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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证人江四(一) ...


  •   事后张良回想起来,韩非落寞的时候其实屈指可数,而那一晚,偏偏是张良印象最深的。因为那低落到泥土里的情绪,恍若昙花一现电光朝露般,第二日便没了踪影。

      这会让人有一种韩非无良心无人性的错觉,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挂在心上。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是那股吊儿郎当的模样。

      张良与他相识久,自然知道这些都是表象,他只是一面疑惑一面敬佩,韩非整理情绪的水平已经登峰造极。

      这又让他感慨,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容背后,究竟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韩非此行是去“十丈原”,那地方颇有些遥远,距新郑有七八日的路程。

      “我此行不是找真相,而是找证据。”他说。

      他看了卷宗,已然确定王后毒死了先太子,并让文美人当了十年的替罪羔羊,受了天下百姓十年的辱骂。这等栽赃陷害,黑白倒置的罪行,自然滔天卷海。不过要定罪,需要有板上钉钉的铁证,尤其对象还是一国王后。

      张良问:“十丈原跟王后娘娘有关?”

      韩非摇头,“没有绝对的联系。”他朝远处眺望,“那是当年被斩手那太监的老家。”

      张良隐约猜测到他的用意,“韩兄是打算请他出面作证?”

      韩非嗯了一声,“如果他还健在的话。”

      张良权衡了片刻,道出担忧:“可是,他当年为了替王后娘娘掩饰罪行,不惜舍去双手,想必对她十分衷心。过去这么多年,想让他出面指证昔日慈主,恐怕有些难度。而且......”

      韩非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但说无妨。”

      张良接着道:“而且,四公子说过,触碰过鸩毒的肌肤会变得紫黑,那太监被斩手,想必当年就是他亲手投的毒。如果出面作证,岂不是让他指证自己?”

      这一点韩非也想到了,“子房,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他虚着眼睛看头顶的白日,“我们别无选择。十年过去,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除了王后,也只有他一个。只要他尚在人世,我断然要尝试一番。”

      张良看着他,苦思冥想,撺掇出一个点子,“或许,如果我们能够保证他作证之后无虞,他应该会考虑一下。”

      韩非侧首看他,点了点头,“但愿。”

      语罢,扬鞭离去。张良的马儿也不认输,在地上踏了几步,也哒哒跟上。

      一路上,两人时而策马奔腾,时而停下歇息,或是找一家茶馆,喂饱良马,养精蓄锐之后再行赶路。

      由于前一晚那个意味不明的吻,没有讨论案情的时候,两人之间总有些尴尬。

      准确来说,韩非还是平时的样子,只张良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心里清楚,韩非昨日的失控,一是受了案子的刺激,二是为了将他逼走,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缘由。谁知他这个脸皮薄得不能再薄的人,本该退而躲避,今早上却兀自跟了上来。

      既然已经破了薄脸皮的戒,索性把这事儿说开,赶紧翻了篇,好恢复兄友弟恭的状态。

      “昨夜的事情,我没有放心上,希望韩兄心里也莫要有结。”

      思来想去,还是这一句最合时宜。

      当时他们正在茶棚里饮茶,张良就望着平静的茶水,尽量让自己平静说出这句话。

      方桌对面的韩非端着破了一个角的瓷碗,浅饮了一口,慢悠悠道:“子房啊子房,何时在我面前,也要学虚与委蛇那一套了?”

      他一向是这模样,闲散淡然,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这让张良显得有些笨拙,“韩兄何出此言?”

      “你既说未放在心上,为何还惴惴不安,低头垂眉半晌,才与我谈起?”

      在掩饰情绪这一点,张良的确还是初学者。独独当年帮西门厌逃亡时,在姬无夜面前无师自通。那后来,就算他自认为再天衣无缝,韩非总能一眼看穿。

      张良仍旧盯着眼前的茶杯,好似上头能开出一朵花来。

      韩非瞄了一眼他纠结的脸,别有用心地问:“昨天对子房来说,会是个重要的日子么?”

      张良愕然抬首,将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韩非单手撑着脑袋,眼眸里闪着异光,“对我而言,昨日十分重要。乃至我会一直放在心头,不打算拿下来。”

      张良怔了怔,心里一阵慌乱,仓促垂首,“我不知道......”

