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之妖的又一春》咬虫子的桃花

1、楔子

　　一场大雪使得整个平安京成了琉璃世界，雪地里一个颀长的身影徐徐而行。带着兜帽的雪色披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几乎与这银装素裹的乾坤融为一体。

　　这样寒冷的天，京城里的贵族们也没了日夜笙歌的兴致，人人闭门不出，缩在家中祈祷冬天快点过去。

　　与人类一样，游蹿在平安京里的妖魔鬼怪们也很在意冷暖变化。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委实难过了许多。一些小妖小怪耐不住严寒，常常冒着被阴阳师发现的风险，生一堆火，围着取暖。

　　妖怪们可不会干坐着发呆，酒在这种情况下极受欢迎。多喝几杯，多来几个妖怪凑在一起，与人类一般，它们也会管不住嘴巴八卦一些名人的风花雪月恩怨情仇。

　　“嗳，你们听说了么，那位大人回来了。”
　　“那位？你说的是……玉藻前大人？”

　　“嗬！上一次玉藻前大人出现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之后销声匿迹，如今出现不知道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玉藻前大人上一次没完成的事，这一次定然是卷土重来……看吧，有好戏喽！”
　　“一场狐火将整个京都烧成地狱，一己之力单挑所有阴阳师，点物成妖，举手之间山崩地裂…….说起来，那段时间，我们妖怪很是扬眉吐气呢！”

　　“可惜，玉藻前大人大发神威，可不是为了给妖怪们长脸震慑那些讨人厌的阴阳师。唉，你说玉藻前大人那般厉害，怎么会栽在一个人类巫女手上呢？”

　　“人妖殊途，人鬼殊途，众所周知的道理，不信邪去以身试法，就算是老天的宠儿，也不会享受特别优待成为例外。玉藻前大人太自负了！堂堂一代大妖怪，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再说有谁的美能胜过玉藻前大人呢？”

　　“这你就不明白了，那些愚蠢的人类嘴里常念叨的情啊爱啊，是一种很了不得的玩意儿，谁一旦沾上，可以片刻之间尝到极致的欢快，也能瞬息之间坠入无边苦海痛不欲生…..我等小妖哪里有能耐去折腾那玩意儿。”

　　妖怪们絮絮叨叨，将大妖怪玉藻前如何在神社遇见巫女，如何一见钟情，如何朝夕相处恩爱缠绵，如何如何……及至聊到巫女因私自嫁给玉藻前而遭受神罚而死，玉藻前强忍悲痛带着一双儿女隐居山林，十年后儿女又不幸被阴阳师杀死，玉藻前暴怒，由此引发一系列灾难…….

　　有个愣头愣脑的妖怪突然道：“你们不觉得玉藻前大人很窝囊吗？”

　　“他一个大妖怪，那般厉害，竟然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护不周全，可见再强大的妖怪，还是被天上的那些神玩弄于鼓掌之间。”

　　众妖一愣，细细一想还挺有道理的，据说那巫女侍奉天神，终生不能嫁娶，明知故犯，招来神罚被雷劈死也是无可厚非，玉藻前纵然能傲视群妖，在神的威势下，却是毫无招架之力。造化弄人，命运无常，那些个能谈笑间毁天灭地的大妖怪竟也逃不出命运的桎梏。

　　聒噪的声音在雪夜里不绝。那个披了一身雪色披风的身影站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将那些言语尽数听在耳朵里。
　　“玉藻前……”他轻轻道，低哑的嗓音一出，就被凛冽的寒风卷得粉碎。

　　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年大雪，一群孩子嚷着要堆雪人，平日里高高在上但在爱人面前无比温柔的九尾狐玉藻前放下身段，笨手笨脚地同一群孩子堆了一个模样有点丑丑的雪人。孩子们一会儿嚷着要给雪人系个蝴蝶结，一会儿要给雪人配把刀，九尾狐玉藻前毫不犹豫地将他常常配在腰间的妖刀给了雪人做装点之物。

　　玉藻前天生九尾，能力绝伦，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他的妖气非比寻常。雪人配着他的妖刀，被他的妖气浸染，竟然点化出了一个样貌精致、看起来年龄在十四五岁的男孩。

