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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春来魂散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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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大湾河里捞出来的东西木材偏多,院子里渐渐堆砌起来的木材竟有十六根,每根木材都有碗口那般大。每每看着那些成果,爷爷油然而生出某种自豪,连说话的声音都会无意识响亮很多,显得很有底气很心满意足。
大湾河再次涨水,木材再次飘来,爷爷再次捞木头……河岸边胜似闲庭信步的爷爷瞧见从上而下的圆木。
爷爷目测、思量,以为自己能行,脱掉衣物只留三角内裤,噗通跳进泛黄的大湾河。从此,再也没起来过。
事后,我听人说,爷爷中途抽筋失去力气,导致他被洪水夺取生命。同行的人意欲跳河搭救,无奈距离太远,天空下起大雨,水势猛涨无法施救。阵雨过后,天空放晴,可是,我爷爷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消息传来,奶奶当场晕倒,我的父母震惊、恐惧,在场的人无不骇然。听说,爷爷他到死也没松开那根圆木,大伙找到我爷爷的尸体,已死贼久。天空飞来许多绿头苍蝇,附近的空气都有股若隐若现的尸臭味,遗体因长期泡在河里而发白肿大,露骨的那些地方有三三两两的伤口,乌紫色的血迹,许是在涡流里与石头碰撞擦破造成的。
七八岁就在大湾河浮水的他,这样献身大湾河,难道就是宿命?真有宿命那东西存在吗?
爷爷死了,我没有哭。这是我人生首次经历生离死别,彼时年仅八岁,对死亡没有深刻的认识,也未曾感到进入骨髓的痛苦。多年以后,我的父母离开人世,再次品尝到死亡的我终于感受到那种直入灵魂深处的痛苦。
父母在家务农,眼见着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好些肥沃的土地地租都不收。山林间的小路被杂草淹没,土地长满野草,偶有蛇在野草间游走留下气味。荒芜的土地渐渐增多,我爸慢慢觉察到了,我们都察觉到了。
时代变了,人的意识也变了。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大批大批涌进城市。每年都有外出务工人员回家过年,过完年又乘火车外出务工。这年,寒冬腊月,父亲喂完黄牛回到家里跟我妈商量着说:“过完年,我也要到外面挣钱。”
我妈先是惊讶,随即表态支持。我妈还说:“这值得庆祝,务农只能填饱肚子,压根挣不到钱。”
我家土地不多资产微薄,五亩地的橘橘林,奶奶经营三亩菜地,母亲每年养五六头猪,父亲养了三头牛偶尔到小镇上做临时搬运工。除掉全年家庭总支出,每年只有绵薄的存款,土地带来的收入日渐显现出它的入不敷出。
农村的生活安稳,可这是金钱社会。同样是辛苦,为什么不能选择挣钱更多的辛苦?父亲被那些挣到大钱,回家过年的人说得头脑发热,他相信他们说的,他相信城市里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他说给我们听,我们也相信。
那些外出务工的亲戚,没有不说外面挣钱容易。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只要你愿意动手,绝对不愁挣不到钱。父亲听闻心动不已,心想自己正当盛年,有的是力气。人可能笨了点,却足够勤快,要挣点钱养家糊口,不是难事。
就这样,我们全家在欢声笑语中送走新年,迎来两辈人首次离别的场景。
临走前,全家到爷爷的坟前,给爷爷拜年。妹妹说:“保佑爸爸妈妈挣大钱。”全家都说妹妹懂事了。我的妹妹是春天。春天的春,秋天的天,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名字,就像妹妹的人那样简单又纯粹。当然,它也是我们的村名。
我妹妹还说:“希望爷爷保佑我的哥哥顺利考中心目中理想的高中。”站在她身边的我,笑出声来,忍不住说道,傻孩子。我心里特别温暖。我心想着,理想的高中,那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情。爸妈在外面,顺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