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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出现在她面前。
      上原律不懂车,不知缘何会觉得“眼熟”,但当深色车窗向下,露出车内人的面容时,困惑不解立刻变为恍然大悟。
      “……真岛先生?”
      她心道自己莫不是装了什么“真岛吾朗感应雷达”。
      后座上的男人今日着一身黑色西装。红色衬衫熨烫妥帖,束以黑色领带——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装扮。这是准备去参加东城会的什么会议么?
      “你杵这儿干嘛?”他问。
      “等人呀。”她答。
      他微挑眉,应一声,没有多问,而是朝司机挥挥手,甩下一句“哦,约会玩得开心点”,便径自离去,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
      ……等等,这个人在瞎误会些什么?!
      无名怒火登时窜上心头,上原律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欲打开“短信”界面的手却在瞥见日期的刹那,忽然停下。好似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她拽回现实。她怔怔盯着屏幕,旋即合上手机,放弃了解释。
      “你在干什么啊……”
      身后适时传来少年无奈的招呼。
      “确认时间呀,”转身时已是满面笑容,她语气轻快,“准时到,很好很好,有前途。”
      于是顺利收获水川透的白眼一记。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餐馆,入座后她正点菜,忽听得少年说:“我刚才好像看见真岛——真岛组长的车子过去了。”
      “嗯?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车?”
      “……没什么,就是知道。”他别过头去,回答得极为含混。
      上原律没有过多纠结,摆摆手,索性破罐破摔道:“就是真岛先生,他还以为我要去约会——喏,约会对象。”说罢指了指桌对面的水川。
      少年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狼狈地放好杯子,他哭笑不得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啊?没有啊。再说了,为什么要吵架?你怎么说得跟我俩是情侣一样。”
      “难道不是么?”
      “……”
      这回轮到上原律“井喷”了。

      撇开这些不谈,她往往约水川透出来吃饭,的确不是约会,而是更简单的目的:看看他最近怎么样。
      既然是真岛吾朗的推荐,那么上原律就不担心风间组会加害于他,她只是担忧小刺猬似的少年能否适应新的组织……当然,“时间长了不习惯也会习惯的”,真岛说的没错。
      不过,水川透自始至终不曾拒绝她的邀请,就算在电话那端或当着她的面有所抱怨,也会乖乖和她见面。她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后将答案归结为少年尚未泯灭的愧疚。
      这样就好,她想,尽管自己已无权亦无力将他再拉回正道,但若能在“庇护伞”下再安稳生活一段时间,这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只是这次的“庇护伞”又将在何时倾塌呢?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这就不是她应考虑的问题了。她还没有老好人到那种地步。

      收回思绪,上原律笑了笑:“我和真岛先生是普通朋友。”
      他“哦”了一声,又听她说:
      “而且,我马上就要离开神室町了。”
      这次少年无法再敷衍了。他沉默好一会儿,观察她是否在开玩笑,又费了片刻时间揣摩她的话语,终于艰难地开口问她:“……离开?你要去哪儿?”
      “回家啊。哦,我没跟你说过,我家在大阪。这次来神室町只是为了办些事。”她神色如常。
      “那你还……”
      “不回来了,”她耸耸肩,“我又不是神室町土生土长的,也没几个认识的人。”
      水川不自觉向后仰去,椅背边缘硌在背上,微疼。他缓了缓,问她:“那你这次找我出来是……”
      她一直是笑眯眯的,辨不出任何情绪。
      “看看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顺便提前道个别。”
      “……那,”他又试图坐正,“你告诉真岛组长了吗?”
      天衣无缝的表情动作终究败在了这个人名之下。
      她垂眸,轻声且快速地答:“还没有……不过他知道。”再抬头向经过的服务员招手时,她又换上了笑脸,“服务员,这边点单!”
      少年皱皱眉,看上原律继续不知疲倦地讲上一些平时遇见的趣事,譬如一个醉酒的大叔从□□那里抢回了自己的钱包,一名夜店的小姐几个月来脚踏四条船,一个便利店小偷盗窃未遂当场痛哭。她语调欢快,动作滑稽,看上去与平常的上原律别无二致,于是水川透也决定不再“多管闲事”,尽力配合她,恢复往常的相处模式。
      直到一串铃声替他按下“暂停键”。
      水川透当时并不知道那个铃声意味着什么。