　　玉藻前身边身穿红白巫女服的女子给男孩取名雪童子。
　　雪童子懵懂地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那个女子怎么回答的？
　　“找到重要的人，你就理解了。”

　　那天的风雪之声和雪童子清亮的嗓音此刻似乎都响在耳际，他冷不丁全身哆嗦了一下，仿佛不胜寒冷。

　　“长生花，你怎么还在这里？”一个雄浑的男声穿透夜色而来，但却诡异地没有惊动任何妖怪。

　　长生花花神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莹莹闪光的身影缓缓走来。这是一位神，能跟神为伍的只能是神。他立刻收敛心绪，淡淡道：“我马上就过去。”

　　“你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

　　“我是花神，这种天气我怎么会喜欢。”长生花慢吞吞道。大多数的花神都不喜欢寒冷，谁叫他们花神多数都是生娇体弱，徒有神名而没有强大的实力。

　　“现在是非常时刻，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在这种时候离开神域到人间。”那位神有点话唠，“实在是别无他法，玉藻前只有你能收服。”

　　他俩说这话的时候，都在往目的地走去。花神闻言顿住脚，似笑非笑道：“别说得我很厉害，他要是知道当年的真相，再来一百个我，都没办法摆平他。”

　　“他不会知道的。”那位神很是自负地不以为然地道，“当年你神魂下凡寄身于巫女，不是很轻易地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吗？人都说九尾狐很狡猾，我看也不过如此。”

　　凡间凄美的传说，事实上究竟是不是那么令人感叹欷歔，谁都说不定。就好比大妖怪九尾狐玉藻前与人类巫女可歌可泣的一段爱情，其实嘛，只是一场阴谋。

　　他们这些神，并不是人类口中所说的无所不能。人类有生有死，神一样有生有灭。天生的神，在八百万神明中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神是因需求而生——世间万物的意念或者需求。

　　每个神的实力强弱，与信仰他们的生灵多少有关。凡间生灵的膜拜和供奉，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是与生命等同重要。

　　一个神明，如果失去供奉信仰他的信徒，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时间长了，实力会慢慢衰退，不老的容颜会开始衰老，绵长的寿命点点减少，终有一日会化为一团光点，湮灭得连点儿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而人心多变，他们对神的尊敬和信奉很容易产生变化，尤其，在神明眼中，人类是一种愚蠢又忘恩负义的低贱东西。

　　于是，一群神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需要灾祸来警示和震慑人心，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若恰有天灾，向他们祈祷的人类，一部分会得到他们的施舍——传扬出去，愚蠢的人类就会信仰他们。
　　如果没有天灾，那么，他们便制造灾祸。

　　玉藻前和巫女的爱情，便是其中一例。只不过，这件事他们没擦干净屁|股。

　　原本，他们认为，巫女死了，痛失爱人的玉藻前会疯狂而成为为害一方的邪恶妖怪，没想到这家伙竟生生忍下失去挚爱的悲痛，去隐居养孩子，没办法，神才支使阴阳师去杀死玉藻前的孩子。果然，这位天生的大妖怪黑化了。

　　他们想着等玉藻前疯够了，就出手将他灭了，不成想他们低估了玉藻前的实力。

　　他们上百号神明过去，竟只将玉藻前逼退，对方狡猾，及时收手蛰伏了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卷土重来。

　　事后，神明才意识到，他们无法杀死玉藻前。

　　神明之上，便是天道。天道约束万物，包括这些眼鼻朝天的神明。

　　玉藻前天生地养，天不要他死，神明也无可奈何。如果神明硬是要弄死他，指不定还给自己招祸。

　　老天的意思，神秘莫测，谁能猜得准？

　　眼见这恰逢邪物八歧大蛇要重出江湖捣乱，神明们又是放纵又是推波助澜，就等着在其中充当一个施恩的角色，好一举收服更多人心。

　　说起来，神明们这么折腾，实在也是这些年人心的变化太难琢磨，越来越多的人忘却一些神或者不把某些神当成一回事。

　　这节骨眼儿，玉藻前这个不稳定因子混进来，神明担心局势被搅得太乱，到时候无法收拾，所以他们需要用点儿非常手段。

　　“到了。”
　　眼前事一片焦土，从残留的墙壁，依稀可辨认出这里曾经是神社。

　　“自从这里被雷劈过后，人们一百多年来都没在这里重修神社。”另外一位神明见今天重要的角色之一终于来了，松了一口气走来。
　　他们早把这一片土地上的积雪全部清干净了。

