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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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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月色凉如水。
一期一振率先退后一步,身侧的妖气重新归于寂静,像是先前那场剑拔弩张的争论从未发生过一样,他松开黏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双手收回重新垂在胸前,似笑非笑的凝视着连素的眼睛,然后冲她笑眯眯的施了一礼。
“是属下冒犯了。”这把太刀语气恭顺又乖巧,“天色晚了,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连素本来还想再和他谈谈有关那些藤四郎的短刀,但是话到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我自己回去就成。”
她这话说完后,两把刀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于是连素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刻意加重了读音:“我说我‘自己’回去。”
“别开玩笑了,主。”压切长谷部率先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这里可不是灵山,周遭的妖怪精灵都是您驯养过的,在这地方还是小心些为好。平日出行,至少要保证我和他之间有一个是呆在您身边的。”
“——诶。”
连素慢吞吞的拉长了尾音。“这种时候你们两个倒是站到了统一战线了。”
“具体情况,具体判断。”一期一振笑着抬起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也成功把压切长谷部挡在了她的视线之外:“我送您回房间吧。”
连素不在这上面和他计较,好脾气的跟着一期一振回了她的院子,两把刀守在院门之外,垂首看着巫女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连素嘴角的笑容随着两位付丧神的身影离开而逐渐消失,有那么一瞬间她冷沉淡漠的表情竟是比外面两位付丧神更像是刀剑的化身,那种过于锋锐如森冷刀刃般肃杀的神情气质不该出现在一名传说中高洁神圣的巫女身上。
巫女维持着这样的表情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然后她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盯着屋子里那个相当自来熟的不速之客。
“像你这般世所罕见的绝色美人,总是板着脸未免也太可惜了点。”
那金发的俊美妖怪半倚在小桌旁边,语气慵懒而轻佻,修长的手指中间还捏着一根细长的鎏金烟杆,缭绕的烟雾弥漫在他的周围,乍一看去倒是比连素这个主人还要来的悠然自得。
这家伙胆子看起来大得很,被连素用那种可怕的表情盯住也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他盯着连素的脸,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传说中连魔王织田信长也为之倾倒迷恋、又被狐妖囚禁起来的美貌巫女,您现在的名头可是胜过一切妖魔了呢。”
连素垂着眼,不为所动。
“别让我唱独角戏,您好歹也说些什么呀……连姬大人?”
对方没等到她的回复反而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表情,巫女的名字由他那把性感撩人的嗓音刻意压在舌尖细细咀嚼过一遍,重新念诵后便莫名有种说不出的色|气:“我名为奴良滑瓢,连姬大人。”
连素一顿:“你应当知晓把名字送给一个巫女的结果?”
对于妖怪来说,名字是最短的咒。
虽说因为世间灵力衰弱、靠一个名字就能驾驭妖灵的术士巫女也变得越来越少,但是这古老的驭妖之术却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相反,成为了某些大家族中特有的用来评测后辈资质高低的特殊手段。
奴良滑瓢此刻用名字来和她逗趣,无论是他有心取悦还是仗着自己实力强横压根无所顾忌,连素打量了一会眼前妖怪身上的华丽装束,大致能猜出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是觉着自己到了巫女无法束缚其名的地步便随手把名字送上,也并非不能理解。
……但是无论如何,他胆子再大、实力再高,也不应该拿这位生前道行少说几百年的强大巫女来嬉闹打趣。
奴良滑瓢手腕一垂,磕了磕手中的烟杆,唇角挂着的依然是吊儿郎当的恼人笑意:“别生气嘛,我只是来报恩而已。”
连素眉眼一垂,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我不记得我有救过你。”
奴良滑瓢摆了摆手:“别在意别在意,对当年的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却的确是救了我一命。”
百余年前曾经被下山采药的巫女顺手救治并赠与药物的重伤小妖怪,当年的自己甚至还是少年身姿……不过这种久远的往事,估计她早就不记得了。
“……是吗。”连素微微蹙眉,“可我不记得你。”
奴良滑瓢轻哼一声:“是啊是啊,巫女大人救过的小妖怪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想必你灵山上收留的多少都记不过来,何况是我这个捡回一条命就跑掉的家伙,啊讨厌讨厌,早知道我当年就不要跑,直接把名字给你就好了。”
他眉眼含笑声线轻佻,但却恰到好处的控制在了一个对方可以接受的地步,不至于冒犯,却也不会太过谦恭。想必是因为早年的经历,奴良滑瓢的语气里总是有种若有若无但并不恼人的流氓气。
“你若当真这么想,当初就不会因为因为听了我身边式神的一句话就在第二天早上跑得影子都没有,还顺手顺走了我的钱袋。”
奴良滑瓢一怔,随机失笑道:“什么呀,你这不是记得清清楚楚吗。”
“只是刚刚想起来罢了,毕竟想你当初那样连跑又拿的小家伙可没有几个。”连素在一旁的小箱子旁边蹲了下来,从里面拎出来两瓶酒,冲着滑瓢晃了晃。
“喝酒吗?”