      真岛望见上原律的时候,她正独自站在花坛边。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夜色里尽情喧嚣,肆无忌惮地穿过匆忙的行人,将她的侧影泼上斑驳的霓彩。
      看不清她的表情。男人不由快步上前。
      “找我干嘛?”
      而且还是主动来千禧塔,这可不常见。
      上原律看见他,微微一愣,随即板起脸来,气冲冲地扬高声音:
      “真岛先生,我先澄清一下,上午那个不是约会,您误会我了!”
      真岛挑眉,没料到她第一句话居然是对他的指责。
      “哦,我知道了,然后?”
      “然后——”她张张嘴,深吸一口气,粲然笑道,“我们去吃章鱼烧吧?我请客。”
      他微眯眼。短暂沉默之后,答应道:
      “行。”

      这次再没有任何阻拦。神室町终于大发一回善心,放过了“章鱼烧”。
      他们心照不宣,放慢了去往目的地的脚步,“角色”则一如既往:她负责讲,他负责听;偶尔他吐槽,她佯怒;抑或他笑起来,将拦在两人面前、不识好歹的小混混们收拾一通,而她在一旁,几乎要没进路人堆里,但他总是能一眼就找到她。于是两人继续走下去,他不介意今晚她说的话要比往日多上一倍,她崭新的皮靴踏在地上清脆作响。
      她提议真岛可以在剧场前广场那里坐着等她,毕竟这次是她请客,他大可不必跟来。但男人拒绝了,她便耸耸肩,和他一起来到“银章鱼”,排在情侣和一家三口之后。
      “酪梨佐柚子芥末酱章鱼烧……嗯?‘绝对好吃章鱼烧’是个什么玩意儿……”向前张望的上原律踮一踮脚,看见了挂板上的菜单。她转头想问真岛,却见他目光淡淡落在身前的三人上。上原律不得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得到他心不在焉的回应,这才重新问:“这个‘绝对好吃章鱼烧’您吃过吗?”
      “既然都敢挂名‘绝对好吃’,想必也难吃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是招牌菜呢?”他这样答道。
      她“哦”一声,抿抿唇,看见面前的男性笑问女性“想吃什么”,又逗了逗怀中男童。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念“章鱼烧”时,那皱着小脸的模样就连店员也忍俊不禁。
      暖丽的光线洒在三人身上。
      上原律眯了眯眼,轻声说:“真好啊。”
      “……嗯。”真岛应道。

      她没有再提议什么了,两人边走边吃,尽管会显得不雅观,不过也无人注意他们。于是两人就这么转过大街小巷,其间她则继续讲“故事”。这次讲述的是曾为让她吃饭而在家里逮了她半小时的母亲和陪她拼了一下午拼图的父亲,他不时笑一笑,说“你从小到大的确没怎么变过”,然后被她瞪一眼。她从幼时讲起,如果可以的话,甚至能把记事以来的回忆全掰开了、揉碎了,一件一件分享给他。但她只讲到初中,还未提及人生中第一封令她挫败的情书,他们便进了电梯。
      数字在眨眼间升至最高。她捏了捏手心,随他走了出去。
      烈烈风过。
      她还是第一次抵达千禧塔的天台。中间修有专门的停机坪,四周围有白色灯光。上原律跟在真岛身后,一直走到栏杆旁。她扶住栏杆,伸手指向其中一条街,笑着说:“真高……您看,刚才我们还在那里呢。”
      “这儿视野好。”真岛点上一根烟。
      “嗯,”为了不让游荡的风打散话语,她不得不扬声道,“今天下午,我见到伊达先生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温和得多。”
      “是吗,那你的事也解决了?”
      “嗯。之前和您提起的时候,我忘记说了,当初有人在传,说狭山前辈之所以会被派出国,是因为她身为现任刑警,却和□□谈恋爱。上头觉得有伤风化,才让她出国。”
      “怎么可能,真蠢!”真岛发出一声嘲笑。
      “我也觉得,所以这次总算问清楚啦,当时近江连合和东城会起冲突的时候,刚好还有另一股来自韩国的□□势力参与其中,叫什么‘真拳派’。”
      但这个“真拳派”实际上只是残党,为了向以前灭掉他们的东城会复仇,几个幸存下来的成员分别潜入了东城会、近江连合和东京的警视厅。
      “那时候伊达先生比较倒霉,成了一个杀人事件的嫌疑犯,所以才会和桐生一马他们一起行动,我也得以知道整个事件真正的来龙去脉。”
      “前辈她……是被‘封口’了,”她叹了口气,“那时知道这件警视厅丑闻的现任刑警只有两位,其中一位晋升高层,另一位——也就是狭山前辈,则被派去美国学习。”
      真岛看向她:“怎么,你好像没生气?”
      上原律苦笑一声:“生气有用么?”

