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龙女》平湖秋月生

19、第十三章

　　数个念头在她心底盘桓着，久久地，终于叹了一口气：“真的确定了，请过大夫了？”
　　“还没请过大夫，孩儿前些年读过几本医书，再看她的症状嗜睡挑食、体弱无力，与喜脉的症状相合。”
　　“虽然不是长房嫡子，但也是我谈府血脉，不能流落在外，你和她说，可以找个吉利日子抬进府里来。”
　　“那名分？”
　　“外室也做了，孩子也将生了，她还在意名分吗？随意抬进来就是，若是生了儿子，可以将就做个妾室，若是生了女儿......”谈夫人疾言厉色。若生了女儿，那女人目无尊长，且有不守妇道之嫌，哪一日我心里不爽，再逐了出去。
　　谈玄瑜心知母亲对于礼教和长幼尊卑看得极重，但绝非冷血无情之人，要说服莫若以情动之，若是龙若云能服软，事情必定好办许多。只是，
　　“此事，她还不知情。”龙若云一直以为自己受了藏剑们兵器上的暗毒，再加上经脉受损导致真气运行不畅，她哪里能想到这是因为她的身体里多了一条生命的缘故呢？
　　“她做事一向没有轻重，若是有个万一，孩子，你糊涂了？”
　　“只是担心她会不习惯。我们才新婚不久，此儿是突然之喜。”
　　“是个有福气的。不过你有否想过？她说是农家，也还算有几分气度；说她沉静，又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贤淑懂礼。分明来历不明。她就这么跟了你，她的家里人可有说什么？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带她的家人来见见我，两方家长见了面，定了媒妁，才好谈嫁娶之事。”
　　“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前些天写了一封信遣人送去了太湖，信中已经禀告孩儿与若云已经成婚，而若云有喜，岳父岳母定会派人前来探望，想必母亲很快就能见到。”
　　谈母用手掩住额头，“那也不错。”
　　“瑜儿，你大嫂膝下无子，大哥又长年待在军营里，只有两个女儿。这个孩子，若生下来为男，便是我谈府的长孙。”

　　谈玄瑜散值之后，步行回了小院子。
　　龙若云沐浴之后，散着头发，坐在树下的竹榻上乘凉。旁边一只小几上放着一碟子井水湃过的杨梅，她就在那儿看书，时不时拈一颗放进嘴里。她的容貌绝难称得上极美，气质也非摄人心魄，只是让人觉得很和谐，很舒服，出尘却又不觉得疏离。
　　谈玄瑜走近前去，拿起一粒杨梅，说：“此种水果不易洗净，少食为妙。”
　　“用盐水泡了就行。”
　　在她身边坐下，“我很少见你谈论家里的事情。这内里有什么隐情吗？”
　　龙若云：“我妈妈死了，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家里姐妹虽多，却没有与谁亲近。大概情形就是如此吧！”
　　“你，那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谈玄瑜有些心疼，没有父母照拂，又被其它兄弟姐妹疏远，她这二十多年是如何度过的？
　　“练武，每天都练。我被困在那个小院子里，下人们守着，督促我练功，一般也不会有谁来探望我，只有几个姐妹偶尔登门，她们年纪与我相仿，常与我切磋武功，若占得上风也还罢了。若是我赢了一招半式，下个月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没人管？”
　　“皇帝让你领军剿灭武林，首先拿龙庄开刀，是吗？”
　　“不能辞官吗？”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死，子不死不孝。”
　　“那你活不长了。”
　　停顿了一下，“我死了之后，你怎么办？”
　　龙若云轻轻笑：“我当然会死在你之前。”
　　前几日她方险死还生，如今又身怀六甲，怎么经受得住那刀山剑海？
　　“你只需管着你自己，我一死，你就再寻一位良人。若是没有合心意的，我可以现在替你安排。”
　　“若是我侥幸活下来，不知是否能为你报仇。”该不该报复龙庄？如果真的做了，要怎样让龙庄的损失最大？
　　她一点也不理他刚说的话，谈玄瑜有些着急，却听她问了一句话：“你知道龙庄是什么吗？”
　　谈玄瑜略加思索，摇了摇头：“我只能想到，养蛇的，或者是住在水边的养鱼的......”
　　“顾名思义，就是姓龙的一大家子人。从三代往下依次是，龙语非，龙语君，龙语破，再往下是，龙镜月，龙镜城，龙镜易，再往下是龙若白、彩、湖、红、荒、骏、纪、迁、茜、墙潜、飞、悔、见、首、玄、云、城、月。”
　　“龙，若云，是你？”
　　龙若云：“是我，行十七，名若云。”
　　谈玄瑜哈哈大笑：“真是天意弄人。”转而正色道：“若是让我选，不如死在你手里。”
　　龙若云侧开脸，避过他的目光，“也好，真到了那时候，未免你受人折辱，我会先动手。然后自杀。”
　　谈玄瑜急忙按住她肩膀，说：“别，我刚才只是在说笑。太湖龙庄未必也就是铁桶一块，等兵权到手，我筹谋一番，也未必会输。”
　　“兵权？”龙若云盯着他的眼睛，似在推测此事的可行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龙庄也有弱点，朝廷富有四海，太湖里蹦跶的几根小泥鳅又能掀起什么风浪？”龙若云不知道他是在故意说笑还是在安慰她，“邕王会不会使坏让你拿不到兵权？若是龙庄的人破釜沉舟，拼了命杀你全家怎么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问题又回到了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龙若云：“我在龙庄，”
　　谈玄瑜摆手示意让她别再说下去：“此事你若插手。站在我这边，便是辜负父母养育之恩；若站在龙庄一边，又有伤你我之间的情分。我怎忍心逼你做不义之人？”
　　龙若云方才要说的是，我在龙庄没什么人可以用，大概帮不上你。
　　不过谈玄瑜的话已经说出了口，龙若云只能附合地点点头，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体会他强有力的心跳，联想到他不算多么宽厚有力的肩膀，却在竭力完成自己的责任和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有些发困，像是今天多耗费了些心思，最近老是精神不济，脏腑没暗伤，也没有内伤，经脉和身体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为何，真是中了那帮杀手匕首上的暗毒？
　　现在的状态大约只有全盛状态下的六成实力，功力受到的影响不大，但精神不好，反而在应敌时会出现很多问题。

