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龙女》平湖秋月生

7、第六章

　　“夫人，那间屋子是最靠近大人房间那一间。”煮鹤在她耳边嘟囔道。
　　“小家碧玉，不足为惧。”
　　“夫人方才不是还称赞她活色生香？”
　　“虽美却非国色，更无闺秀之端庄，想必是个聪而不慧，有才无德之人。”
　　煮鹤不说话了。
　　龙若云看出她似乎心有不满，不知她是同情李芳缘，还是反感自己口下无德。她一一解释：“从书上说，翩若游龙，矫若惊鸿，她当得起这八个字吗？所以我说她不是国色天香，只能是次一等的活色生香。适才她穿了一件桃红色衣服，衬得她美艳，也显得她轻浮不稳重，这是我所谓的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度，聪而不慧，我尚且不算个聪明人，她却被我玩得团团转，难道这是聪慧吗？有才无德，刚才她与我应话，自称是我，而非奴婢，她不过以为我不懂礼仪，或者是不敢指摘于她，故意摆架子给我看的。”
　　“夫人，”煮鹤的红了眼，她以为自己这位夫人粗俗不懂礼，没想到她有如此聪慧，如此聪慧却又陷入这样的困局。
　　“他们府里的水更深，整天想着这些东西，难道就不会厌烦吗？其实她也可怜的很，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而已，谁不想让自己过得更好呢？”

　　两个小丫头不能做什么事，柿树在府衙和龙若云处两头奔走，忙得找不着北。
　　老夫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留心谈龙这小两口；谈玄瑜也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跟着龙若云，防着这位主儿在杭州城闹出事儿来；龙若云让他给她办事儿，这事做成之后，她也给了他一笔钱款。他现在忙着的，正是这位的事。
　　龙若云自途云到杭州，身上没带几分银子，谈玄瑜虽有薪俸，却还没到发俸的日子。赁屋，买丫鬟都是要花钱的，她生财无道，谈玄瑜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却不能再向谈府伸手。
　　幸好龙若云想到了法子，她把自己的话本书稿交给柿树，让他拿去书局里问问，柿树带回了一个消息：书局的老板愿意收她的话本。不过新人给的润笔往往不高，三万字话本，只得白银二钱，也就是二百四十文，此时大米二文一斤，猪肉二十文一斤。末了老板还表示，若是笔者愿意持续供稿，这润笔可以稍微提上一提。
　　市面上的一本话本也卖得三四百文，印刷精良的少说也值五百文，若是大当家知道她珍而重之的手稿只值十二斤猪肉。想到这里，柿树有意地从怀里拿出谈府的腰牌在老板面前晃了一晃，“我谈府二少爷，自小在杭州长大，金榜高中探花，回乡上任做了一府之地的父母官，虽然官职不高，少不得也要做些实事，所谓士农工商，商贾是末流，况且江老板你店里的卖的书，”话到此处，却忽然顿住不言了。
　　这是要敲竹竿了，江老板心里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这个小小的下人，他倒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不清楚这是这小厮的狐假虎威还是。他眼角忽然瞥到了书稿上的‘谈笑疯生’，心想真是谈府出来的东西，卖点面子也不是不行。
　　柿树带回来的价格是千字三钱，也就是万字三两，这利润已经十分可观了。谈玄瑜官职六品，年俸才五十多两，寻常人家一年的花费也只消一两多银。
　　柿树也十分动心，龙若云却另有主意，吩咐柿树对书局的老板说，她要卖书利润中的十分之一，撇除本金后的十分之一分。若是不接了这笔生意，谈府的人也会找到别的书商，那这到嘴的鸭子可要飞了。细细斟酌之后，江老板答应了这个要求，同时让柿树转告她把书稿修一修，若能再加几个曲折动人的情节，增长字数，那也是极好的。
　　龙若云从市面上多买了几本话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读。

　　谈玄瑜散值的时候，太阳在地上拉出的影子已经很长。
　　他拿到了一本从京都流传而出翰林编修的前朝士大夫传记，他颇为入迷，几乎误了回家的时辰。到家时，他发觉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十分在意，换了官袍就径自坐在厅里看书，又过了半个时辰，下人拿了一餐饭上来，他也不问荤素，随意用了。
　　直到掌灯时分，下人劝他回房休息，他恍若未闻。点过一盏蜡烛放在一边。
　　直到月上中庭，院子里好像笼上一层纱，院子里只有两棵高大的枣树，干瘦的枝丫投影在地上。
　　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来，不疾不徐，不重不轻。龙若云平时的脚步没有声音，焚琴煮鹤的脚步声更急促，并无此人的风度。适时，他抬起头看，那一个女子穿着粉红的衣裳，身材窈窕，面容清丽，半垂着头，低眸浅笑。两人目光交错，含情凝睇，眼波流转，似有情愫暗生。
　　少女觉察了他的目光，仍然一句话也没说，拿出一把剪子绞了绞灯花，朝谈玄瑜弯了弯腰，施然而去。
　　‘红袖添香夜读书’，即使谈玄瑜心如铁石，那颗不争气的文人的心还是微微起了一点波澜。

