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龙女》平湖秋月生

17、第十一章

　　龙若云换了身男装，拿了锋利的宝剑，运起轻功往淦河赶去。
　　淦河在杭州境内有几十里长，藏剑门也未必会在晓堤动手，这一路都有可能是杀手埋伏的地方。她只好先去到衙门，表明身份，说清原委，令捕快去通知在家休养的知府，还要了一份行程图。图例上说明，邕王的行程从剑柳巷出发，止于晓堤，途中经历了仅有一处分流的河道，淦河的流速相当平缓，但四分之三的一段河道上都建有护栏。仅有几处无人烟处，未设置护栏。
　　淦河两岸今日人头攒动，拥挤如潮。
　　有不少人是来看出游的天潢贵胄，英俊侍卫，年轻官员，美貌侍女，也有不少人专为了看装饰华美的官家大船、天家排场。
　　何况河堤上鸢舞莺歌，花红柳绿，一派大好春光，真是人声共鸟语纷扰，绿柳与朱楼映衬。
　　兴宁侯世子恰好游玩至此，国公家的小公子一直与邕王同行，皇后娘家的一位小将军，也不耐军营鼓噪，特来拜见表兄。
　　真要论起来，谈玄瑜的身份倒有些上不得台面了。再说了，邕王的心思他清楚得很，这帮子年轻子弟与他热络，难免不是有所图谋，他可没必要再掺和。谈玄瑜独自坐在角落，这几人拿起他前些年的事取笑，他也恍若未闻，邕王倒不屑于此，只是前些天谈玄瑜顶撞了他，他仍心怀芥蒂。
　　又说了几句，兴宁侯世子提议联诗，小将军说自己是粗人，不擅风雅，又说谈玄瑜曾蟾宫折桂，让他出个首句，谈玄瑜假作未闻，朝邕王作了个揖，说是有些晕船，出去看看景透个气儿。
　　杭州是江南水乡，谈玄瑜在此长大，断断没有晕船的道理，众人一想到这点，脸色没有不变差的。只有邕王想起来，谈玄瑜读书时，因偷捞书院里的菱角，不小心掉进了污泥里，差点儿溺死，此后便十分怕水，几乎不坐船。
　　不过，他也不欲为谈玄瑜解围。反倒是愿意看笑话。
　　谈玄瑜以前会晕船，现在却不晕了，以前他爱锦衣玉食，现在却不愿意在衣食住行上多花心思；以前他爱名士风流，不拘小节，现在却觉得谨小慎微若能保全一家，那真是再好不过。他不再迷惘，反而坚定。
　　在船舱上眺望芳草萋萋，一阵乱风卷来一阵雨，岸上的行人纷纷走避，幸而杭州经济繁荣，临河也有不少店铺，可供行人一时躲避。一时间，此片世界仿佛忽然宁静了下来，依稀可见老板和小二的笑脸，或者客人的窃窃私语，剩下只有满目风雨。
　　忽然眼前闪过一抹亮色，在不远处的桥上，那本该握剑的手撑着一把伞，伞和人亭亭玉立地站着。也着一身白衣，显得很不怕脏。
　　她怎么会在这，还是一副男子装扮？
　　就在他看龙若云的时候，龙若云也回给他一个专注的目光。
　　谈玄瑜唇角弯起，望了一眼河面，你还记得‘凌波仙子’吗？
　　从桥上到谈玄瑜的船有几十米，非绝顶轻功无法跨越，而且杀手未曾现身。龙若云莞尔一笑，摆了摆手，走下桥头。穿过林荫小径，走到一座亭子里，收了伞，靠着亭柱坐着。
　　直到她又出现在视野里，谈玄瑜才觉得心里突然缺掉的一块，被什么补了起来。
　　兴宁侯世子李史召拍了拍他的肩，“谈兄，看什么那么入神？”
　　谈玄瑜回过神，收了儿女情长的小心思。对李史召点了点头，“李兄。”
　　又是一瞬，云消雨散，天空重洒下万道金光。水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街道上又再热闹起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这时侯临近中午，人反而多了起来。
　　“都说是蚁民，可又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顽强。”
　　“是挺顽强的，多少次朝代更迭，这片土地上的朱门换了一代又一代，百姓们却始终没变。就像地里的庄稼，耕田的农夫种了一茬收了一茬，无论旱涝饥馑，是饿是饱，明早起来若看见太阳，又能恭贺新生。”
　　“真是大逆不道啊，谈启卿。这番话若是让里面的人听到，你还能有翻身之地吗？”
　　“不，世子，凭这些话治不了我的罪。”
　　两人正在争执的时候，身后忽然传出尖叫声。鲜血横流的几个侍女冲出了船舱，外面的侍卫则全部涌了进去，谈玄瑜跟着走了进去，船舱中多出了不少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正与邕王的人混战在一处。