　　谈玄瑜上了衙门，今天风有些大，龙若云披了件斗篷，晃晃悠悠地往街上走。
　　她不逛衣服，也没有买零食，走过了几条街，终于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瑟缩的小乞丐，他穿得很少，双手捧着一根油条，咬下一大口，鼓起腮帮子慢慢嚼起来。
　　龙若云在他面前蹲下来，递给他一杯豆浆：“小兄弟能帮我个忙吗？替我引荐一下你们长老。”
　　丐帮和龙庄完全不同，一个人数多而杂，一个则是少而精，一个眼线遍布天下，一个实力打遍天下。当然，归根结底，这是个人组成的社会，与人结伴同行，可以走得更远。
　　谈玄瑜有时会问起龙庄的一些事。比如龙若云的父母。
　　这是龙若云第一次说话迟疑起来，她并非为了扯谎而拖延时间，只是单纯地觉得痛苦。
　　她将自己当作孤儿，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也曾是现任龙庄庄主龙镜月的女儿，但当时并不受宠，被过继给死去的小姨之后，龙若云几乎见不到这位生身母亲。即便名义上他们已经不再是母女，她也算得上龙庄主最疼爱的小妹的唯一血脉。
　　后来龙若云才慢慢找到原因，她和死去的龙镜易的丈夫长得十分相似，这是十分不合理的，龙若云是龙镜月的女儿，顶多长得像龙镜易，怎么可能长得像龙镜易的丈夫呢？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还有一项重要的佐证是，龙若云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谁。龙镜月有多位丈夫，因为行房的时间十分相近，所以她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孩子生父是谁。
　　这也不是问题，囫囵着生囫囵着养呗，这样反而能使小孩得到更多的关爱，甚至内部成员之中出现矛盾的几率也大大减少。
　　如果不是那次龙镜月喝醉了，走错了房间。她的小妹的丈夫是她的初恋情人，尽管她继任了龙庄庄主，从此一步登天，拥有无数权势，可是莫清辉还是选了龙镜易，尽管莫清辉和她强调了无数遍，他是因为真爱而和龙镜易在一起。但龙镜月始终认为是龙镜易逼迫了他，并且对他贼心不死，趁着一次龙镜易出门，她装醉敲开了莫清辉的门。
　　龙庄庄主是同时代的天下第一。
　　她的后宫里十几个男人，一半是抢来的，剩下一半是威逼利诱的，她想要的男人基本没有到不了手的。当年莫清辉为了避开龙庄主的魔掌，用了破釜沉舟之计，‘嫁’了她妹妹做‘正夫’。龙镜易只有三个丈夫，虽说与世俗不合，比起她彻底继承并发扬龙庄习俗的大姐还是好了不少。
　　没想到这块吃不到的肥肉到成了那人的一个执念，然而这执念了却之后，彼此倒成了两看两相厌的人物。龙若云自小在夹缝中求生存，偶尔受同胞姐妹的排挤虐待，幸而她心性坚韧不屈不挠，一直熬到二十二岁武功小成，方能离开龙庄，踏入江湖。
　　纵然谈玄瑜博览群书，也没想到龙庄里是如此光景，姐姐爬墙□□妹夫的不算稀奇，大家族内兄弟阋墙外面也有，不过像这样女子强抢十几个男妾的，或者将整个家族里的孩子全部关起来练功，不成便不让踏出家门的，的确骇人听闻。
　　难道这件事便没人管？谈玄瑜随意一想，明白了：龙庄在江湖中向来神秘，自然无人揭发检举，换而言之，即便揭发检举，此事不违律例，也只能以劝服教化为主。然而龙庄之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屹立于江湖，靠的是“闭门造车，出门合辙”，不合格的便被筛选出去，下一任龙庄庄主既是受害者，又是受益者，之后成为加害者，自发地维持这个圈子的运行。
　　龙若云打了个呵欠，坐了很久，身子有些僵硬，回头看紧紧抱着她的谈玄瑜，心底阴霾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