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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月下对酌(二) ...


  •   皎洁月光之下,张良举着灯笼,韩非挽着袖子,在庭院的角落不顾形象地刨坑。

      时下刚入七月,梨树的花朵已经从枝头消散了,深绿色的叶子还布在枝桠上,交相掩映。只有孩童拳头般大小的幼果稀稀疏疏从树梢上冒出来,果皮泛青,十分稚嫩的颜色。

      他们挖了两坛酒,拍去覆在上头的泥土,打开坛封,并肩坐在屋顶,看月色,品琼酿,岁月静好。

      “祖父说,大王今日找韩兄谈了很久?”张良抿了一口酒,觉得太辣,没接着喝。

      韩非想了想,还是隐瞒了谈话的内容,道:“随便说说,不是什么大事。”

      自然要瞒着,他怎会让张良知道指婚的事情?于是赶紧转移话头——

      “子房,关于韩国,你有什么想法?”他虚着眼眸,眺望远处的王宫,那像金丝笼的金碧辉煌的地方,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运。

      张良愣了愣,“实话?”

      韩非肯定道:“实话。”

      张良捧着酒坛子放在膝盖上,垂眸道:“将压君王,民生怨道。这样的局势,万万不能一直放纵下去。”

      这话很实在,一针见血,没有虚与委蛇的幌子。

      韩非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跟我想一处去了。”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喉咙辛辣又刺激,又道,“那在子房心里,若要改变韩国,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张良埋怨地看他一眼,故意不答,“韩兄这问题太难了,我可不知道。”

      韩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子房不是知道,只是不想说罢了。”

      张良装作饮酒,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他们心里都清楚,谁权倾朝野,谁觊觎王位,谁机关算尽虎视眈眈。如果要改变韩国,这个人必须消失,起码,从大将军的位置上消失——姬无夜。

      韩非望着月晕里渺小的飞鸟,神色变得悠远,叹道:“我原以为,是因为姬无夜,韩国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其实不然。是因为韩国,才产生了像姬无夜这样的人。”

      张良怔了怔,垂眸,“祖父跟韩兄说过一样的话。韩国的政治分局不整改,这问题一直存在。一个姬无夜下去了,还会有第二个姬无夜上来。”

      韩非听到这句半肯定的话,微微勾唇,“那是否证明,为兄的见地还没那么肤浅?”

      张良下意识摩擦着酒坛粗糙的表面,“子房从未觉得韩兄肤浅。相反,心里一直很崇敬你。”

      他说到感慨之处,话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你去过千山之外的桑海城,见识过齐鲁之地的圣贤,还拜了荀夫子为师。这些,都让我欣羡不已。”

      韩非笑里泛苦,“是吗......”

      张良想起从张开地那儿听到的消息,又宽慰道:“虽然,大王还未看到韩兄的过人之处,但上天唯将大难降于斯人,方可让大喜临于斯人。好事多磨,待熬过这一阵,韩兄这柄锋利的宝剑,便可出鞘了。”

      韩非饮酒的动作倏地停了,兀自笑了笑,然后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听起来,我在子房心里的地位,好像很高?”

      张良无可置否地点头,“自然。”

      真心话。

      “甚好!”韩非心里蓦然有了底气,之前低沉到深谷里的情绪,张良几句话便让他活了过来。他抬手,将酒坛子举向明月,眼眸澈明,道:“待出鞘的那一日,我定请你喝酒!”

      张良晃了晃手里的坛子,“不是已经在喝了么?”

      韩非摇头,“到时候请你喝梨花酿,那滋味可比这个好太多了。”

      张良颔首,把酒坛子举过去,眼眸清亮,“希望那一日早早到来。”

      韩非也举向他,两只坛子碰出“当”的一声响,低沉又清脆。

      “借你吉言。”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飘漾在半空,飞到两人身边绕了小半圈,又顺着风向飘远。嫩绿的颜色点亮了夜晚,让黑白的景象添了一抹彩。

      两人放了一通豪言壮语,相视而笑。

      张良望进韩非的眼眸,突然觉着四处好似都没了声音,悄然一片。他意识到这很奇怪,连忙别开眼神,攥着酒坛子的开口,继续看他的月亮。

      韩非贪杯,一面劝张良少喝些,否则被张开地发现免不了责骂,一面偷偷把对方的酒往自家的坛子里匀。

      张良也由他去,不计较谁多喝了一口,少喝了一口,只迎着晚风陶醉。

      “很久没见过这样美的月色了。”他感叹道。

      韩非盯着他唇边的浅笑,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从未见过......比这还美的月色。”

