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红蕖

6、第五章 赌局（下）

　　“我？你要不要猜上一猜？”少年又露出一口细白牙齿笑得灿烂。
　　“好。”陆剑秋点一点头，“你就先说说，你和这征北元帅有什么关系？”
　　“你为何这么问？”少年睁大眼睛。
　　“这里是元帅府，而你出入自由，备受人尊敬，刘晖品阶不低，对你依然毕恭毕敬，你和元帅若非关系亲近，又怎可能如此？”陆剑秋不急不忙的说，双眼捕捉着少年脸上表情的变化。
　　可他却只是手托着腮，很有兴趣似的听着。
　　“所以，我猜，你是元帅的，子侄？”陆剑秋紧紧盯着他，说出自己的猜测。
　　“和答案挺接近的，可惜不对！”少年一拍手，坐直了身子，“真可惜，刚才应该跟你赌点什么的！”
　　陆剑秋不由微微蹙眉。
　　“好啦，我告诉你便是啦，其实，我就是征北大元帅本人！本帅姓卢名恒，你可要记好了！”少年神气十足的跳下椅子双手叉腰大声说道。
　　饶是陆剑秋经过不少大风大浪，这个时候仍然身子一晃，惊讶的脱口而出：“就你？！”
　　“干什么？不像么？”卢恒斜了他一眼，跷着二郎腿又坐了下去。
　　“……你多大了？”陆剑秋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有气无力。
　　“十八了啊。”卢恒很干脆的回答，“怎么啦，你别看我年纪不大，我可是很有阅历的，我十四岁上就跟着我爹打仗啦。”
　　“……令尊是？”让十四岁的小屁孩子打仗，这家的爹脑子也不太对头。
　　“我爹是靖安侯，你知道吗？”卢恒睁大了眼睛问道。
　　“靖安侯卢德崇？你是他儿子？”靖安侯近年年屡立战功，大江南北基本上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也曾听说他有个儿子是将门虎子，然而他决计想不到这虎子今年才十八岁，还做了征北大元帅……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怎么？我看上去不像吗？大家可都是叫我小靖安侯的，所以你叫我小侯爷就好啦。”卢恒摆了摆手乐呵呵的说。
　　“……小侯爷？”陆剑秋慢慢的抬起了眼睛看着面前在椅子上不安分的扭来扭去的少年。
　　卢恒回赠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看你是小猴子还差不多！”陆剑秋面带微笑的从牙缝里轻捷的蹦出一句。
　　“啥？”卢恒一张俊俏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你说我是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么？耍一些乱七八糟的花招，你以为是让你来这里做游戏的？”陆剑秋的怒极反笑，笑得还格外的亲切温和，只可惜语气听来却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冰冷刻薄。
　　卢恒先是表情很迷惑，然后终于听懂了顿时气得两颊通红：“你说谁是小猴子哪！我可是皇上亲自封的征北大元帅！连皇上都叫我‘小靖安侯’呢！”
　　“哦，是吗？那请问小侯爷，在下究竟哪里做错了？要麻烦你把我迷倒了再扔进地牢住上一夜？”陆剑秋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语气凉凉的问。
　　“咳咳，关于这个事嘛……真的不是我设计的……”一提到这事，卢恒开始有点底气不足，往椅子里缩了缩，“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呀，我是和亲兵出去微服巡视的时候遇到我们的一支巡逻队，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一走，哪里知道遇到北胡人的埋伏，结果你突然冒了出来，身手又很不凡，还不肯透露身份，语言含糊，我身为主帅怀疑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陆剑秋想了想，觉得他还有几分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不过你为何不能表明身份，再来问我，我也不是一定不能告诉你。”
　　“你明显就是一副不想跟军队官府的人打交道的样子啊，如果我说我就是征北元帅，你肯定立刻就会走的。”卢恒振振有词。
　　“哦？那我现在就不会走了？还是你准备继续把我关地牢？”陆剑秋抱着胳膊问。
　　“咳咳，这怎么会呢……其实本来是这样的，我想呢，由刘晖出面把你关起来，再审问你，要动刑的时候呢，我出面救你，你应该就对我很感激了是不是？那你自然就不会走了嘛……”卢恒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就偷偷的打量起陆剑秋的神色来。
　　陆剑秋却是一脸平静：“原来如此，可是好像出了点小小的差错？你不觉得给我加上枷锁镣铐再严刑拷打一番会更逼真么？”
　　“其实李仁和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啊！但是我没让！我说了不许伤你的，也要好好待你！”卢恒立刻大叫起来。

