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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民国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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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呢……”宋云贞的声音有酒后的嘶哑和不适,她撑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气质柔弱,可那黑幽的双眼中却藏着防备。
“逃命去了。”青丝走上前来,给她捏了块热帕子扔在她的身上,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四姨太,除非她肯舍了命不要回来救你。”
宋云贞一侧身,躲开热帕子,她露出憔悴的侧颜,嘴唇被咬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你们什么意思……”
青丝插着腰站在她面前,下巴微抬,在云贞面前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起来,不复昨晚对云熙的那般顺从。
“四姨太得罪了大帅,昨晚已经扮作你的样子逃命去了。看在她往日救济了你们不少的份儿上,你为她担待些也没什么,况且她活着还能继续照看你们的父母,你为她挡这一灾也算是尽了为人子女的本分了。”青丝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同样一张脸,四姨太能让她生出几分畏惧,眼前这副面孔可不能,不过是乡下女子,轻易就拿捏住了。况且,若是想在这规矩森严的帅府留存一丝生机,日后她往东往西不还得仰仗她徐青丝这张嘴了?
宋云贞的呼吸加重了一些,她仰头看青丝,眼神突然尖锐了起来,语气嘲讽:“凭什么要我替她赴死?她做了错事便该她自己承担。”
青丝先是一愣,没想到她还有几分胆色,而后轻促一笑:“呵!”
“凭什么?凭她活着比你有用呗!”她这边不慌不忙地笑着,那边却将云贞的尊严踩在了脚底。
一个是南方刘家精心栽培的细作,送读书、教才艺,不知是费了多少人力财力调教出来的。眼前这个,不知整日里做的是种地还是挑粪的活儿,哪里敢和四姨太相比?
青丝眼中的轻蔑丝毫没有多做掩饰,云贞虽不比姐姐会算计,但也是知晓人情世故之人,心里虽憋屈,但立马也就明白过来了。宋云熙惹了祸事要逃命,现在不顾姐妹之情想让她来当替罪羔羊,若她还想有半分回去见爹娘的心思还得仰仗眼前这人了。
“对了,顺嘴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打着在大帅面前拆穿四姨太的想法,我劝你趁早灭了这心思。一损俱损,四姨太要是死了,你跑不了,你家里人同样也会没命。”这个青丝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说话却阴毒异常,开口闭口就是“没命”“死”,看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云贞向来习惯面对现实,也不再多做挣扎,只撑起腰来问了一句:“那我能活命吗?”
青丝唇角一挑,阴恻恻地道:“说不准,看你有几分本事咯。”
……
清晨,朦胧的晨雾中,一列车队从沈阳城外驶入,一头一尾是军用卡车,中间是清一色的黑色别克车,足见排场。
沈阳城里的百姓们对这是见惯了的,知道是当家人回来了,偷偷瞄上几眼,转头还是该做什么行当就做什么行当。这战争年头,好奇心可不是寻常百姓能消遣起的。
车队驶进张宅,扛着枪的士兵们率先跳下卡车,而后各归其位,迅速消失在张宅的各个角落。
打头的别克车里,副官从副驾驶下车,然后打开后座的车门。
“哒。”军靴落地,与地砖叩出清脆的响声。
“大帅。”副官微微低头。
张厚霖,雄踞东三省的人物,自二十岁接手东北军以来从无败绩。听说他是杀光了自己兄弟才坐上了帅位,其狠心之程度出乎常人意料。将领如此嗜血,调教出来的东北军自然也是一支让人威风丧胆的队伍,淮口之战,张厚霖与宋伟清一绝死战,前者以五千灭了后者三万兵力,至今仍然是让那些觊觎东北的人不敢轻易将手伸过来的原因。
此时,从车内走下来的人一身深蓝色的军装,腰背挺拔双腿笔直,他的双脚一踏上这片土地,似乎已经宣告了这片领土归何人所有。帽檐下,鹰眼扫视周围,略黑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无端地让人脊背发直。
“人呢。”
“后宅,卑职早已派人看着。”
“扔进地牢。”
朱副官眉毛一动,既讶异又觉得寻常,点点头:“是。”
朱副官的手一挥,下一刻便有人端着枪朝后院奔去。
男人摘下军帽端在手中,刀斧刻出来的脸部线条在阳光下一览无遗。这是一张军人的脸,方正凌厉,让人不敢再看上第二眼,他长腿一跨,后面的人也只有匆忙跟上。
“别慌,按着我交代你的说。半个字也错不得,可明白?”青丝端着茶杯站在一旁,觑了一眼旁边小幅度颤抖的人,心下嘲讽,觉得将这样的人调教出来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她怎么就一时善良了呢?