      他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是“不知道”,而非“不重要”。

      素来容易满足的某人十分欣喜,帮对面的人满了茶水,表面气定神闲,内心花枝乱颤,“吃茶。”

      韩非很懂得循序渐进,那之后的几天都未再提这事,只佯装什么也没发生,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有一回住客栈,只剩下一间房了,他也没脸皮厚地跟张良挤一张床,披风一挥,自己打了地铺,将就着睡去。

      倒是让张良颇为苦恼。其实这事落到旁人身上,他早该看明白了。韩非强行亲了他,他非但没恼火,还急忙忙追着他出来。身体早就在他迷糊的时候做出了选择,只是当局者迷,他自己还没想明白。

      ..............................

      抵达十丈原已经是八日之后。秋日高悬,西风渐盛,百姓荷锄忙碌于田垄之上,闲谈于阡陌之间。十丈原占地颇窄,只有一个不怎么繁华的小镇,和两三处屋宇稀疏的村落。

      二人初来乍到,对着茫然萧瑟的十丈原,一时不知如何寻找那太监。后来韩非脑光一闪,转悠着去了一家茶馆,才旁听到两句闲话。

      世人说,闲谈莫论人非,显然这只是正派君子对自己的要求。在寻常人口中,是非这东西是最能打发时间的。

      韩非花了四文钱和一个下午,便听到了不错的消息。毕竟,一个无手之人,还是很招人注意的。

      “他姓江,本名叫什么我倒忘了,大家都叫他‘江四’,也算是个可怜人了。二十年前闹饥荒,他爹把他卖进宫,换了半袋粮食。好好的男儿没了子孙根,成了舍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叹惋道。

      韩非请了他的茶钱,他便觉得他和善,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犯了错事,得罪了宫里的主儿。回来的时候,两只手掌都没了,手腕包得像马蜂窝那般大,脸上都是死人的土色,险些丢了命。”

      韩非又问:“那他如今还健在么?”

      “自然是在的。”老叟点头,“他家里还剩一个兄长,虽然嫂子的脾气不怎么好,容不下他这个残废,三番五次将他赶出家门。但他兄长还是不忍心,给他另搭了一间茅屋,隔三差五的也去看他。”

      “那他靠何维持生计?”

      老叟掂须,眼神蓦然得意,“卖字。”

      是的,卖字。

      江四在跟着王后的那些年头,有一半的活都是帮她念信。王后总爱在外人面前端出知书达理的样子,韩王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时常夸她字迹隽秀有力,然则这些字,大部分都出自江四的手。

      只是后来,他成了残疾,又没有其他能维持生计的本事,便开始用嘴叼着笔练字。练了一年多,竟也找到门路,经常拿到小镇上去卖。

      听老叟说了半个下午,韩非问到了江四的住处。

      当晚天还没黑透,趁着最后那几缕夕阳,与张良一起叩开了茅屋的门。

      “何人叩门?”屋内传来尖细的问声。

      “在下是外地来的,路过贵地,想借一碗水喝。”韩非高声回他,故意做出沙哑之态,好突出饥渴难耐。

      “寒舍简陋,不能待客。”江四的戒心很重。

      韩非又道:“无妨,阁下随便给一碗水便可。”

      里面沉默了半晌,木门突然砰的打开,江四跨出门槛,面无表情道:“打劫的来错地方了,我家中一分钱也没有。”

      他的袖口果然是空荡荡的,不过在手腕的地方绑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铁钩,估计是为了平时拿东西方便一些。

      张良对他浅浅一笑,“阁下误会了,我们兄弟并非劫匪。”

      江四的眼神凌厉,似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兄弟?长相差这么多,何人为父,何人为母?”

      韩非歉然地耸耸肩,道:“阁下好眼力,我俩确实不是亲生兄弟,只是口头上称道罢了。”

      江四见他二人面目和善,又颇为坦诚,对“兄弟”的称谓无欺无瞒,便往旁边一站,让他们进来。

      茅屋的确十分简陋,屋内一床一桌一板凳,其他什么家具也没有。

      江四的脾气并不怎么好,或许是对陌生人放不下戒心,语气一直比较尖锐,“要喝凉水就去水缸里舀,要喝热水就自己去厨房烧。”

      他抬起手臂,朝茅屋旁边的棚子指了指。那棚子里建了个小灶,灶上架了一口生锈的锅,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不用了。

      韩非此行来便是套话的,自然要厚脸皮呆久一些,于是挽起袖子去烧水,“近来天凉,还是喝热的好。”顿了顿,又道,“阁下放心,柴火钱和水钱,待会儿都一并算与你。”

      张良在一旁垂手而立,好奇待会儿韩非会怎样套话。顺便学个几招,指不定以后也能用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证人江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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