　　长生花花神站在焦土前，面无表情。所有花神都拥有一副难描难画的美貌，他也不例外。

　　掀开兜帽，解下披风。未束的长发顿时被风撩得呼啦一下飞舞在他身后。他整个人散发着融融的光辉，从头到脚光华流转，竟像是一座活的玉雕一般。

　　长生花，花的形状不定，但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整株花藤都像绝佳的玉石雕成一般，流光溢彩，黑暗中甚至会散发出微光。

　　此种花在凡间已经绝迹，只有一些古籍里面有几句记载，知道长生花的人类几乎没有。

　　按照这种情况，久无生灵信仰供奉的长生花花神早该陨落了。能支撑活到此时，对于长生花花神来说已经是个奇迹。

　　他不想死，他想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他仰首环视自己生存的世界，眼里浮现点点不舍，但最后转化为一片坚毅。

　　虽然这里是生他养他的世界，但斗转星移，长生花已经不适合在这个时间生存。一个物种的兴起和灭绝，本就是天道自然，长生花没有任何不甘。

　　他想，既然这里不适合长生花生长，他便去寻找一个合适的世界。很冒险，但他别无他法。

　　长生花丛怀里抽出一支玉笛，缓步向前走去，随着他身形移动，横笛唇间，动人的音符流泻而出，又被夜风卷起，直上天空，然后散去四面八方。

　　当年他就是靠这笛声勾得那只美丽无匹的九尾狐为他驻足。

　　他的笛声刻入玉藻前的骨髓，此时此刻，就算对方在天涯海角，也会义无反顾地赶来。

　　长生花面上浮现一抹讥讽的笑——如此深情，错付给他这个无心无情的花神，可真是浪费。
　　夜风散入平安京，神明等待的猎物来得比他们预料的还快。

　　九尾狐脸上覆着一个妖异的面具，露出的嘴唇和下巴，让人看一下便移不开眼。他悄无声息地从墨一般的夜色里缓步走来，九条尾巴在身后摇曳，澎湃汹涌的妖气簇拥着他，气势逼人，一些实力不济的神明扛不住接连后退。

　　扫视四周，九尾狐没有发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笛声来源，不禁阴沉地看向那些整日里道貌岸然的神明。

　　“神明怜悯人类，不希望你再为祸人间。”一个实力不弱的神明上前，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仁慈嘴脸，“所以我们赐予你一个机会。”

　　“你的妻子当初在神罚之下魂飞魄散，本无重生的可能。但是——”神明笑道，“神可以让你的妻子复活，不过，她毕竟是犯了错的人，需要受到惩罚，所以，我们将她流放去了异世，你想去吗？”

　　九尾狐沉默着审视这些神明。他对神明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可是他又不敢放弃一丁点的希望。

　　“我们可以让你去异世，但你还需要做一件事。”神明拿出一个瓷瓶，“忘记一切，你现在浑身戾气，我们不得不考虑你去了其他世界，还会乱杀无辜。”

　　九尾狐仍然没表态。

　　摸不出他意思的神明有点心急，但按捺住了继续道：“这是一朵长生花，能带你穿梭时空去到异世，你拿好了，世间仅此一朵，你可要珍惜。”

　　玉藻前活的年头很长，他听说过有一种奇花花开如玉，其化出的花神能穿梭于异世之间。

　　他的目光落在神明手中晶莹剔透的玉花上…….

　　“长生花花神已经陨落了，这是他本体留下来的遗物，尚还残留一些能力，今日给你，你去到异世好自为之。”说罢神明将瓷瓶扔了过去，“吃下此物，这朵长生花便属于你。你不必疑心我们糊弄你，倘若你不信，今日之事你便当做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