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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临江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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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急如焚,故意走了一条就近的香道。
羊肠小径两旁绿树成林灌木丛生,稠密的树冠黑黢黢一片,看上去安静诡异,不时有蝙蝠和寒鸦被马蹄声惊得四处乱飞。
月光在萧朗脸上一跳一跳。此刻这张脸才算彻底舒展,俊美的脸上唇角轻扬,一对桃花眼熠熠生辉,白色道袍将夹着马腹的他修饰得飘逸出尘。
这种美如画的感觉在城门口彻底粉碎。
“快给小爷开门。”萧朗龇着牙大喊。
城楼上的小兵慢吞吞站起身,“谁啊?大半夜的,不知道宵禁了吗,乖乖等天亮。”
“啪嗒”一声,一块铁牌直直砸向小兵的额头。
“连临江王都敢拦,小心爷扒你的皮。”
临江王,传说中的临江王,那个半月当和尚半月做道士、打得柔然退出边境百里的疯子……我的乖乖哟,这尊大神可得罪不起。守城兵一脚踹醒旁边打瞌睡的兄弟,“快,快开城门,王爷要进城。”
那人稀里糊涂跟着下了城楼,两人合力卸下合抱粗的大柱子。
萧朗打马从小兵手上抢走令牌,顺道敲了他一下爆栗,眉飞色舞道:“你们知道爷今天要办一件多大的事吗?要是坏了爷的好事,爷让皇上砍你们脑袋。”
话音刚落,马儿已扬蹄而去。
两个守城兵哭的心都有。这个点,谁看门不打会瞌睡?怎么就碰见这么个痞子。一口一个爷的,哪里像个王爷,倒像是溜鸡斗狗的纨绔子弟。
萧朗吓唬了两人一番,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还是那个在九龙山长大的萧二爷,天不怕地不怕的萧二爷。
他真想向所有人宣告,他马上就要看到幽幽了,看她生气看她皱眉,看她快活地笑,还有她绝世的容颜。上次的惊鸿一瞥实在太短暂,压根儿就没看够。好在他们有剩下半辈子可以慢慢看,看到老看到腻。
但他是绝对看不腻幽幽的,幽幽仍和十七年前一样美。
萧朗的嘴角就快咧到耳朵根了,直到看见高高的宫墙,他才陡然沉下脸。
三思阁在皇宫西边最偏僻的地段,外边是一条河,他得绕宫墙一大圈,然后弃马登舟。
为了见到幽幽,别说是跋山涉水,就是刀山油锅他萧朗也认了。
深深看了宫门一眼,策马往左侧拐去。
待瞥见西宫门,萧朗继续勒马西行,直到一盏茶后看见一条泛着冷光的河道。他翻身下马,将白马系在旁边的歪脖子树上,撕破道袍绑住两边膝盖,然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夜里的河水冰冷刺骨,萧朗卯足劲游了一炷香,终于离那道熟悉的宫墙越来越近。
上岸拧了拧身上的水,他纵身一跃落到墙上,不想竟踩到异物,凝神一看,墙面上居然多出一排铁蒺藜。
萧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栽了下去。
当他支起身子,刹那间,所有的兴奋烟消云散。
墙下一群禁军手持长枪齐齐对准他,飘着红缨的枪顶锋利尖锐,寒光四射。
“王爷,太后有请。”说话的是金吾卫安将军。
萧朗放眼望去,三思阁外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换过了,一排橘黄色的灯火将四周照亮。
不止是多了灯笼,还多了铁蒺藜,和一队将三思阁团团围住的禁军。
太后食言了,她答应过他,不会将幽幽幽禁。
“请将军带路。”
萧朗稳稳落地,跟着安怀往慈宁宫方向行去,身上湿漉漉的道袍贴紧皮肤,寒意如水蛭直往血液里头钻。
随着慈宁宫越来越近,萧朗觉得自己就像烧红的铁块被扔进寒潭,所有豪情壮志都成了气泡。
他想自己永远不会弄懂这个姑姑,天底下最尊贵最不容许背叛的姑姑。
到了慈宁宫外的长廊上,宫人进去传话,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秋词捧着个红木盘走过来。
“太后口谕,临江王不孝不敬,赐鞭刑。请安将军执鞭,在王爷背上鞭打四下,以示惩戒。”
安怀虽不明太后此举何意,但还是拿起盘中的环纹金鞭,移步到开阔处。
“王爷,得罪了。”
萧朗站在平台上,直挺挺受了四下鞭打。安怀用了多大力气,大家心照不宣,但伤口沾了水,就像被撒了盐,钻心的疼。
萧朗知道,这只是一丝小小警告,真正的惩罚还在后面。
凝神间,秋词将一件黑色丝质斗篷递了过去,似乎知道他不会穿,特意提点道:“斗篷不是给王爷御寒的。太后看到您受伤会不舒坦。”
萧朗觉得很讽刺,不舒坦,却还是要伤他。
只是秋词这样说,倒没办法拒绝。太后心情不好怎么对他不要紧,但他要顾虑幽幽,幽幽毫无还手之力。
他将斗篷披上随意系了个结,默然跟在秋词身后。
“王爷请。”
萧朗抬起头,到了。太后在贵妃榻上正襟危坐,姿势数十年如一日。
他每年都会进慈宁宫觐见这个老妖婆一次。上次相见是去年,今夜是昭仁十六年的第一次。
等走近些,发现她那张脸仍旧如故,似乎真是一个万寿无疆的老太婆。
“你醒了,哪天醒的?”太后的口气像闲话家常。
“上月十五。”
“这也是件好事。既然醒了,就不要再不着调住在道观了。你又不是出家人,也该收收性子,替朝廷出点力。”
萧朗懒得同她虚与委蛇,冷色道:“太后,您食言了。”
太后的脸却比他更冷。“那是因为你食言了。萧朗,你不听话啊。你们忘了当初许下的誓言,哀家可没忘。”
萧朗咬紧后槽牙,浑身又冷又疼。那誓言每想一遍就是凌迟一次,一次次剜肉刮骨。
“喝了这杯酒,再发个誓,我会好好看着萧君悦的。照我说的发誓,一字不许差,你和她,此生,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我秦幽幽,此生和萧朗,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我萧朗,此生和秦幽幽,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
回忆,总是那么钝痛幽长。
这个人,害他们夫妻分离骨肉离散,这个他想要磨牙吮血的仇人,是他的姑母。
他曾无数次猜测,她究竟有多恨韵太妃,才让她养成这般鬼憎神厌的性子。
嫌他不听话,她怎么不干脆做个女皇帝。
萧朗单膝跪地,卑微地俯首称臣:“姑母,您就不能放了我们吗?我带着她离您远远的,我什么都不要,这个郡王爵位我也送给萧家,以后您看不见我们,眼不见为净。我和她,不,我们一家三口当个平头庶人。”
“哈哈,萧朗,亏你记得你是萧家人,亏你还能说出我是你的姑母。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姑母,明知道我和她是仇人,你还要选她。天下的女人死绝了吗?你心里何曾半点有我,有元嘉?”
萧朗不吱声,在这一点上,他们永远说不通。“您想怎么样?”
“只要你不见她,我不会拿她怎么样。若是你敢带她私奔,你知道的,还有萧君悦在我手上。你不爱江山爱美人,萧君悦可不是。他不畏寒暑日日习武,他是要建功立业的。”
萧朗登时如同霜打的茄子。
早知如此,他宁愿不要醒。
“去吧,去见见你表哥,他盼你进宫盼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