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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坑(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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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皇后遇刺身亡的事与赵无极有多少干系,姬长生都不愿再跟对方有一丝半点牵扯了。
他满腔心思都给了他的皇后。他死活都不相信他的皇后死了,明明那么狡猾的一个混蛋,怎么会轻易地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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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力量很强大,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可以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洗干净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生前各种各样的怀疑不满生气等等负面情绪,而留下最美好的感觉。
姬长生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在经过三个月漫长磨人的等待后破碎。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眼见的不一定为实。碰巧他不在人就没了,尸体还化为一滩血水连个人形都没留下。
种种巧合碰撞在一起任谁都会生疑。
然而时间是一把最锋利的剜心刀。
他可以假设对方没死的千万种缘由,但找不到一丝一毫对方还活着的痕迹,他的假设始终是空想。
侥幸破碎后,他不得不去直面一个现实——倘或人真的死了,他可以找到灵魂。
可那混蛋的魂魄他怎么也找不到。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魂魄都没有,仿佛那人已灰飞烟灭,不存于此世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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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前一开始只是想把躲起来的姬长生逼出来,顺便试一试自己在对方心里分量到底有多重。
他对此并不看重,仅仅是兴致来了才搞了这么一出。
但现实里当他仔细地将自己隐藏起来,躲在暗中观察姬长生的一举一动,他脑子里生出了一种非常怪异的念头——
不要急着出去,再看看,看那家伙还能为心上人的死痛苦到何种地步,还能为挽回失去的人做出多少努力。
于是他看到姬长生明明已完全无心皇位朝局,却仍勉力支撑理事,只为心上人突然出现的话能最容易地找到他。
他看到姬长生是彻底地不搭理赵无极了,往日还会派傀儡去周旋,现在别说傀儡,连客套的话都懒得说一句。
最初的一段时间,他看到姬长生处理完皇后的丧事后,还稳得住守株待兔,等时间一长,姬长生开始疯狂地寻找皇后的灵魂。
那姿态竟像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什么地方都敢去。
从他弄出假死的局面后一整年,他看到姬长生没一夜睡得安稳。那具本来还算强壮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太蠢了,玉藻前常常在心中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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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死后的第一个中秋,尝尽心中空落落滋味的姬长生都快麻木了。
他叫人备了一桌酒菜,然后屏退左右,一个人对着又大又圆的月亮灌了个酩酊大醉。
玉藻前从园子里丛丛花影里寂寂无声走出来就看到姬长生蜷缩在地上,嘴里咕咕哝哝在念叨着什么。
他挥手打出一道结界,将他俩所在的空间包裹起来避免有人来打扰。
把人抱起来,他掂了掂怀中人,感受到那明显减了不少的体重,眼眸中情绪很是莫测。
已成醉猫的人被放到床上还有些不老实。姬长生一是喝酒喝多了二是玉藻前一出来就施放了妖力干扰他仅剩的判断力,这会儿两人身子挨着的时间久了些,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就朦朦胧胧睁开眼,扒着玉藻前的手臂,仰着脸呆呆地盯人。
玉藻前这时候没有变成其他模样。他习惯性地戴了面具,穿了那一身他来这时间一睁开眼身上就有的装束。
姬长生忽然伸出手想摘掉玉藻前的面具,却被抓住了手。
“看了我的脸,你灵魂不灭的生生世世都别想摆脱我。”玉藻前的嗓音低沉而极富魅惑之力。
他说这话并非是说他的脸不能给外人看,谁见了就要成为他的人,而是一种对自己容貌的自傲——平安京唯一天赋其强大力量和绝代容貌的九尾狐大妖怪,只需看一眼他的脸,便会沉醉于那种超越一切的美丽里,永生永世魂牵梦萦无法自拔。
玉藻前此前已经动用他身为狐妖的天然优势把姬长生拉入了情网,倘若再让这在感情上天真小白在情欲上又刚食|髓|知味还贪|欢的小可怜直面了他的脸……
姬长生固执地要摘下玉藻前的面具,确认这是不是他日思夜想的九儿。他还醉言醉语道:“你跟我玩什么呀,我们一起来玩……”
他紧紧攀着玉藻前的身体,一副不看到眼前人庐山真面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最后他如愿以偿。用色奇特的面具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从玉藻前背后俯看下去,能见到瞪圆了眼一脸呆滞的姬长生。
他眼眸里映着一张脸,仿佛镜花水月一般很不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姬长生扑通一声直直地倒回床上躺着,他闭上眼眸,嘴里喃喃道:“我是在做梦……”
玉藻前手掌一摊,隔空将地板上的面具捡起来好好地戴上。坐在床边,他凝望着还深陷在他容貌冲击之中的姬长生。
“我是在做梦……”姬长生反反复复地叨念这句话,忽地他刷一下睁开眼,噌地坐起来一把抱住玉藻前。
“对不起……对不起……”姬长生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眼眸湿润地不断地道歉,这让玉藻前一头雾水。
他刚想用上读心的法术听听这醉猫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平日里他一向不屑于用这些小妖术——就听醉猫道:“我再给你生一对儿女,你能原谅我吗?”
