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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05 ...

  •   回到家时正好十点半,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阳台微弱的灯照着门槛内那盆重瓣山茶花,花瓣儿已有些枯萎。

      柳千树扶着玄关的墙壁,指尖在上面摸索一番之后,摸到了电灯开关。
      她把灯打开,隐隐感到有些蹊跷,一面脱下大衣,一面往宴景然的房间走去。

      房门虚掩,屋子里一团黑。
      柳千树轻唤一声,没人答应,她推门而入,打开房间的灯,映入眼帘的便是床上一团厚重的被子。

      被子团成团,像一座圆圆的山丘,只是山丘之下,还露着一个脑袋,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

      柳千树快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推了推被子,问道:“你怎么了?”
      宴景然不说话,双目紧闭。

      柳千树又推了她一下,拔高音量:“妈!妈,你怎么了?!”
      宴景然的眼皮轻轻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应答。柳千树伸手去碰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她急忙缩回了手,跑回客厅拿手机。

      她紧张地翻开通讯录,找到罗锦的电话后又觉得不妥,于是将大衣披上,手机揣进兜里,径直跑回房间。

      她从衣架上取下宴景然的衣服,疾步走到她的身旁,连哄带劝地把她唤醒:“醒醒,我们去医院……”

      宴景然轻哼一声,没答话。

      柳千树直接俯下身去,连人带被想要抱起来,结果却无济于事。
      棉被裹成一团,像块笨重的大石块,凭她的力量,怎么都挪不开。

      她急得团团转,奔到窗边往外瞧。可她忽然想起,对自己而言,任何事物都是一团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不,不是突然想起。
      只是她突然忘记,忘记自己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无奈之下,她只好给罗锦打电话。
      “星天外”这时候还开着,罗锦应该还没休息,希望不要打扰到她才好。

      “嘟嘟嘟”几声之后,罗锦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嘈杂纷扰,罗锦一边应着一边躲进卫生间里,问道:“怎么了?你妈……”

      柳千树着急地说:“对,我妈发高烧了,我……我看不见哪里有车,你能不能来接我们去医院?”

      “行啊。”罗锦果断地答应了,柳千树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从由远及近,一浪高过一浪,又听到罗锦嘱咐道,“你快收拾一下,在家等我,我马上来。”

      “好,你路上小心!”
      “行。”

      柳千树挂断电话,手忙脚乱地往房间跑。
      宴景然终于迷迷糊糊地有了点意识,听到柳千树说要带她去医院,她愣了一会儿,双眼皮抬起来:“你带我去?”
      “快起来穿衣服,罗锦过来接我们。”

      “罗锦……”宴景然嘀咕。
      柳千树担心她烧昏了头脑,急忙拿大衣给她裹上,问道:“你测没测体温?”
      “测了。”
      “几度?”
      宴景然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三十九度半……”
      柳千树忍住骂她的冲动,沉着气给她找条围巾披上:“快穿好,罗锦要来了。”

      几分钟后,罗锦上楼。
      她扶着宴景然往楼下走,柳千树背着一条毯子跟在身后。

      楼道里很黑,点了一盏暗黄色的灯,对柳千树来说,就好像进入了雾影重重的森林。
      “你的手电筒呢?”罗锦问。
      经她提醒,柳千树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手电,一束亮光刺透黑暗。

      罗锦的车停在小区楼下,顶着被人骂的风险,她把近光灯打开。柳千树借着那光亮摸索到后座上,宴景然就靠在她的身旁。

      罗锦在驾驶座上坐稳了,高声说道:“阿姨,您靠着千树坐稳了。”
      宴景然“唔唔”地应两声,脑袋一偏,倒在柳千树的肩上。

      车辆在道路上飞驰,车厢里亮着冷白色的灯光。
      柳千树把毯子披到母亲身上,仔细地将被角掖好后,一动不动地由她靠着。

      这是多少年后母女俩再次这么亲密?她已经忘了,只记得好久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

      宴景然的身上有刺,只有生病虚弱的时候,这些刺才会被柔软,也只有这时候,柳千树才能靠近她,拥抱她。

      罗锦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母女一眼,继而认真开车。

      镜子里,柳千树闭着眼睛,下巴抵在宴景然的头发上,轻轻呼吸着,仿若是睡着了。

      罗锦看了眼窗外霓虹灯夺目,路过“星天外”的时候还能隐约看到酒保在门口晃来晃去。

      可这一切,柳千树都看不到。
      分明存在的东西,在她看来,却都好像被吞噬在黑暗中。
      什么都看不见,不如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到了医院,扶着宴景然到急诊。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之后,护士给她挂上吊瓶。
      罗锦起身往缴费处走,柳千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把她往长凳上一按,说:“你看着我妈,我去缴费。”

      缴费处就在同一楼层,呼吸内科旁边的窗口。这里灯光明亮,倒好像白昼一样,柳千树的心安定了许多。
      她在窗口处交完费用,一边看着缴费单一边往回走。原本安静的走廊这时候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她……”

      柳千树没注意,还慢慢往前走时,那个声音大了点,并且转变了人称,似乎是朝着她来的。

      她抬起头,只见科室的门前站着一男一女。
      女孩挽着低低的马尾,齐刘海下一双纯澈的眼睛,正对着她笑。

      “我们下午见过哦。”
      柳千树愣了一下:“哦,是。”

      是下午去店里买衣服的那个女孩。
      扎起了头发,倒有些认不出来了。

      柳千树微微颔首,笑了笑。
      “你生病了吗?”女孩问。
      “不,我妈生病了。”
      “这样。”
      “嗯……”柳千树犹疑一瞬,不知该不该回问对方,想了想,她问道,“你呢?”
      “我陪我……”女孩顿了顿,眼神瞟到身旁的男人身上,表情有些羞怯,“陪我朋友来。”