　　这些黑衣人正是有备而来，不一会儿便将杭州的府兵杀了七七八八，其余的站在一边观望，不敢再冲上前去。王府的侍卫只剩下七八个，身上带彩的不少，除此之外还有十四燕卫，四个守在邕王身边，有七个在与黑衣人颤抖，另外三个在其余各层还不曾赶过来。这十四燕卫是杀死邕王的唯一阻碍，这些黑衣人明知如此，却无法再前进一步。
　　正在两方胶着之际，谈玄瑜走了进来，见他衣着不凡，一名黑衣人在怀里一掏，随手朝他甩出了几点寒芒。
　　谈玄瑜往左急闪，暗器擦破了他的衣袖，燕卫之一乘着黑衣人发暗器的空挡，朝他心窝刺了一剑。一刹间，剑光明亮，血溅三尺。黑衣人徐徐倒下成为一具尸体，但在满地尸首中，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们到底是何人？竟敢行刺邕王，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身死事小，可有想过带累亲族吗？”谈玄瑜又惊又怒，喊声也格外有力。
　　这一声斥，不提它是否喝醒了众位刺客，倒是让幸存的各官兵找回了一些胆子。先前黑衣人突然袭击，杀伤甚众；官兵群龙无首，邕王要借十四燕卫之力自保，慌张之下更是难以反击。而在谈玄瑜这一声大喊之后，邕王也振作起来，“在场众位，谁能替本王捉拿反贼，本王便赏他黄金千两，加官进爵。”
　　论单兵实力，燕卫与藏剑门的各位精英相比，未必能占到上风，但刺客所长在暗地里出手，一击必中，而燕卫平日配合极多，进退有据，杀手找不到出手的机会，杀伤便大大下降。
　　见时机不对，刺客中的首领立刻组织撤退，毕竟他们还留有后招，无谓多增伤亡。
　　几个刺客联手撞破窗户，纵身一跃跳进水中逃生。燕卫等人并不敢追。
　　邕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谈玄瑜仔细一看，在邕王背后躺着一人，赫然便是之前与之谈笑风生的黄小风黄将军。他的腹部被一件不知名的暗器刺中，伤口流出黑紫色的血，面如金纸，呼吸几不可闻。这件暗器差点儿便伤到了邕王，小将军拿剑去挡，这件暗器却在碰到剑的时候，转变方向刺进了他的肚子。国公家的小公子站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已然吓破了胆。
　　兴宁侯世子和谈玄瑜都懂医道，那世子更为精深，拿出随身药石为黄将军诊治。
　　谈玄瑜则嘱咐府兵回衙门向知府报讯，并且让人立刻去到底舱控制船只靠岸，以免再生不测。侍卫中走出了数人出去报信，但一走到甲板上，立刻被水中射出的暗器射杀，至于控制船只，靠岸，去了底舱的人上来禀告道，船体过大，需要很多人手才能驶动，而舵夫都已被杀，无法控制方向。除此之外，他们还听见了铁具凿击木板的声音。
　　不消一时三刻，水底刺客凿穿底舱，船体进水，沉没，这船上的人多半都不能逃生。
　　“十四燕卫中谁识水性？”谈玄瑜问。
　　无人回答。邕王说：“回答他！”
　　有三个人应了声：“是。”
　　谈玄瑜：“太少了。如果再多一倍，可以将王爷带出去。”
　　邕王问：“若是破釜沉舟呢？”
　　“不如金蟾脱壳。”谈玄瑜下定了决心。
　　“侍卫、府兵中有几人识水性？”这次有将近十人应声。
　　“选二人与燕卫换衣服，王爷，借你一燕卫，并且将你的衣服给我。待会儿，我们四个连同所有的侍卫一起突围。”
　　邕王正要说话，谈玄瑜打断了他，“不，在此之前，我要上甲板去再看一眼。”
　　邕王口不择言：“看什么，这么大执念？”
　　李史召迟疑了下，站起身：“我与你同去，我懂武艺，可以为你挡去流矢。”
　　谈玄瑜摇头。
　　邕王叹气：“燕卫去。史召留下。”
　　谈玄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心中悲痛莫名。高堂年老，却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娇妻新婚，肯叫她下半生孤苦伶仃？要还此恩此情，须待来世。
　　谈玄瑜一走到甲板上，数道扑哧声响起，燕卫几乎在同时亮出兵器，不顾一切替谈玄瑜将暗器挡下。
　　而他，的确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还坐在亭子里，闭着眼养神，伞放在一边。
　　龙若云忽然睁开了眼，望向他所在的方向，正看到燕卫半拉半拽地把人带回去。她看到他的嘴型，似乎是在说“走”，神情也十分焦急。
　　已经动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