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梨花催若雪》未雨千澜

3、第三章

　　据陆予辞说，安翊欢这一病就病了整三年，直到今年年前才堪堪醒来。

　　此前，陆予辞虽日日过来，但为了不妨碍安翊欢将养，除了打理府里的事情，忙完才会过来静静陪他几个时辰。或者给他擦身，或者陪他说话，或者给他梳理头发，剪手脚指甲。有时候就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抚摸他的脸颊，时而砸下一两滴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手上。

　　那时他虽还未醒来，感官却已恢复，直感觉那眼泪烫进了他的心里，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因此，他虽然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依然相信陆予辞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相信他就是自己依恋的爱人。不仅因为那些他在簌梨院陪着自己的日子，更因为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依赖与倾心。

　　从前的事他不想刻意去回忆，偶尔想起来胸口会有点痛，但既然是已是前尘往事，不如就让他随风去了。自己只要抓住眼下的幸福便好，不光是现在，还有以后，他和予辞哥哥的幸福。

　　被告知他和陆予辞是嫡亲表兄弟时，不是不震惊的，但更多的是欣然。他们两个面对这重重枷锁，依然能够相爱，他们的爱情是值得被守护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和予辞哥哥相守，这一切自然而然到他觉得自己从前便这么相信着，所以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陆予辞说他此时醒来正好赶上这满园里数的第一次开花。这些梨树是移栽过来的，只因安翊欢喜爱，在簌梨院建好后便移了许多过来，又取了这簌梨院的名字，只为讨安翊欢的欢心。

　　三年未曾开花，直到这第四个年头才冒出了花骨朵。簌梨院引了温泉水，冬日里也温暖宜人，适宜修养，亦能催的花开。三年不开，一开就是满园繁盛，齐齐的打着花苞，吐露这独属梨花的芬芳美丽，清丽优雅。艳而不华，格外动人。

　　至于之前，三年不开花，三年不结果，难道便是为了等待今日吗？等待这里的主人醒来，等待真正喜爱他们的人到来，才纷纷吐花露芽，以满园白蕊相迎。

　　安翊欢穿着月白单衣，披着一件白狐狸毛的大氅站在梨树下，头发仍用那根银带自系了一半，其余的都在脑后披着。

　　他已经醒来两个月，但是身体虚弱，而且病里带了些寒气，不能时常出门，这天天气逢暖，才出来看看未开的花苞。欢颜想着他许久不曾见光，给他在眼上覆了一条白色的丝带，用以遮光，免得伤了眼睛。

　　簌梨院虽然温暖如春，连花苞都比别处结的早，欢颜还是担心主子身体畏寒，用风毛出得极好的大氅将他裹了，才放他出门，显得整个人白白绒绒的一团，分外惹人怜爱。

　　陆予辞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安翊欢站在树下，用手执着一枝一片的花苞，拉在身前，轻轻嗅着。

　　繁花相裹，白衣偎身，轻纱遮眼，银带微扬，墨发披肩，手如葱削，肤若柔夷，美丽的双眼是子夜的晨星，粉嫩的唇瓣是世间最为甘美的滋味。整个人仿若误入人间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微迷醉的神情，更添了清风霁月之姿。令人丢盔弃甲，浑然忘我。

　　陆予辞呆愣了半晌，方才走上前来。

　　他看着欢儿的出尘之姿，想到从前的欢儿也是这般美。只是与现在的美不同，那是一种魅惑人心的妖冶之美。

　　从前的欢儿喜欢红色，性情也不像现在这样沉静容易害羞。那时的他就像妖娆妩媚的芍药，争红斗艳。性情更是大胆，简直无所不敢，偏偏又善察人心，常常有人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

　　可那时的他再怎么善使心计，对他确是绝对的赤诚纯粹，常常一派天真无邪的撒着娇。

　　可是那么好，那么爱自己的他为什么会离去呢？而且还是以那般决绝的方式。只因他爱了自己那么多年却没有回应，才累了，倦了，想要离去么？

　　陆予辞现在只恨从前自己被蒙蔽了双眼，看不到欢儿的好，一直到失去才恍然大悟他对自己究竟有多么重要。幸而欢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还有机会去给欢儿幸福。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会抓紧欢儿的手，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再也不会放开了。

　　欢儿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他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复从前天真明媚的姿态，而多了几分谪仙之态。到底是从前还是现在才是真正的欢儿呢？陆予辞只知道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喜欢罢了。

　　从前的天真明媚他已经没有机会去疼爱，而现在的谪仙童子他定要捧在手心里呵护宠爱。一直到他们老去死去，然后同地而眠，同椁而葬，此生此世，生生世世。

　　“予辞哥哥，你怎么哭了呢？是欢儿惹你伤心了么？别哭了，欢儿会心疼的。”

　　陆予辞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原来安翊欢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而且在用袖子给他拭泪。陆予辞抬手往脸上一模，果然已经泪流满面。又用左手抓住了安翊欢还停留在他脸上的手，往怀里一带，紧紧地抱住。

　　陆予辞抱了一会儿，发觉安翊欢身体微冷，才暗自责怪不该让他在院子里站这么久。将他打横抱起来走进了屋内。

　　一进门守在外室的欢颜就迎了上来，陆予辞随即吩咐她去准备沐浴所用的东西，等会儿带安翊欢去浴房泡温泉。

　　然后又将安翊欢放到榻上，亲自为他解了大氅，又打开锦被裹了个严严实实。摸了摸他的手脚，还是有点凉，取了榻边案几上用小火炉煨着的姜茶，替他斟了一杯。因为安翊欢身体畏寒，这些东西都是时时备着的。

　　安翊欢望着陆予辞这一番作为真是哭笑不得：“予辞哥哥，我没那么娇贵，再说欢颜她们服侍的向来用心，现在身体也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这种说法陆予辞当然不会同意，把安翊欢扶坐起来，又垫了几个枕头在他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些。这才把茶杯递到他手里，捉了他的另一只手细细揉搓着，企图让安翊欢暖和起来。

　　“欢儿在我眼里就是宝贝，自然是要好好呵护的，她们照顾得哪有我好。欢儿不喜欢哥哥照顾你吗？”

　　陆予辞自然知道欢颜欢雪服侍用心，她们既是婢女，也是他多年培养的心腹，办事细致周到，而且武功也不弱。只有这样的人在欢儿身边他才放心，毕竟身边人必须是信得过的。

　　可是安翊欢是他的心头至宝，再多的小心仔细都不为过。更何况安翊欢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之下看起来虽然无碍，但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内里全都受损。

　　安翊欢刚刚醒来的时候，还会常常吐血，近来才稍稍好些。以后如果不小心照顾，避免情绪波动，忧虑过重，恐怕还会复发。而且安翊欢在冰棺里躺了半年多稳固魂魄，寒气侵体，万万再受不得寒。

　　虽然自己和他寿元相同，但是还是不能保证安翊欢一定能活到寿终之时。但是陆予辞一定会尽力做到，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再也承受不起离别之苦了。

　　当然这些，陆予辞是不会告诉他的欢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