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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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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雨驻之后,终于迎来连日阴霾后唯一的好天气。
灵堂之上,秋漠远正襟而立,红菱紧随其后,对面是叶家的一众老小。
“秋大人才审了半天,难道已有了答案?”叶皓庭眉头紧锁,望向秋漠远。
“不错,二夫人的案子,我已心中有数。”后者一贯淡定从容,别人不说,红菱就比旁人先有了三分底气。
叶家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秋漠远便不再推辞,大堂当中,玉树临风。
“二夫人的事情,还要从重阳节说起,若是没有这满园的菊花,或许夫人至今仍旧能活在这世上。
重阳节唱堂会,二夫人曾经是个中翘楚,如今虽然已经脱籍从良,却不难从沐儿口中看出,这位夫人仍旧是极爱唱曲,并且是要在堂会之上给叶公子一个惊喜的,裁衣裳绣花样,甚至半夜去无人并且传说闹鬼的后院练习,其中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叶家虽是大户人家,但每项支出都要详细记录,因此二夫人只好当掉自己心爱的首饰,并说一有了银子马上就赎回来。
如此说来,精打细算的夫人,却犯了一个旁人看来极不妥帖的错误,那便是次日登台献唱的新衣,怎么前晚便穿了出来,如果说衣裳倒还在其次,小心点也不妨事,那么绣鞋的出现可真是叫人匪夷所思了。且不说还未完成栽种的花园是多么的泥泞混乱,单是秋天晚上风寒露重的,花园里走上一遭,无论如何鞋子也是要脏的,脏了的鞋子怎么上台?像二夫人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一点呢?
再看夫人裙上的花样,绣的是百蝶穿花,眼下要过的是重阳节,绣菊花才讨喜、应节,更何况二夫人最爱菊花,舍菊花而取其他甚是奇怪。但是联想到夫人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做这件事的,那似乎就变得不难解释了。
白天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晚上又要练曲儿,能有多少时间裁衣服绣花样?然而有一个人,刚好可解这燃眉之急,百蝶穿花穿的是什么花?牡丹花?在别处兴许是对的,这件衣裳却不是,真正的答案该是芍药花,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莳夫人?”
站在门口的莳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应道:“不错,花样是我描的我绣的,不过那一夜二夫人在我这里取了衣裳便走了。”
“夫人别忙解释,且听秋某说完,”秋漠远制止了丁莳娘,继续说下去,“二夫人请了莳夫人绣衣服,头天晚上却遭了不知何人的行刺,死在了水井边,夫人为何要去井边已是奇怪,死后却又被浇了满身的水,这便是奇怪到了极点。
于是秋某便想,莫非来人是想洗去夫人身上的什么痕迹不成?
如此一来,秋某又想到后园不知何时传出的未请走的花仙回来闹鬼的事情,究竟该是出自何人之口呢?谁有这个权威可以让众人深信不疑,说出来又让人不会觉得突兀异常?还是你,莳夫人……
你传出了流言是为了让众人远离后园,尤其是在深夜里,然而这刚刚中了二夫人的下怀,她也正需要个荒无人烟的去处。因此你要做的事情便做不成了,这委实令你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什么时候最爱说话?该是几个闺中密友围坐在一起,做着针线女红的时候吧,清儿无意中告知你沐儿前去当铺的事,你便想到了嫁祸的诡计,这也是你为何突然急需用钱的理由。
你赎回了那支金钗,趁大夫人不备将两支钗互换,然而你却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因为重阳过后,菊花全部种好,也是你回家的时候了,毕竟菊花不是你的专长,叶家也应该也不会用你一直经营维护这些花吧。所以重阳前夜,已是你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那一晚二夫人原本想找你取回衣服,却没想你绣的竟不是应节的菊花,因此她去了花园找你对质,却也看见了不该看的一幕。于是你再无退路,起初的犹豫不定在这一刻顿时变作风行雷厉,你下手刺死了她,凶器就是那支金钗。然而你突然意识到,种植芍药用的是软泥,菊花却是红土,若不是走到了花园尽头,二夫人的鞋上断然是不会出现那些泥泞的,所以你想冲洗干净她身上的泥土,才汲了水洒了她全身,然而软泥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洗去的,这时你发觉,手边有现成的新衣,二话不说便将二夫人的鞋子换过,但若只换了鞋子未免过于突兀和明显,你只好将外衣也一并换过,这就解释了为何二夫人的内衣已被鲜血浸透,而外衣血迹却远没有那么多。而此时二夫人的内衣既然已是湿的,你也只好将外衣也再用水浇一次。
那么替换下来的血衣你会放在哪里?这口井便是最好的选择。
你自认为嫁祸给大夫人万无一失,所以才冒险充当了尸体的第一发现人,然而却也是这一样,让我发觉了你的欲盖弥彰。
你以为将尸体放在井边是为了掩人耳目,且不说大夫人身体孱弱,是否有力气搬动尸体还很难说,光是你白日里的那番说辞已是漏洞百出。旁人若在白天且要小心避过那口井,晚上移尸岂不是难上加难?除了你,谁做得到?”
