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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庭院深深本依旧 ...

  •   第二天,我离开的时候,由于知道此后还能再见,朱祐樘便比先前儿时多了不少轻松随意,谈笑着将我送至宫门外,早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候在一边。

      “那——我走了。”我坐上马车,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怔怔地说出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道别话来。

      朱祐樘却没有多介意,本就清秀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那一笑,温柔如春风扫开冬雪,又如云开露出日光万丈——

      我不由得有些失神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虽说禁受着疾病与疲累的折磨,他却依旧保持着只属于自己的一份倔强,如同经过清水雕琢的璞玉,于素雅中隐藏着一份独到的奢华,那样清雅而执拗的气质,总会在不经意间便幻住别人的眼——

      应该说,他是一个并不像皇帝的好皇帝。

      而这个人,也是我所选择帮助的人,我从没后悔过,我想——此后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也应当不会后悔。

      哪怕——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我。

      “舞瑶,不管怎么说——我该谢谢你!”正在想着心事,耳边忽然传来他郑重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他反常认真的脸。

      “嗯,不用谢啦,我说过不离开你的嘛,现在该我实践我的诺言了,”我眨眨眼,忽地笑出声来:“我以前说的话还算数,留着我给你的那块手帕,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会尽力帮你,毕竟我身在江湖,有些消息也来得快些。”

      朱祐樘的嘴角渐渐带上一抹笑容:“那好,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出宫去看你。”

      “那就说定了!”我只是笑一笑,默不做声的将车帘挡上。
      ××× ×××
      马车停在医馆门前,我跳下车,将车夫遣回去之后便敲响了门。

      医馆已经恢复了初始的模样,在地震中被震塌的墙也完好无损的立在一旁。

      “陈师兄,是我,快开门!”我不停的拍着门,却看到陈榕那张臭脸从吱呀一声打开的房门中露出来,写满了“不爽”两个大字。

      “咳——好久不见!”我尴尬地笑了几声。

      “你还知道回来啊,快告诉我,你和那个什么太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你这一走就走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全都撇给我干,想累死我啊!”陈榕黑着一张脸,不停发牢骚。

      我“呃”了半天,转念想一想,还是决定不将那段过往说出。

      “陈师兄——那个,以前我投入师傅门下之前曾经饿倒在街上,刚好那时候他出宫来玩,就顺便救了我一命,所以我那时才要那样尽心尽力地帮他,毕竟他做的事情对我来说是救命的大事啊!”我想了一下,很快编出一个假故事来。

      “哦,原来是这样!”陈榕的表情看上去应当是信了七八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我编故事的能力还算不错。

      “对了,最近这几天医馆怎么样,汪直那帮人还经常来闹事吗?”我刚想进屋去休息一下,便想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汪直刚刚被皇上罢免,贬到北方,听说是太子殿下属意朝官许宁列数他的罪状——西厂这个整日搞麻烦的太监集团也被撤销了——”陈榕说得眉飞色舞,我的心中也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还好,西厂就是西厂,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那“天下只识汪太监”的日子,也终于到了尽头。

      朱祐樘——这就是你的诚意么?看到我那般憎恨的将刀子插入那些走狗的胸膛,你便冒着被万贵妃打击的危险帮了我一把——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轻声叹息。

      一个多月的相处,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对我的感情?

      只可惜,他有他的皇后,我也有我的生活,两条平行线,是终究不可能相交的。

      更何况,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他抱有的是怎样的感情,大约是恩大于爱吧。我感激他,信任他——然而,这就是爱吗?

      我也不知道——
      ××× ×××
      又过了几天,医馆中却来了几位不寻常的客人。

      唐寅的标准大叫声响彻医馆的同时,一对璧人缓缓走入门中。却是祝允明和李素华,两人看上去,竟是分外的和谐。

      我心中先是一阵冰冷的痛意,接下来,又是一阵隐约的窃喜。

      既然唐寅和祝允明夫妇能够找到这里来,那泰山上的经历便绝不是我做梦,而是切切实实经历过的——

      “萧公子,我们来看你了!”唐寅刚刚走进来,便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我为客人预留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摇扇子:“我说,嫁不出去的萧公子,若不是希哲向我提起,我还真没想到你是个郎中,还是个‘玉面神医’,啧啧,看不出来呀——”

      “喂喂——”我哭笑不得的拿掉面具:“什么叫嫁不出去啊,我可是男的——”

      唐寅口中的怪声更加嘹亮,将陈榕都吸引了出来:“呵呵,我看你这张脸,还是说嫁人比较合适——”

      “伯虎!”还好一边的祝允明轻轻咳了一声,阻断唐寅的长篇大论。

      唐寅有些不满意的撇撇嘴:“真是的,我说萧公子,咱们两个都别嫁娶了——为什么当初求的签,只有我们两个这么倒霉,你看希哲——唉!”

      “我怎么知道!”我耸耸肩:“你以为我愿意抽那个天下第一烂签啊!”

      “唉——不如,咱们两个成亲?两个倒霉鬼,说不定能返点喜事回来。”唐寅接下来的话虽说是调戏,却让我的额前缓缓爬上三条黑线。

      “真没想到你还有那样的倾向,向汉哀帝看齐啊!”我咚咚咚几下走到他眼前,顺便在他脑袋上敲下一个爆栗。

      “哎哟——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唐寅呻吟着说道,满脸都写满了委屈。

      “哧——”一直没有做声的李素华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唐寅怨念的看了李素华一眼:“别以为你当我嫂嫂了就能笑话我——我以后肯定要找个比你还好的!”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扶着柜台狂笑起来。

      “不过,说实在的,你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的?”勉力平静下来,我将目光转向一边拼命忍笑的李素华。

      “这个啊——说起来也不太好意思,我刚刚回到苏州老宅,爹爹就收了夫君作为新门人。后来因为夫君才华横溢,诗画皆通,就自己做了主将我许配给他了。”李素华微微抿唇,有些害羞的样子:“成亲那天见到他,我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我不由得轻声叹息起来——为什么这个凭空出现的月老祠偏偏要这么准确,它,是在向我映射什么吗?