玉藻前愣住。姬长生这会儿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不再说胡话而是扒他自己的衣服。
喝醉了的姬长生愣是半点都不害臊地将自己从头到脚脱得片|缕|不剩,完了他甚至很勇猛地扑上去搂住玉藻前的脖子毫无章法地索吻。
那架势倒真像是一心一意要给玉藻前生孩子了。
有人投怀送抱,且是过去睡过很多次的枕边人,玉藻前也懒得克制自己。
常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搞这连串的戏之前,不管姬长生知不知道他是男的,他都不缺满足自己需求的时候。
如今是空旷了许多日子,玉藻前心里颇为怀念过去那些日夜里美好的滋味,这么一想不由得‘食指大动’。他素来随心所欲,对姬长生又没多少怜惜,所以这会儿需求上脑,动作也就不甚温柔怜惜,近乎粗鲁野蛮,姬长生迷迷糊糊被迫承受,时不时小声哼唧,然而却没有半分反抗,他很温顺,如同一只献祭的羔羊。
一室春意,辣辣的让人欲罢不能,空气似乎沸腾了,夜还很长,这一场似梦非梦的欢|爱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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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长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第二天宿醉醒来,他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倒不是说他察觉身体的变化——玉藻前可没打算停止皇后已死的好戏——让他发懵的是他夜里做的一个邪性的梦。
他又梦见了在平安京,他是巫女絮儿那段时间的事——
玉藻前同絮儿成亲后为了造孩子,免不了需要做大量某种羞羞的事。
因为某种无法言说的原因,絮儿对某种羞羞的事很不热衷。偏偏这对‘夫妻’里的丈夫对儿女的期待异常地高涨。
这只九尾狐为了挑起自己女人的性趣,甚至愿意大晚上关起门来露出他尖尖的与他气质不符合的可爱的狐狸耳朵,还有毛茸茸摸起来手感好到令人整颗心都会柔软熨帖的狐狸尾巴。
耳朵他只有一对,尾巴他却有九条,一条不够他就露两条,两条不够就再加,以此类推……谁也不知道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招数,那絮儿还真被他这些小动作打动了。
姬长生一想起这事,整个人僵硬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至今他都能想起那尖尖的耳朵捏在手里如何如何地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欢喜,躺在那些软软的毛毛里是如何的让人感觉如在云端。
而在他昨夜里的梦中,那个被玉藻前的小把戏打动而晕乎乎被拐|上|床的巫女摇身一变成了他身为男子的模样。
整宿|春|梦。那些毛绒绒的尾巴缠住他的腰,他的腿,他的手臂……九条灵活的尾巴施展起挑|逗人的招数来……让人无法招架!
醒后他连羞愤都提不起劲儿了。皮肤上都像是还残留着那些尾巴纠缠他的触感。
明明他满心都在找九儿的魂魄,怎么会突然梦到过去那些尴尬事?