      她当然生气,以至于在酒吧里差点大发雷霆。但伊达真摇摇头,制止了她:
      没用的,当事人早就接受了,事到如今你也没法再为狭山做什么。而且……如果这件丑闻让更基层的警察和普通民众知道了,东京警视厅从此将颜面尽失,这对你,对我,对其他人,都没有好处。狭山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狭山薰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和她一海相隔,上原律也无从得知,因此这股怒火从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
      而上原律也终于意识到,在一切皆尘埃落定的眼下,她这段时间来所苦苦追寻的“真相”,不过是可怜的残影罢了。鞭长莫及,徒劳无功。
      “我是不是很滑稽?”她吸吸鼻子,轻声说,“在旁人看来,是不是特别像一个拼命想要撞南墙的傻子?哈哈哈,您还别说,我自己都觉得像。”
      寒风撕碎了话音。
      真岛叹了口气,踩灭烟头。
      “别哭了。”
      “……我没哭。”
      “那你在擦什么?”
      “这里风太大,我眼睛进沙子了!”
      他轻笑一声:“行,那回去吧,待会你又要感冒了。”

      突然,她拽住了他的手。红着眼睛,红着鼻头,她定定地注视他,声音颤抖、一字一句:
      “我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回大阪。”

      ——狭山和桐生?哦,是啊,他们是恋人。

      “今天中午和水川提前道了别,便利店的工作也辞了,不会再回来了。”

      ——有什么不信的?他们俩很般配啊!那段时间他俩经常出去约会,有时带着小遥,看上去就跟一家三口一样。

      “我本来也没有理由再回来嘛。所以,今晚我其实……是来向您告别的。”

      ——嗯?我个人倒是觉得没什么关系啊,警察和□□怎么就不能相爱了?你这个问题问得还真奇怪,难道……

      “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关照,能认识您,我真的……真的很高兴。我很庆幸那天晚上,在千禧塔下遇见的是您。所以,真岛先生——”

      风声远去,夜色消散。至近的距离下,只有呼吸交融。
      这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吻。
      有力的双臂。齐整的胡茬。黑色的眼罩。他的发丝。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一切都是他。
      苦涩的烟味弥漫开来,她开始感到近乎窒息般的眩晕。她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他的双唇辗转的每一处,都是隐忍,都是痛苦,都是短暂的温存。
      唯独没有挽留。
      他不挽留。
      于是她哭了。温热的眼泪渗进来,消逝在唇齿之间。她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然后被他抱得更紧,但她随时能够挣脱,因为他无意挽留。

      真岛吾朗。
      将这四个字一笔一划地镌刻在心底,直至两人分离。

      她哭得妆也花了,这是她特意为今晚化的妆,今晚才是她的约会。可眼泪还在不停地掉。他便摘下手套,苦笑着为她擦去,指肚温热。
      “别哭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笑起来才好看。”
      “……这是您第一次夸我。”她带着哭腔说。
      “是吗?”
      “您也不怎么叫我名字,姓氏也不,总是‘你’来‘你’去,还老说我傻。”
      “……上原。”
      她哭着笑了起来。她想她现在一定特别难看,特别傻。
      “再见。”
      于是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见,真岛先生。”
      “……嗯。”
      他不曾挽留。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观感所以最后两章连发,也提前祝小伙伴们新年快乐!这是过年礼物,请查收(???)
    以及改了一下这篇的题目,不要问我为什么到写完了才改,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石乐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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