      “萧公子,萧公子——”正在想着自己的那四句箴言,耳边忽然传来唐寅牌标准大吼。

      “干嘛!”我满脸不愿意的看向唐寅,却看见他仍旧不停地在我面前猴子蹦。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对这个一点都不在乎,毕竟这是你的命运啊,我听到那句签诗之后都有点哆嗦——”唐寅眨眨眼,极为单纯的问道。

      我的嘴角抽搐一下:“不满意的话你就重新去那里抽啊!我宁可相信那是我们在集体做梦!后来我又应太子之邀去泰山看诊过一次瘟疫,结果那里哪有什么月老祠,只有一座天地祭坛而已——”

      “你应太子之邀——”

      “去泰山看诊?”

      唐寅和祝允明那两张放大的脸全部凑到我面前。

      呃,好大的两张脸,连鼻子眼睛都分不清了!

      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

      “想太多了,我去是要治病的,江湖郎中总比大内的御医对这些流行病症擅长些。”我想经过今天之后我的嘴角就要抽筋了——

      “那——太子殿下长什么样啊?好看吗?”唐寅神秘兮兮地问道。

      “阿咧?”我被他的问题唬住,想了半天才苦着脸答道:“老兄,你说他能是什么样,人样啊!”

      唐寅显然对这个回答极其不满意:“萧公子,这个——所有人都是人样,请问你这个‘人样’又是什么样?”

      “不像你这个马猴子样!”我实在没耐心跟他八卦了,干脆扔给他一句冷冰冰的话。

      “嗯?那个——我真的这么像马猴子吗?”唐寅四处扫视着,总算在一边找着一面铜镜,四下看着自己的脸。

      “本公子可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怎么会是马猴子呢?”边照镜子,他还边说着话。

      “唉——早知道我就不会每次见到他都这么叫他了!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我看是第一风流猴子才对!”李素华大大的耸肩,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神情。

      我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忽然一酸——

      现在的唐寅是快乐的,可以后呢,以后——他还能这样快活的笑出来么?

      以后的他仕途不顺,妻子和儿子相继死亡,他只能远走他乡,静静地避世而居,纵然先前的几多快乐,又能真正的得到什么,甚至连最后留下的诗词歌赋都无法全部流传于世,真的是几家快乐几家愁啊!

      看见我怔怔的模样,祝允明忽然走上前来,向我微微一笑。

      “萧公子,你真的能这样放心的面对自己的未来吗?”他忽然轻声问出口来。

      “不知道。”我干脆利落的回答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我又能如何?”

      “呵呵,与萧公子比起来,我们反而是没经过多少风霜的了!”唐寅笑嘻嘻的走过来:“萧公子,你倒是喜欢搞些愤世嫉俗的事情出来!”

      我耸耸肩。我那不叫愤世嫉俗,只是——一点淡淡的怅惘与无奈而已。

      “不过——说起来,萧公子想来也学过诗文的,”唐寅眼珠一转,忽然说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不如我们哪日来个赛诗会之类的,让沈先生也参加如何?当初在李大夫家里你很少发言,想来应该是深藏不露吧!”

      “为——为什么是我啊!”我苦着脸——方才那一句我是向曹雪芹老兄借来的,压根就不是原创啊!真没想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们拉进来了!

      “嗯,萧公子,不用紧张的,我们的老师沈周是苏州的大才子,说不定他愿意收你为徒,今后求取功名呢!”祝允明也在一边帮腔。

      我的嘴角抽搐一下:“你们两个——官迷啊!”

      “谁叫考科举是我们文人唯一的出路啊!”唐寅无奈的撇撇嘴:“倒是你,当初既然被太子殿下看中了,直接当个御医之类的不就前途无量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由得有些叹息之意,尤其——是在想到唐寅的结局之后。

      当初志得意满的两位大才子,却仍旧逃不过科举的制裁,擅泳者溺于水,悲兮?痛兮?

      “不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微微笑了一下:“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想要的,只是平凡的生活而已,而不是挣扎于朝堂之中,干自己不愿干的事。”

      “哎,你这人还真奇怪,年纪轻轻的,说话却像个老头子似的!考取功名簪花游街,可是所有人都盼望着的事情啊!”唐寅完全无法理解的看向我。

      “也许吧——”我微微笑了一下:“大概这只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的——所有人对人生的看法都不一样,不是么?”

      “唉,跟你没法说话——算了,以后再来找你玩啦,告辞!”唐寅无奈地耸耸肩膀,顺手将一边的祝允明也给拖出去。

      “喂,等等我啊——”李素华连忙抢步追上去。

      (陈榕【痛哭流涕状】:我的天啊,我容易吗我,就站在一边当电线杆子,555。。)

      我只是怔怔望着唐寅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无意识的,我背诵出唐寅晚年所做的《桃花庵歌》,心中不由得一片酸涩。

      这样的避世凄凉呵——真不知道他该受了多少苦,才能做出这样的诗句,看似轻狂,实则愤怒。

      原来,世事的变迁,还是令人太过叹惋——

      我叹息一声,接着,洒然而笑。

      不管怎么说,过完每一天才是正事。既然不能在朝堂之上显山露水,便在民间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来,大约也是不错!

      也许——这样才更加能帮到他,不是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庭院深深本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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