊的什么似的，就要转移视线，他却说
　　“孩子送走了？”
　　我简直受宠若惊，就是这个成语，老刘晚上睡觉喜欢听广播评书，这是我记住为数不多的几个成语。我想我那时候很可能脸都红了，看着他白净的脸，我说
　　“诶，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点儿畏缩地、趁他面朝我听我说话仔细看了一下他的五官，发现他的鬓应该也算是理发师小彭口中的显得年轻的那种吧，难怪他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
　　“你买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又笑了，眉毛很清秀，跟那些来餐厅打饭的没有化过妆的小姑娘的眉毛竟然很像。
　　“哦！那可真巧啊！”我小幅度的理了理我的衣领，总觉得在外面忙活半天会使自己看起来有点儿狼狈！
　　他好像并没注意我的形象，继续跟我闲聊
　　“孩子这么小，你给他买的那几本书他怕是不会看吧！”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抬起手蹭了一下鼻子，看着也是那么的自然，不像我怎么都是畏畏缩缩的。
　　“我……我平常也不怎么看书，我就是觉得那些书好像很多人买”我有点紧张，不敢看他，转过头去看着前面的蜿蜒的路说。
　　“你应该看看书店再进去的！”他说着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那家书店卖的都是教育类的书，对小学生来说可能会比较乏味。”
　　我总算听出了这个意思，原来我给孩子买错书了，书没有几本，因此白花的钱倒没什么，丢人的是我要被人家笑话了！我一想到这个就感到无地自容，连跟人家继续谈话的自信都没有了。我想我真得要读一点书来充实一下自己了。
　　我们很快就到了分岔路口，他好像看出我情绪低落，并没有再提起什么话头，我更是一声不吭，终于我要拐弯去食堂的路，他才停下说了句
　　“那再见了！”对我挥了挥手，白皙的颈子转过去走了，我也小声说了句“再见！”低头飞一般奔向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