　　龙若云的书卖得不错，但同时，关于这本书的作者的故事也渐渐被披露出来。杭州城内的人，尤其是姑娘媳妇等，对于谈二少爷为一乡野女子离家一事颇为好奇，而新《才子佳人》则提供了一个可以窥探背后故事的路径，‘谈笑疯生’这个谈，不正是谈府的谈吗？更有甚者，书商为了提高话本的销量，特意派人去谈府打探了相关消息，添油加醋地散播。
　　什么谈玄瑜十三岁就近了女色，什么当那女子入住谈府时，两人曾在月下于花园中私会，什么谈夫人嫌贫爱富等等。
　　首当其冲的是谈玄瑜，才子佳人上市的第三天，同僚们不时找他打趣，见他毫不知情，便拿出话本，同时也将坊间流言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了一番。另一方面，书商江老板已经将才子佳人一版二版的分红交给了柿树，催促他拿出下一本稿子。

　　谈玄瑜从书商查起，见话本的扉页赫然写着旧景书局，便乘着傍晚散值之后，一人找到了旧景书局的江老板。
　　他禀明身份，不过江老板早有准备，事先柿树的那番话让他起了戒心，谈玄瑜兴师问罪：
　　“江老板似有毁谤朝廷官员之嫌。”
　　他便一推四五六，“这一切都是贵仆的安排。”说着拿出柿树签的收据，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至于坊间流言，小人也曾感到疑惑，之前还以为是空穴来风，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大人。”
　　你以为弄出个阴谋论就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
　　谈玄瑜并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品着江老板的下人送上来的君山银针。思忖着如何施加压力，或者弄些小动作，让始作俑者的这家伙花钱辟谣。
　　江老板见他一脸矜贵的读书人样子，心想这不是个拉得下面子的年轻人，但他如果动用谈家或者府衙里的势力，自己也得遭受一些损失。他心生一计，面色骤变，夺过谈玄瑜手里的茶盅，“大人如果是来查案的，就请拿出证据，将小民抓入大牢，若是大人并无证据，小民从商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违背朝廷律例之举，大人何故坐在小民的店里，言语恐吓，威逼利诱？ ”
　　说着，他又拿出那话本，振振有词，“大人说，这书里有哪一字哪一句违背了律法？大人说我散布谣言，毁谤官声，又有何证据？难道大人不知，凭白说人有罪是诬赖吗？大人想必比我更精通律法，却为何用莫须有的罪名诬赖我？”
　　说罢，微微冷笑“大人难道是要索贿吗？小人这些年也颇挣得一些家私，大人若看得上就开个价吧！”
　　谈玄瑜好生吃了一顿排头，心中不可谓不气愤。可他再转念一想，不由得冷静了不少，柿树目不识丁，不会做这样的事，而龙若云，她也许能编这么一本话本出来，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了名，为了玩？还是为了钱？他大致估算了下，以他的薪俸，大概无法供养这么一家子，何况他的俸禄还没发下来。
　　谈玄瑜到家的时候，柿树正从房子里走出来，一个丫环在一边择菜。
　　走过柿树身边时，他让人跟他进房间里。
　　“少爷，”彼时，柿树脸上还带着笑容。
　　谈玄瑜没说别的，拿出话本摔在桌子上，“她胡闹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明白？咱们这样的人家，最忌讳坊间的流言，何况你少爷刚刚上任，政绩还没做出一点半点，传出了这样有碍名声的话，若是让言官知道了，参你少爷一个不修私德，背母娶妻，这以后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下一刻，柿树立刻屈膝下跪，面露懊悔，只差泪流满面了。
　　“若是日后，母亲承认了她的身份，回归谈府，他日她也是一府之主母，今日卖字为生的旧事，岂不是会被人引为笑柄吗？”
　　“可少爷，这书已经印了不少了，我还与那个书商签订了长期的合约。若是拿不出书稿，便要支付十倍的收益，可咱们家拿不出那三百两，就让我去蹲监狱，抵还他的债款吧！”
　　谈玄瑜没料到还有此一着，看来，要完全解决这件事情，还得再费一番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