莳夫人苦笑当场,一付绝难置信的表情,红菱忍不住问道:“莳夫人要避过众人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你可记得清儿说过的半夜闹鬼之事?” 秋漠远再度微笑起来,然而眼框中却已凝出深寒,“鬼神之说本不可信,而人却又不可能被自己杜撰出来的说辞唬的失心症发,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她看到的是人。青面獠牙或许是以讹传讹的后果,但是人骨之说却着实可信,那条小径该是莳夫人事先准备好,准备做完了这件事,在回来的路上一路用菊花将小路填满,这样即便是她自己,也很难再找到准确的位置了。不错,莳夫人费尽心思想要做的事情,正是移尸,将她失踪已近一年的丈夫的骨头,从芍花丛下移到菊花丛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多目光齐聚在莳娘身上,而后者肩头微微耸动,继而竟是笑了起来。
“不错,我家相公,的确便睡在那里,秋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莳夫人挺了挺胸,拢了拢鬓上乱发,“去年秋天,我家相公已经得了不治之症,任凭我在外头赚了多少银子也是回天无力,不到重阳便故去了。那时我刚得了叶府的活计,为了与他朝夕相处,便将他的尸骨与花籽花肥一起抬进了府,埋在了花丛之下,我以为这样,我们夫妻便能一直朝夕相处,这样便是地老天荒了。然而自那女人进了门,竟要除掉满园的芍花,她这是要掘我相公的坟墓,我……我如何能够无动于衷?我本以为大夫人是个爱花惜花之人,还望她能为我做主,谁料到此刻她竟也是不闻不问,我没有办法,只好将他的尸骨挖出来,若是被叶家的人发觉了,定会追究下来,我丢了生计不说,还有可能送官法办。所以我无奈之中,只好想出移尸的法子,可是却没想到,这二夫人每晚竟要去后园练戏,第一次我俩撞了个正着,我心下着实恐惧,怕她已是看在了眼里。是她逼我太甚,因此下手时我并没犹豫……毕竟我家中还有幼子嗷嗷待哺,此时若是事发,谁能替我养大他?你?还是你们?”
莳夫人纵声大笑,良久之后,才终于掩面而泣。
叶府上下恢复了往日忙碌,只有一人除外。
苏云璃倚栏而立,看着薄暮下通透的天,呆呆的眺望着远方,偶尔掩口轻轻的咳嗽。
身后一人为她披上罩衣,她回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小姐,回去吧……”清儿掩不住喜上眉梢,拍手笑道,“姑爷今天早回来,说是陪小姐一起划船采莲蓬去……”
“就你多事,时候还早着呢……”云璃抿嘴笑了,那件事之后,莳娘被送官法办,她的孩子被云璃使了钱养在不相干的人家,而她与皓庭搬离了那座大宅,也将种种过去抛诸脑后。
也不知秋大哥现在如何,云璃又笑了,若不是自己那副还没绣好的图样,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出花样的不妥,说到底,男人总是不及女人心细如发。
什么都可以忍,但自从无意中得知那女人已经有了身孕,她便知道,再也不能视若无睹。
那金钗既是皓庭所赠,首饰匣子里的是不是自己那一支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绣花的时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又是谁偏当作有心听了去也已与她无关。
她什么也没做,不错,她只是什么都没说罢了,就连莳夫人那时眼中的杀气,也装作看不见就是了,她知道,秋漠远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她也曾伤过心,只是满地芍花落下后,便埋葬的悄无声息罢了。
颜泷烟,你终究还是没有命,看我和皓庭的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