      随着她的视线转移,柳千树也跟着看过去。
      这一看,她蓦地失了神。

      她应该掐一下自己的大腿。
      或者来个人弹一下她的脑壳。

      第一次遇见顾屿杭时,她把他当成坏人。
      第二次遇见时,他在抽烟。
      这一次遇见……

      每一次相遇,都有些事情印在柳千树的脑海中,似是由时间和某种神奇的力量镌刻进去,直到挥之不去时,她才惊诧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这一次,顾屿杭穿着一件修身的风衣,搭配黑色长裤和蓝灰色羊毛衫,衬衫的白色领口处还扎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柳千树只消瞥一眼便可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可她却鬼使神差地看了他好大功夫,那功夫,甚至够她用笔写出一大段描述性文字。

      前两次见面,她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如今知道了他的姓名,再次和他对视,倒有股别样的感觉。
      顾屿杭也瞧了她老半天,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眼里除了汇聚着灯光投下的焦点之外,也看不出任何特别。

      他忽然蹙紧眉头,别过头去轻咳几声。
      视线的交汇处断了,柳千树忙移开眼。

      顾屿杭咳嗽的时候,女孩便轻轻地拍他的肩膀,嘘寒问暖道:“还好吗?要不要我去倒点水给你?”
      “不用。”

      柳千树站在原地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该走了。

      她踌躇着,看了眼手里的缴费单,刚准备告别,却又听到女孩说:“叫你少抽烟,你老不听,现在咳嗽得多难受呀……”

      顾屿杭停止了咳嗽,像没事人一样揉揉鼻子,看了眼柳千树,又看了眼女孩,问道:“要回去了吗?”
      “那我们先回去吧——我们要先走了,来晚了医生都下班了。”女孩对柳千树说。
      “好。”

      “走之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宋沁冉,‘沁人心脾’的‘沁’,‘冉冉升起’的‘冉’。我想,既然我们一天能遇见两次,就一定是缘分,说不定下次还会再见,你说呢?”
      “嗯,我叫柳千树。”
      “柳?”
      “‘柳树’的‘柳’,‘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千树’。”
      “这名字好听!”宋沁冉笑道,顾屿杭抬了抬眼皮,看了柳千树一眼。
      “谢谢,你的名字也好听。”
      “那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啦!”
      “再见。”

      道过别后,三个人却依旧往同一方向迈步,走出两步,愣愣地相视片刻,场面有些尴尬。
      宋沁冉止不住地“咯咯”笑起来,说了句“真有趣呢”,和柳千树在楼梯口又一次别过。

      柳千树回到宴景然身边,看见罗锦正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她走过去,打了个响指把她从神游中唤醒。

      “怎么了?”
      “思考人生——你怎么去这么久?”
      “遇见了两个人。”
      “谁呢?”
      “一个人,上次听小可说,叫顾屿杭……”
      “那个财主。”罗锦扯了扯嘴角。
      “还有一个女孩,下午去店里买衣服。”
      “巧合。”
      “嗯。”

      “你困不困?”柳千树说着,摸了摸罗锦的额头,“累吗?”
      “一般般,刚刚在店里头痛得要死,出来吹一吹风,好像舒服了些。”
      “怎么头痛呢?”
      “不知道嘞,最近常头痛。”
      “你该好好休息的。”
      “休息和赚钱是矛盾的。”

      柳千树笑了笑:“有道理——有一点道理。”

      “你和你妈……”罗锦问,朝着熟睡中的宴景然扬了扬下巴,“经过这一次,关系能变好点吗?”
      “想多了。”柳千树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羊毛衫的衣摆,说,“小时候我生病,她也是这样送我来医院的吧?一点也没有打动她的心不是吗?”

      “我不懂。”罗锦摇了摇头,“但好歹,你还有妈妈。”
      柳千树握住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罗锦却大咧咧地笑起来:“没关系啦。话说我,很久没见到我爸了。”
      “快春节了,回去和他聚一聚。”
      “嗯。”

      这时候,宴景然在毯子里动了动,眼睫安静地垂下,呼吸声时而粗犷。
      柳千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将毯子往她的肩上又提了提,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罗锦打量着她,说道:“你还是爱你妈妈的。”
      “嗯?不知道。”
      “我在说我观察的结果。”

      柳千树发了会儿愣,脑袋轻轻摆了摆:“我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或许换做任何一个跟我合租的室友,我都会着急。我不知道我是爱她呢,还是只是因为她生病了心里着急。”

      “如果你不爱她,她生病了你会着急吗?”罗锦平静地说,像在分析一个命题,“暂不说爱不爱吧,如果她对你不重要,你会因为她发高烧而着急吗?或许那些有博爱之心的人会,但你我,肯定不会。”

      柳千树侧头看她,舌尖抵着唇下的虎牙,笑起来:“你说得头头是道,把自己归为没有博爱心肠的人,顺便拉上了我。”
      “你有吗?”
      “没有。”

      罗锦耸了耸肩膀:“知道你什么德性,所以几年前你对我好的时候,我才能自信地觉得,我对你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不要和我深夜告白,我会忍不住。”
      “嘁。”

      两个女孩说完,不约而同地靠在长凳上,仰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对方,都笑了。

      夜已经深了,吊瓶里液体滴落的速度甚是缓慢。
      柳千树和罗锦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医院的空旷长廊里,仿佛都在一瞬间卸下了肩上的重担。

      疲惫。
      却深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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