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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冤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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禧祯二十二年,京城传出当朝丞相莫深企图谋反而被罢官的消息,举国震惊。
当天消息传到太虚宫里头时,一向是没什么情绪的伏月面上满是难以置信,慌慌张张要去找莫深,可相府里已然兵荒马乱的情景让他完全踏不进门,更别说是见着莫深一面了。无奈之下,心急如焚地赶往了将军府,却也商量不出个对策,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干着急。
隔天伏月才得知,夫子并非单单被罢官那么容易,而是直接被押到了天牢当重犯给关了起来,当下明白这会儿想见莫深可是比登天还难。可是不亲眼见到夫子,不亲耳听他说几句话,伏月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去求颛臾。
伏月主动登他靖王府的门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这回还是有求于他,惊喜之下,颛臾慎重点头,想着法儿地将伏月送到了莫深面前。
伏月永远都忘不了当天的情景。
阴暗湿冷的大狱中,平日里一贯潇洒倜傥的夫子披头散发,有气无力地靠坐墙边耷拉着脑袋,破烂不堪白衣上到处是成片成片新旧血迹,透着衣帛的裂口隐隐看得见发黑的伤口,铐着夫子的铁链洪水猛兽般狰狞。见夫子听得动静抬起头来,憔悴不堪却目光犀利地望向他,伏月的泪水夺眶而出,颤颤巍巍地上前跪坐在他面前,抖着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哆哆嗦嗦地也不敢碰,生怕弄疼他。
莫深见到来人是伏月,浑身的戾气顿时烟消云散。看那什么时候都一副目中无人模样的混小子失魂落魄一般无声地哭成个泪人儿,莫深竟觉得比身上的伤还更疼几分,叹口气,抬手擦了擦那张小花脸,随后轻轻拍着伏月的后肩,无声地安慰着。
一片死寂的天牢里,铁链牵动的哗啦啦声响透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格外惊心。
而只是片刻功夫,伏月粗鲁地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以袖掩口用力咳嗽几声,将那胸口憋着的闷气吐出来,之后手脚利落地伸手往怀里掏。
莫深眼尖,瞧见伏月那深色衣袖上愈发暗晦地濡湿了一片,当下明白伏月定是又呕血了,饶是虚弱也不禁出声责备:“你说你,说了多少次不能有大情绪,怎么说不听的……”说着就想把他脉搏。
伏月却挡下莫深的动作,从那掏出的一堆瓶瓶罐罐中倒出一把药丸眨眼间功夫一口气塞进莫深口中,同时一运掌助他吞下。
莫深身体虚弱行动自然迟缓,又是没料到伏月这般动作,吞下后才吃惊地猛咳嗽几下:“你莫不是想噎死我?”
丹药刚一下肚,便觉着一股真气畅通体内,没一会儿功夫,浑身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有了精神,莫深心情也好了几分,冲着伏月笑道:“不愧是我莫深的徒儿,还想着带这些个丹药过来。这九天回魂丹是让将死之人回魂的金贵玩意儿,这世上一共就五颗,你一下子就给我塞了三颗,浪费不浪费啊你?”
“别人闻一下都是浪费,夫子都吃了也无妨。”伏月淡淡的声音带着股鼻音,取出怀中的牛皮囊袋递过去,“喝点水。”
莫深不疑有他,接过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发觉不对,瞅着伏月:“你连凝香露都弄来了,莫不是去见那俊俏小哥儿去了?叫什么蓝什么的来着?”翻着眼珠子仔细想着。
百花楼三大秘宝,催情媚药雨花膏,养颜美肤贝脂霜,还有就是这健体回神的凝香露,喝一碗体魄强健能年轻好几岁,对伤病而言,那是难得的良药了。
伏月却狠狠瞪了莫深一眼:“什么时候了,夫子还惦记着这些……”
莫深也不回话,瞧着伏月麻利地在他伤口上撒着药粉,皱着眉:“不过是挨了几鞭子,你把老夫藏起来的好药都给用上了?你怎么知道藏哪儿的?”
伏月只是淡淡回道:“黄土都埋到腰的人了,再不拿出来用,留那一堆死物又不能下崽!”
这会儿元气大大恢复的莫深也有了力气平常一样与他斗嘴:“我莫深也是练武之人,这点皮外伤还能把老夫怎么了?夫子我还年轻有为,怎么就黄土埋到腰了……”
“夫子!”
这冷不防地一吼吓了莫深一跳,下意识住了嘴。
伏月才又淡淡道:“夫子留着点体力少说几句吧,徒儿又不是每日都能来喂你这些药物。”
莫深知道伏月心里心疼他,才这般得意忘形,听完伏月这番话这会儿倒也安分下来,老老实实任伏月在他身上藏丹丸。全都打点好了,伏月才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塞回怀里。莫深暗自自责,平常伏月畏寒总是披着厚袍,他也没留意过,可今日一瞧,揣了那么一堆瓶瓶罐罐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孩子的身子也太单薄了。
伏月收拾完之后在莫深面前正襟危坐:“夫子,朝堂上为何不反驳?”
莫深瞧着那多少红肿的双眼中认真又责备的神色,半晌叹口气:“夫子还有一心愿未了,接下来只想完成那心愿,所以趁机就不用再做这官了。”
伏月瞪大了双眼紧紧蹙眉:“想辞官多的是法子,为何偏偏选这身败名裂差点丢了性命的道儿?”