云贞拽着紫红色的旗袍摆,一张描摹艳丽的脸蛋儿苍白无助,咽喉一动,小小地咽着口水。
“大帅……他今日会来吗?”她仰头问青丝。
“大概会吧。”青丝低头啄了一口茶,回答得漫不经心。
“哒哒哒——”
话音放落,外面传来军靴碰地的整齐的脚步声。
“来了。”青丝撂下茶杯,换上一副笑容。
云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此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不过就是当地的镇长罢了,那还是趁着镇长夫人做寿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此时说大帅要来,她简直想立刻脱了这身衣裳往外跑,甭管能跑多远,撒丫子跑就是了。
须臾,一列扛枪的士兵走了进来。
“强子哥。”青丝笑着上前,熟稔地打着招呼,“这次怎么去这么久……”
还未等青丝说完,那唤做“强子”的人一把将她推开,身后两人迅速将前方椅子上的云贞给“拔”了起来。
“强子哥,你这是做什么?”青丝后腰撞上了茶桌,疼得要死。
强子扫了她一眼,手一抬,又来了两人,同样将青丝也提溜走了。
云贞一团雾水,来不及恐惧,转头看向同样被拉走的青丝,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为什么跟她们设想的不太一样,说好的当面向大帅解释呢,怎么就这样被带走了?
再看青丝,方才还笑云贞不淡定,此时她的脸才叫一个煞白。不知者无惧,云贞不知道大帅的手段,她可是窥见过一二的,当下软了腿,谁也顾不上谁了。
入了地牢,云贞和青丝分别被带往不同的牢室,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进去。”士兵一个推攘,云贞踉跄地扑向冰冷的地板。
一阵上锁的声音,士兵检查了一下铁链,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云贞揉了揉膝盖,低头看向双膝处破皮的地方,真有些后悔穿得如此露骨,老话说的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眼下就是她了。
她一瘸一拐地起身,眼神扫了一圈,铜墙铁壁,连只稍微壮硕点儿的耗子都进不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顺着墙跟儿坐下,摇头念叨道:“宋云熙啊宋云熙,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枉她还顾及半分姐妹之情来看望她,结果她的好姐姐送她的礼物竟然是一个大大的“圈套”,真是受不起啊。
监牢里枯燥烦闷,除了一遍遍设想接下来会有如何的刑罚加诸在自己身上,还真没有其他可想的了。
地牢潮湿阴暗,连窗户都没有一扇,连白天黑夜都只能靠浓稠的睡意来判断。
“嗒、嗒、嗒……”
被关的第二天晚上,云贞终于听到了声音,她疲倦地抬起头,睡意朦胧。
“四姨太,请。”一个陌生的军官对她笑,那笑容像是强行挂上去的,看起来颇为瘆人。
云贞打了一个哈欠,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她撑住墙壁站了起来,捶了捶发酸的腿,抬头问:“是大帅要见我吗?”