      并非是月光动人,而是因为与你在一起,月光才那样动人。

      那晚,他们谈了很久,说了很多。或许是国法政要,或许是诗词歌赋。酒水洗淡了忧愁,岁月模糊了记忆。多年后,久到已经忘记交谈内容,张良还会十分怀念,怀念那个与他在月下,一同饮酒的少年。

      韩非在他面前,不会说“我为你,推却了司法一职”,只会说“你在我心中,无可替代”。

      不会说“我壮志难酬,天地不公”,只会说“天下之事,终有定数”。

      不会说“我定乱世称雄,千秋万代”,只会说“尽力而为,了无遗憾”。

      他会把忧愁都藏起来,然后袒露出真诚与洒脱,不让自己的烦心事打扰张良。

      因为他,舍不得。

      次日,韩非迷迷糊糊醒来,日晷已经指向辰时。昨日喝的酒比较烈,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微醺之下又吹了许久的晚风,导致宿醉醒来有些头疼。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晕头转向地爬起身,觉得还是疼,便狠敲了两下脑袋。然则,待看清眼前景象之后,就觉得头疼瞬间烟消云散。

      只见张良躺在他身侧,薄唇微启,恬静地睡着。穿着一层乳白色的里衣,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柔和,两手乖巧地放在腹部,清泉一样干净的眸子被眼帘遮盖,睫羽密而长,像一把小扇子,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韩非只觉得心里的一潭池水突然泛了涟漪,一圈一圈朝外面荡漾。

      不行,不能再看了!

      他赌咒发誓地闭上眼睛,内心争斗尤其激烈。

      但是方才的画面一直留在他脑海中,仿佛天女描绘的精致的眉宇,颜色薄淡的唇瓣,仿佛生了一股无名的烈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

      过去好半晌,还是没敌过邪恶小韩非的驱使。心虚地朝周围望了望,确定没人,才堪堪低头,在张良的额头印下一个像羽毛一样轻柔的吻。

      得逞之后的某人欣喜得花枝乱颤,强压住心里的悸动,轻手轻脚下了床,对着窗户纸傻笑。

      床上的人眼睫动了动,决定再装睡一会儿,这样显得比较真实。

      ...............真实的分割线..............

      “你,你是不是对我家公子图谋不轨?”若离气势汹汹地拦住韩非,质问道。

      天知道他送漱口水进去的时候,看到韩非和他们家冰清玉洁的公子一起躺在床上是什么心情!

      韩非赞赏地看着他,“你真聪明。”

      若离被这句话夸得怒火中烧,不顾礼数地拿手指着他,“你是男的。”

      韩非一愣,“这个我知道。”

      若离急得跺脚,“我家公子也是男的。”

      “这个我也知道。”

      若离舌头直打结,“男,男人和男人,不可以!”

      韩非正了正脸色,故作严肃地轻轻一咳,“我是九公子,你是下人。你觉得,跟我大声讲话,可不可以?”

      若离的脸皱成了包子,眼睛一酸,就要哭出来,“你抢走我家公子,贼!”

      韩非唇角微扬,悉心道:“不懂事。子房就是子房,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他只属于他自己。”他望着屋檐下成双的雨燕,觉着那在半空划过的燕尾尤其好看,“我会宠他护他,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若离偏头一哼,理直气壮地斥责:“你们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最会说道理了,这种动不动就一辈子的话,谁要相信?”

      韩非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用你相信,我自己相信便够了。”

      他见若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便折身朝门外走,谁知,这人还突然跑到前面去拦住他。

      眼泪啪嗒砸到地上,似乎有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要交给人家,盯着韩非,硬着嗓子哽咽道:“我家公子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你,你说过的话,自己就得做到,不许反悔!不许欺负他!”

      韩非愣了愣,神色变柔,“放心,你舍得,我还舍不得。”

      那时候,阳光温和,秋风细润,连飘零的树叶都带着一股子惬意。仿佛每一份美好都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远离喧嚣,远离凡尘。刻刻是良辰,处处是美景。

      次日,韩非遇到了他第二件美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月下对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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