莫深抬手摸了摸伏月的头,目光中露着伏月看不懂的神色,苦涩又无奈,许久才微微一笑,刻意换个话题:“月儿,夫子有件事要告诉你,还要托你一件事。”
伏月果然转了注意力,微微前倾:“夫子请说。”
莫深浅浅笑道:“就是夫子常去的百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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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弘正像是屁股上长了疖子,坐也坐不住,心下烦躁得像是长了草,想到莫深他就一股子闷气。
弘正虽是罢了莫深的官,那也是在气头上,他当然知道莫深是不可能谋反的。而他会被莫深挑起了火气,不过是因为那头倔驴听了他问话之后嘲笑般瞥了他一眼就再不开口。
弘正问莫深“昨夜朕接到密函,参莫深有勾结地方邪教谋反之嫌,莫卿,可有此事?”,当时不过是随口一问,他从来没当真过,而莫深却只是瞥他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便没了动静。这却让平日里不满莫深的一帮子人抓住了把柄,群起而攻之。而莫深却一副“皇上挑起的头儿就皇上来善后吧”的模样,让弘正也渐渐失了耐心。纵是他有心包庇,面对朝堂上一波波反莫派的声讨,他也没法子一意孤行。
他弘正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还是皇朝的皇帝,莫深公然藐视他,那已经不是自尊心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了帝王的威严。无论他对莫深是什么想法,君臣之道还是作为臣子的莫深起码要遵守的,否则国无纲纪民不守法,天下还不得乱了套?何况又是谋反这种大事!在这等场合下不分孰轻孰重耍性子,吃了亏也是活该!
其实弘正事后也有些想不明白,无论莫深平日里多张狂,到底是明事理考虑着全盘大局,不遇大事气疯了头断然不会做那逾矩犯上的蠢事。但他那会儿正是火冒三丈的当儿,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心只想给那老顽固一点教训,提醒着他到底谁是主子,不然日后还不得踩在他头上了?因而当庭罢了莫深官职勒令严查,谁劝也没用。
当时弘正暗自盘算着便是下了大狱,若没他的旨意又有几人敢动莫深?那些个子虚乌有的事儿再怎么折腾,花他个十天半月的不也就明明白白了,隔段时间待那家伙反省了之后再随便找个机会慢慢把他升上来,挫挫他的锐气不就完了么?有着这般自信才安心在后面的几日摆着仍旧大怒的架势不许旁人在他面前议论,也不去管刑部审得如何了。
弘正哪里知道刑部的能耐可不是一般人想象得到,这回又是存心将莫深置于死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待他得知莫深被借题发挥抄了家又受了酷刑差点小命不保,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私底下悔不当初。而刑部称“这般大罪没查出个结果,按皇朝律法无论如何不能擅自放了嫌犯”反将了弘正一军,弘正才发觉自己是被等待机会多时的反莫派给利用了个彻底,只能心中恨恨地记下这笔帐以图来日再算,当下却除了下旨不可再动刑想着法儿的传太医给莫深疗伤之外,别无他法。
莫深下狱的第八天,也是弘正刚刚得知莫深被用刑的隔天下午,弘正正是一肚子火地在御书房郁闷的时刻,徐常士挂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踱了进来。
“皇上,二皇子求见。”
弘正足足反应了老半天才想起二皇子是伏月,当下白了徐常士一眼,连理都懒得理。徐常士见状,识相地退在了一边。
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趁着弘正小憩用些茶点的当儿,徐常士想了想,又道:“皇上,那二皇子……”
不待徐常士说完,弘正将手中的瓷碗盖“啪”地一声扣在了桌上,面色十分不耐:“你是见不得朕喘口气?朕忙成这样,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来通报?这么没眼色呢?”
二皇子这三个字对于弘正而言,除了“伏月”这么个让他厌烦的名字,其他什么也不是。
徐常士唯唯诺诺退下。
待一心烦躁的弘正差不多阅完折子,已是深夜时分,他望了望窗外一片漆黑的天色,也没那意思走一截路地特地回寝宫,打算着直接就睡书房内室算了。徐常士早料到这一点,拂尘一甩使个眼色,一旁的宫女小太监便抬出了备好的盥洗物件伺候着。
弘正躺倒片刻,见徐常士却还犹豫着不肯退一边,便转头问:“什么事?”
徐常士满脸为难地缓缓道:“皇上,您不见二皇子,二皇子怕是不肯走呀。”
这眼下已经入冬了,夜深更是寒气逼人,再怎么说伏月也是十二岁的孩子,平日里身子骨又不好,殿外一直跪着难免让人于心不忍。
弘正本想发火,奈何现在疲倦地紧,且徐常士今日提了三回,遂耐着性子问道:“他来做什么?”
徐常士小心翼翼地答:“依老奴愚见,怕是为了莫大人的事儿吧。”
“为了莫深?”弘正翻个身,眉头微蹙地望着徐常士,仔细琢磨片刻,又道,“朕记得好像伏月师从莫深的?”
“禀皇上,莫大人徒子确实只二皇子一人。”徐常士心中暗叹,在弘正心中,八成就没有伏月这个人吧?
闻言弘正嗤笑一声,暗暗寻思一会儿,便又翻身躺了回去:“朕累了。”
徐常士瞧了瞧外面黑咕隆咚的天,想了想还是退下一边,悄悄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