军官又是一笑,这笑容同样让人看不透:“请。”
这就是无可奉告的意思了。
云贞并非不识相的人,既然有机会出去走走,那她还蜷在这里做什么,反正不离开这里的话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睡觉。
“好。”她点点头,跟着他出去。
刑讯室。
朱副官坐在方桌后面的椅子上,看着手下的人将“四姨太”带了进来。
果然还是那副不怕死的模样,都摸了老虎须了竟然还有心思打扮,看她这浓妆艳抹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帅府姨太太的模样,夜场卖笑的还差不多。
朱副官的眼神往下,一不留神瞄到了云贞的大腿了,一片白花闪过,再看却是一层艳俗的旗袍色。
“咳。”朱副官收敛了神色,抬了抬下巴,示意“四姨太”落座。
云贞扯了扯自己高开叉的旗袍,瞥了一眼朱副官,似乎对他刚才的“惊鸿一瞥”还提防着。
朱副官:“……”
“四姨太,我受大帅的委托来问你一件事,你想好了再说。”朱副官恢复一片冰冷的神色,正经的道。
“请问。”
“六月十八日你去了梅儿庄,对吗?”
“是。”
“去做什么了?”
“汇丰银行的舒姨太太约我喝茶,就约在梅儿庄前面的碧海山庄,我的司机不清楚路,走远了些。”
“碧海山庄在东侧,梅儿庄在南侧,也就是铁路一侧。”朱副官不慌不忙地道,“我的人问过那天当值的司机了,迷路是确有此事,可当他准备掉头的时候你坚持往南侧走,并且在梅儿庄火车站逗留了十分钟,这是为何?”
为何?问宋云熙去啊!云贞暗自咬牙,深吸一口气,扮作宋云熙那般高傲自大的语气,随意一耸肩:“看附近的风景不错就多走走了,反正都能回家。再说了,去了梅儿庄又怎样,这沈阳城我哪里去不得?”
“四姨太。”朱副官抬手扣桌,“我记得四姨太一向聪明绝顶,明人不说暗话,再搪塞我的话……”朱副官瞥了一眼墙上的刑具,笑着道,“在这里,我有的是办法让人说真话。”
桌子底下,云贞捏紧了双手。
“呵!大帅一回来你们就将我捉来了这里,我还一头雾水呢,这里又冷又饿,现在还得被你威胁,我说什么了吗!”云贞吹了一口气,忿忿的模样与宋云熙真是如出一辙。
朱副官点了点头,让人出乎意料地退了一步:“那好,我姑且就信四姨太一次。”
“来人。”他再次扣响桌面,“带上来。”
云贞适时低头,悄悄松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进来的人便是和她一起被关进来的青丝。
“朱副官,一切都是四姨太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云贞后脖一阵僵硬,几乎扭动不了了。
青丝铺天盖地的一吼,一下子就将云贞定在了钢板上,真是让人绝望。
“青丝……”云贞转头,疑惑地看向她,这是玩儿的哪一出?
青丝连她的眼神都不敢对上,抱着胳膊瑟缩在一边,只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朱副官:“朱副官,求求你转告大帅,我真的是冤枉的,那天四姨太出门我根本没跟着去,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
云贞再一次僵化了。
朱副官微微一笑,点头:“我知道,你不用害怕。”
朱副官的话像是给青丝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总算不再发抖了,深吸一口气,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云贞奇怪地看向她,怀疑她是被用了什么刑所以怕成了这副德性。可仔细观察,她身上露出来的地方没有半点儿伤痕,行动之间也不像是有伤的模样,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之前那个轻快谈笑的青丝去哪里了,她不是很见过世面吗,这就扛不住了?还是说,这是她对付盘问的什么新策略?
不对啊,她寥寥两句就把“锅”甩到她身上来了,这算什么计策啊?
“四姨太,你怎么说?”这边,朱副官浅笑着看向云贞。
面前是突如其来地背叛,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盘问,她面对的形势好像比想象中的要艰难。
“我……”云贞嘴唇干涸,嗫嚅了两下。
“大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