他呆着眼,一脸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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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那一夜姬长生酒醉后投怀送抱起了作用,又或者他整日里坚持不懈倔强地想找到皇后的魂魄打动了某只九尾狐。
玉藻前的游戏进入了新环节——他以他的气息和妖力造出了一个足已以假乱真的‘皇后’魂魄。
然后放了出去。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吃了千辛万苦的姬长生一找到魂魄,整个人一改之前的颓靡不振。
他用了些神力将魂魄好好滋养着,这之后他还干了出人意料的事。
赵无极自打皇后死后,跟姬长生的关系直降入冰点。他一直在等待他俩不死不休,可见到的却是皇帝整日里失了魂一般谁都不在乎。
这时候他才明白姬长生有多爱九儿,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可笑又丑态毕露的失败者。
连恨都不愿给予,可见是半点儿在意都不曾有过。
之后姬长生震惊天下的行为更是让赵无极一时半会儿迈过这一道坎儿——
大周朝姬长生在位的第二十个年头,失去挚爱的皇帝忽然之间昭告天下禅位于赵无极,自己则飘然于天地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古至今,情痴皇帝当然有不少,被众人看好以为会在位超过一甲子成为古往今来罕见的长寿帝王的姬长生却以这样的方式悄然退位,不得不说令众人扼腕之时,还有对这位帝王的各种猜测和谣传。
且不说人们会把多少虚假歪曲的顾上强加在他身上,只一点许多人世世代代传下去——这位帝王待他唯一皇后的深情,以及那因帝后之间的感情而被赋予纯洁爱情意味的长生花。
当然,这些事,赵无极根本顾不上。
他接了姬长生扔给他的江山,从此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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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极登基后第二年就大兴土木把皇宫给好好捯饬了一番。原先皇帝居住的寝殿被他推到了碾平建成了一个花园子。
他在其他位置选了帝王常居的宫殿。
也是在这一年,他寻事赐死了他的徒弟叶昭然。
那天夜里他一身明黄踏入地牢。铁锁缠身的叶昭然蓬头垢面,瞧着自己威严不凡的师父进来,也没露出半分跪地仓惶求饶的丑态。
“师父,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叶昭然静静道,“若是你恨我坏了你跟他之间的好事,现在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赵无极目光极淡,没有言语。这些年在感情上的起起落落,他有些心力交瘁,尤其是姬长生突然之间踪迹全无后,曾经风华正茂的伟岸男子,免不得染上了丝丝沧桑。
绕着叶昭然走了半圈,赵无极平静地道:“人免不了贪心,你有野心,我收你为徒的时候就知道。”
叶昭然微微一笑:“师父说得极是。”
“但是你既有野心,也敢行动,那就要明白机事不密露馅了就要受到惩罚。”赵无极居高临下,语气淡漠地道,“念你我师徒一场,我给你留个全尸。”
赵无极还是权臣之时,皇位于他唾手可得。身为如此权臣的徒弟,且权臣又没有子嗣,怎么不让人心生其他想法?
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别人好,究竟是为了谁,个人心中最为清楚。
叶昭然的镇定这时才出现了裂缝。他表情开始狰狞,忽地咧开嘴森森笑着大声冲赵无极高喊:“姬长生早就死了!哈哈,你一定不知道你这些年捧在掌心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是个什么怪物!”
“你还记不记得他六岁的时候曾落过一次水?那时候他就死了!借尸还魂你听说过吗?你曾抱在怀里亲吻的人说不定是一个邪鬼……”
赵无极转身返回,猛地一把揪住叶昭然的头发,冷冰冰地问:“你说什么?你从哪里听说的?”
叶昭然嘲讽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是个不知从哪来来的怪物借尸还魂,总会有其他人察知他的马脚。你别以为我死到临头故意骗你,你跟他相处的时间多,难道没有感到半点异常?师父啊师父,我真是可怜你,为了一点儿感情,一叶障目,竟然被个怪物蒙蔽了数年,哈哈…….”
赵无极阴沉着脸,什么都没说,只顿了顿,就示意守在一边的人立马过来灌毒|药。
出了阴冷的地牢,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赵无极心底一片凉意却怎么都散不开。
事情似乎又变得扑朔迷离,按理说他应该去追本溯源搞清楚一切。
若是多年前刚重生过来的赵无极,或许会这么做。
但现在——
他漫步至一处高地,遥望这宏伟皇城及笼罩在上方的烟云。
眼前前世今生一一晃过,那些不甘和怨恨,那些求不得的焦灼和狂热的恋慕…….
从前世到今生,过了好多年。此时此刻他去记忆中追溯起来,竟然想不起自己当初怎么会对姬长生动心了。
若是他重生的那一刻,就喝了忘掉一切的药,他还能再恋慕上姬长生吗?
他想到那个让他至今无法解惑的梦——他再一次怀疑其中的故事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一个姬长生?哪怕对方不爱他,他也要为对方葬送两辈子的光阴?
是时候后退一步饶过自己了。赵无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关于姬长生的种种深藏心底,至此他完全罢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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