　　“李仁和？”陆剑秋的眼睛又眯了起来，“那个李大夫？是不是他对我下的迷药？”
　　“陆剑秋，你还真挺聪明的……”卢恒又假笑起来。“是啦，所以这其实是他一手安排的，我没批准动刑的，你看我其实还是……”
　　“你其实还是挺好的，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是不是？”陆剑秋笑眯眯的说。
　　“这个这个……谢就不必了，应该的嘛……”卢恒小心翼翼的再往椅子里缩了点。
　　“我这可是热情的感激的笑容啊，小侯爷！”陆剑秋笑得越发亲切，用极其温柔的声音接着问道， “在下心里也还有些疑问要请教小侯爷，不知小侯爷可愿一解在下心中疑惑？”
　　“咳咳，这个嘛，好说好说……”卢恒故作镇定的干咳了几声，偷瞄了几眼陆剑秋的表情，努力把自己往椅子外面拽了拽，尽量端出一副官架子来。
　　陆剑秋看着他那样子心中好笑，然而为了尽快的确认心中的一些怀疑，脸上却还得做出严肃的样子问卢恒：“你既是朝堂之上的小侯爷，如何得知在下是明月山庄的人？那个李仁和，又是什么来历？他本名叫作什么？”
　　卢恒却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无辜的反问：“李仁和？他就是个随军医生啊，哪里还有什么来历、本名？”
　　陆剑秋抱臂冷笑一声：“我倒还真不知道韩静云何时做了军医。”
　　听了他这句话，卢恒神色忽然一滞，过了半晌知道是瞒不过了只好讪讪的笑了起来：“你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检验一下你是否具有诚实这种美好的品格。”陆剑秋微笑道。
　　卢恒的一张脸顿时比刚才又要黑了几分。
　　“既然他确实是韩静云……那想必关于明月山庄的事就是他告诉你的了。”陆剑秋叹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
　　卢恒撇了撇嘴没说话，想来就是默认了。
　　陆剑秋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
　　“你、你怎么了？”卢恒给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不由得起了戒备之心。
　　陆剑秋却又突然笑了起来，神色和悦的问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您把我扣在这里到底还想干什么？总不至于是解闷的吧？”
　　听了他的问题卢恒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挺身从椅子上跳起来，面带灿然笑容双目灼灼的看着他，用极为期待的口气道：“当下敌我双方对峙之际，也正是国家用人之时，你身手这么好，此刻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啊！”

　　又来了。
　　面对那双灼灼放光的眼睛，陆剑秋简直大感头痛，但还得尽量保持着耐心道：“我说了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方？做一个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大侠处处受人景仰就够了？所谓的侠又是什么呢？你手中的枪可以救一个人可以救几个人可以救十几个人，但是也不过如此。可带兵打仗不同，我们护的是一方水土整个国家所有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卢恒忽然有些激动起来，睁大了眼睛挺直了身子语气慷慨激昂起来。
　　“你说的没错。”陆剑秋笑了笑，“看来你对自己正在做的事非常热爱。”
　　“这个自然。”卢恒点点头。
　　“那么我也对我自己的生活非常热爱。”陆剑秋淡淡道。
　　“可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卢恒皱起了眉。
　　“现在好像还不到国家兴亡的时刻吧？”陆剑秋笑道。
　　“你怎么能这样想？人人都同你这般想，谁都觉得可以高枕无忧，那怎么成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只有居安思危才能源远流长啊。”卢恒的表情很认真。
　　“可是我这个人生性散漫，也根本不会带兵打仗，那你要我干什么？”陆剑秋深感无奈，再这样下去就要演变成卢恒对他的说教大会了。
　　“不会可以学啊，谁生下来就会呢？”卢恒又笑了起来。
　　“我……”陆剑秋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突然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词了。跟这个小孩子根本说不通嘛！
　　“哪，我可以教你的，你就留下来好不好？现在边关正在用人之际，我对你可是寄以厚望啊！”卢恒笑嘻嘻的跳到他面前，装模作样的拍了拍他的肩，“至于今天的事嘛，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有些过分啦，错都在我，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竟真的抱拳作了个揖。

　　陆剑秋再次大感头痛。
　　“我说，小猴子，你不要弄错了，我并没有答应你留下来，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不要强人所难行不行？”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卢恒也皱起了眉头。
　　“你究竟怎样才肯留下来呢？”他一脸认真的问。
　　“要我说几遍你才懂？我不会留下来的，你在边关有这么多军队将士，你缺我一个陆剑秋么？天下武艺好的人很多很多，你能都抓来为你征战么？”陆剑秋努力告诫自己不要生气。
　　“不是为我征战，是为国。”卢恒纠正他道。
　　“好好，是为国。”陆剑秋无奈。
　　“你说完了？”卢恒清了清嗓子，“不错，我边关是有十万将士，可是我爹说过，一定要怀有求贤若渴之心才能真正的得到人才，遇到自己心生敬佩之人，也应当努力去争取，不应错失。天下武艺好的人虽多，但我现在就遇到你一个啊。”说着又笑了起来，“相逢也是有缘，对吧？
　　……有缘……那也是孽缘……
　　陆剑秋搜肠刮肚的还想说些什么，没等他开口，卢恒又道：“这样吧，陆大哥，我也不勉强你了。只是明天早上有演武会，你可愿与我在演武会上一较高下？”
　　陆剑秋一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倘若我侥幸得胜，你就留下来助我，可好？”卢恒一脸严肃的看向他。
　　“那如果是我胜了呢？”听说是比武之事，陆剑秋顿时觉得有几分把握在手，笃定起来。
　　“倘若你胜了，”卢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就让你自行离开，绝不阻拦。”
　　“好！一言为定！”陆剑秋伸出了手。
　　“一言为……”卢恒伸过来的手忽然在半空中停下，乌黑的大眼睛又瞪着他道，“我还要再加一条，倘若我赢了，你不许再叫我小猴子！要叫我小侯爷！”
　　陆剑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慨然点头应允了。
　　“那就一言为定！”卢恒的手很干脆的落在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还带着少年气的略显纤细的手指，指腹却因为长期练武有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眼前这只小猴子虽然固执了点也有点乱来，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倘若不是他一直逼着自己要为国效劳什么的，说不定自己还会有几分喜欢这个少年吧。
　　当然这不代表他心里就没了戒备。

　　所谓的比武，谁知道是不是一个局呢？
　　然而他目前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路可选，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伺机而动吧。
　　打定了主意，陆剑秋自然也就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就有人过来领他出去了。摇身一变，又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
　　如此离奇的遭遇，还真是要拜卢小侯爷所赐啊。
　　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遇到更离奇的事情了。
　　但愿不会了吧。

作者有话说

　　如此勤劳的我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