小家伙啊……奴良滑瓢摇了摇脑袋,这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位巫女能轻描淡写的随口说出这个称呼,却还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了。他心里又是嘀咕又是翻白眼,起身冲巫女走了过去。
连素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副风流相的不速之客似模似样的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宽大的衣摆正好落在了她的袖子上,奴良滑瓢撑着下巴,嘻嘻笑道:“要我说自己喝闷酒多无聊啊,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看看?”
连素冷漠道:“不去。”
“真冷淡,”奴良滑瓢撇撇嘴,冷不丁伸出手就要抓她的手腕:“别总是绷着个脸,好了我带你出……嘶!!!疼!!!”
他的大手刚刚落在巫女衣袖里露出的一截瓷白手腕上,还没等握紧,一阵烈火灼烧般的剧痛立刻让他本能的松了手。
奴良滑瓢一脸发愣的盯着自己掌心莫名的烧伤,他看看完好无损的巫女,又联想到城中的某个传说,一个猜测浮上了他的心头。
“这难道真的是诅咒?”奴良滑瓢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是蛇女的诅咒,还是魔王的诅咒?传说居然是真的呀?”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连素轻哼一声,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来一堆瓶瓶罐罐放在托盘上,奴良滑瓢被她哼的背后一凉,忍不住挠了挠脸颊轻笑一声:“我这不是之前在阴阳师家里吃饭,顺便从他们的家主那里听了几个小故事吗……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人类编故事,一开始也就是听着玩的。”
连素随口解释道:“我拒绝了清姬然后被她活活烧死,蛇女的骨灰和我的混合在一起,用妖陶妇的妖术重新烧制成了陶俑,这就是我如今的身体,想必是因为清姬的执念太深,以至于化成了灼烧的诅咒附着在我的身上,任何人也碰不得。”
“唔。”奴良滑瓢皱着眉,乖乖顺着连素的指导自己给自己上药:“如果是你的话,应当有破解的方法才对。”
“有倒是有,但是做不到,那就还是相当于没有。”
她坐在滑头鬼旁边摆弄着药瓶,语气轻轻淡淡,几乎可以说是温和了,惹得印象中这就是个大冰块的滑头鬼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不同于巫女服的宽袍广袖赋予的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感,如今的连姬仅仅身着素白单衣跪坐在月光流连的和室内低头摆弄着东西,浅金色的柔顺长发像是一匹华美的绸披散在地板上,她垂着那双黄金色的眼瞳,月光照过巫女失去血色的苍白脸颊,隐隐勾出她微微敞开的领口里线条流畅优美的锁骨和一片令人遐想的阴影。
滑头鬼不过是随意的一次打量,一时间竟是突兀的怔住了。
名为连姬的巫女正专心调配着治疗灼伤的药粉,她好像说了些什么,神情恍惚的滑瓢并没有听清,于是这金发的美人便眉眼一抬,语气淡淡的反问道:“我让你上药,你在发什么呆。”
老实说,记忆中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巫女印象太过深刻,导致奴良滑瓢第一次听见城内传说时直接把一口酒喷出老远,被自己呛的上不来气。
他无法把印象中那个一身肃杀之气的连姬和传说中那个魔王也能迷惑得的美貌巫女联想到一起,就算他很清楚连姬的确生得貌美也做不到——
奴良滑瓢的印象里,这人便是孤天高月,山岭白雪;总归是不该遐想、不可冒犯。于是长年累月的记忆经过时间的积淀和过滤,再想起时便下意识地只能想起那人的冰冷声线与白衣红裙特有的神圣感,如同第六天魔王那般的心思,奴良滑瓢竟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是现在这个连姬……
奴良滑瓢怔愣的瞧着熟悉又陌生的连姬。
……原来如此。
奴良滑瓢挪开目光,不让她看自己因为一时妖气翻滚变得漆黑的骇人眼睛。
——传说中的倾国祸水,竟并非人言可畏,而是实至名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