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异色 ...
-
梅子绞着手指,启唇未语泪先落,“平时阿蓝不在馆里,就在海大,我有话想跟他说,总也没机会……”
朵拉恻然。没有同事,没有领导,更重要的是,没有她,半封闭的取景地,是梅子等了多久才等到的机会。
“我一早去了荣成基地,还没给他电话,就在路上给车撞了。肇事司机送我去医院,问我要家人联系方式,我一个人在外地,能马上过来的就只有阿蓝,我怕他不来,就让那司机给他打电话,说,说我是朵拉,伤得很重,想见他一面……”
“你冒充我?!还说我重伤?!”
“对不起朵拉……我真的怕他不肯来……我知道他很忙,出来一个小时都要请假,可我太想见到他了……”
“他信了?”
陷入回忆的梅子又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接到电话很快就到了,推开门看到是我,问我是怎么回事,问我你在哪,我不敢骗他,就说了实话,他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我从来没见他脸色那么难看过……然后他就要走,我去拉他,他戴着手套,我一拽就把手套拽下来了……”
“然后呢?”
“我把手套拽下来了,我看到,我看到他的手……”
梅子的恐惧像蔓延的疫病,一个字一个字刺进身体,叫朵拉不由自主,不寒而栗。
“他的手很可怕……是青灰色的,又滑又黏,像馆里那些海豚的皮……我以为那是道具,又怕他走掉,就拼命掐住了不让他走,他使劲挥开我,我才发现我那层皮掐破了,有血丝冒出来……”
梅子的每个字都很简单,合在一起却是朵拉无法理解的怪乱,她瞪着她,机械地重复她的话,“掐破了,有血丝……然后呢……”
“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不回答,扭头就要出去,我下床去追,脚还伤着,一落地就摔倒了,房间里没有别人,阿蓝,阿蓝只能回来扶我,我就抓着他胳膊,把他袖子推上去……”
朵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梅子的眼睛已是一片荒寒。
“他整个胳膊都是那样的……”
“梅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朵拉突然冷笑,“你是想告诉我阿蓝他长着一双不像人的手?!他是个怪物?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说的全是真的!”梅子凄厉地叫,“你以为是道具吗?他那些戏份人人都读过人人都知道,哪来的鱼皮?!我能摸到他手上的温度,是热的,是热的!那不是道具!”
“你看错了!”
“我连手套也一起看错了?那么热的天他穿长袖,戴手套,统统都是我看错了?”梅子又哭又笑,面容扭曲,“我怕得要命,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他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朵拉,你绝对想象不到一个人可以有那样的眼睛……”
一双比他的手更诡异更可怕的,森寒,冷酷,漠然,兽性的眼睛。
可他明明是那样一个温和敦厚的少年啊!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朵拉起身向外走,“我会去找他,我会证明是你在一派胡言。”
“你去吧,或许你可以再假装一次受伤,你试试看,他会不会变成我说的那样。”梅子在她身后幽幽地回答,“你是博士,你不信邪,可是朵拉,你不能不信事实。”
朵拉在伸手推门之际回过头,梅子半倚床头,佝偻着肩膀,满目仓皇。几个月来因为阿蓝的出现而变得鲜活的神采,又为着同样一个人,迅速地从她脸上溃灭了。她迟来的爱情如此脆弱,经不起那触目惊心的一瞥。不过,如此也好,他从此再不用费心应付那些欲言又止,蠢蠢欲动的暗恋。
可是,该死的阿蓝,你到底去了哪啊!
朵拉拿着手机跑遍了海洋馆、海大和阿蓝住的那条旧巷子。时针指向午夜,依旧不见踪影,朵拉筋疲力尽地坐在宿舍楼前给他发不知道第几遍短信。
“阿蓝,见信回电。”
“阿蓝,不要躲起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阿蓝,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再装死我跟你绝交啊!”
“……”
十一点了,宿管员开始给大门落锁,给走廊熄灯,五分钟前还是莺声燕语铺满狗粮的楼前空地,五分钟后万籁俱寂,校园真正的夜从来都是突然降临的,朵拉站在树影里,看枝叶摇曳,看萤火虫翩跹,眉心一点一点拧起来。嘴上说着不信,心里早承认梅子没有撒谎,若不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意外,阿蓝怎么会到现在都不开手机,不回短信。
萤火虫两两追逐着从她眼前掠过,留下和她放生的那两只一般样的光影。
光影转瞬即逝,却蓦然照亮了前路。
朵拉几乎是蹦起来的,拔腿就朝校门口冲去。
夜深露重,琴屿路下面的沙滩杳无人迹,米白的路灯空悬,晕染了整条静谧的海岸线。朵拉沿着初识阿蓝那天两个人走过的路线一盏灯一盏灯寻过去,最后停在萤火虫最盛的那丛棕榈下面。
少年席地而坐已不知多久,发梢沾染着雾珠,连背上T恤都有洇湿的痕迹。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靠在他肩上。
阿蓝身子猛地一僵,可朵拉不说话,就这么紧紧伏在他背上,他不敢挣扎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朵拉……”
“嘘——”朵拉执起他的手,早料到他会往回缩,抓住了就死不松开。米白的路灯,淡黄的萤火虫,微微失真的光线掩不住少年指间淡如水墨的青灰。
许是经过了大半天光阴,颜色退了不少,不像梅子说的那么明显,手腕以上的部分都已经恢复成正常肤色,手背也不再粘腻,只有手心还留着一点点的潮气。
忽略那异样的颜色,这分明是一双骨节匀亭,结实漂亮的男人的手。可就是那一点点颜色,昭示着这双手曾有过怎样骇人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