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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另一个人 ...

  •   骆家园子,青砖黛瓦,幽静似一眼冷冽山泉。
      金黄的梧桐叶虽已凋落,桂花却依旧很好,依旧有那馥郁芬芳的气息。
      可人呢,
      人还好吗?
      纵然人如故,情又在何处!
      无奈。
      这世上诸般,都有个无奈的尽头。
      骆云笙就在一片灿烂的凄凉里,一脚踏入了清秋。
      那对他而言,究竟什么是尽头呢?
      园子今日是他的,但明天,明天或许就会有新的主人。这种不知何时会失去的惶然惴惴,比失去本身,要难熬得多。
      他步履匆匆地行过月门,门边有一丛可爱的翠竹,却已无心去看。他好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刀架着脖子,战战兢兢。满脑子只盼那些江湖人说的话有三分是真的,莫要站在干岸上袖手而观;更盼追魂门永远不要追来,毕竟这世上鲜有人禁得住腥风血雨的洗刷。
      骆云笙是个侠客,少年成名的侠客——
      爽朗,达观,胸襟似江海,本不应如此胆小。
      但人肩上的包袱一多,
      岂非就会变得不再像自己?
      就在这时,那骆家少主的脚步却忽然顿住。
      门前小院里没有人,
      一个也没有!
      那些打杂的小厮,说笑的婢女,会热络迎上来的老仆,
      都好像凭空消失般不见了踪影。
      “有人么?”他高声问道,却不闻一丝回音。
      地上没有血,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落叶都是完好的形状。
      骆云笙的双手颤抖起来,他为抑制这种颤抖,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攥得掌心流血,骨节苍白,发出“咯咯”的响声。
      但他却没有落荒而逃,只是悲哀地想:
      终究还是躲不过一劫。
      那骆家少主慢慢拔出了翡翠长剑,“刷”地迎风抖直,那剑刃依旧极薄,极锋利,极闪耀,泛着森森青碧的光芒。他垂下眼睛,凝视着,
      半晌,忽然反手斜削,剑气横扫,劈开了房门!
      两面雕花木板摔成四块,落在地上一声巨响。
      骆云笙绷紧了神经,脑中预想门后是何等刀山火海,万箭齐发——
      可是没有,
      门后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张矮桌,一面屏风,一把交椅,如往常一样摆放整齐。
      事情至此,忽然由诡异变作了可笑。那骆家少主干咳两声,有些赧然,他暗道自己是杯弓蛇影,疑神疑鬼,惹出些无谓的事端来。
      况且,这大敌当前,谁没有个逃命心思?
      但就算府上空空如也,一干二净,他这个当家的,也不能乱了分毫。
      骆云笙把事情想通了,就在桌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还未喝上一口——
      “常言道‘做贼心虚’,你倒是好胆量。”
      凭空响起一把沙哑嗓音。
      骆云笙闻言,“啪”地撂下杯子,长身而立,喝道:
      “什么人?”
      他话音未落,只见来者身形如影如魅,迅捷无双,眨眼间奔至眼前。那人瘦高身量,苍白肤色,身穿一袭水灰锦袍,手上一柄龙鳞匕首,头戴一张青铜面具。
      青铜的獠牙面具!
      骆云笙倒抽一口冷气,如堕三九天中,浑身上下渗出了冷汗。他倒退两步,手握剑柄却迟迟不敢出鞘。眼前人轻功深不可测,更有一股子肃杀凛冽纵横四散,仿佛要以饮血止渴。
      “你,你是谁?”
      “你该把这青铜面具,好好藏起来的……”
      那人听似未听,径自摘下面具来,露出一双凤眼,两片薄唇,三分凉凉的讥诮笑意。
      正是那千手魔头,沈无常。
      骆家少主甫一见那活阎罗的面容,就忽然镇定起来,
      “你果然没死,果然还是来了。”
      “我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来的,毕竟……”
      沈无常一顿,蓦地有些怅然,
      “鬼哭峰上,那一柄长剑是你;
      飞沙镇里,向徐九海买消息的是你;
      百利银庄的客人,追魂门的门主,到底也是你!”
      骆云笙闻言,收了那惊惶的表情,嘴角露出一点残酷笑意:
      “空口无凭,你想怎么说都行……”
      沈无常听罢,幽幽盯着他,哑声道:
      “我推定你是追魂门主,百利银庄是追魂门爪牙。却想不通,你是怎样瞒天过海,将百利银庄的钱运到自己手里的?”
      “但你现在,应该想明白了。”
      “我曾无意间落入河中,见水下有条手腕粗的铁索,禁地栏杆上有划痕,百利银庄库房的木箱上有铁环……恐怕,箱子是被串在铁索上,随水流至骆家。而府中下人听见的所谓闹鬼,是将箱子拖出水面时碰撞栏杆的声音。”
      骆云笙听罢,面上波澜不惊,拊掌而叹:
      “没想到千手魔头,还有这等奇思异想……”
      沈无常似料到他会拒不认账,又道:
      “你说我空口无凭,却有两样破绽。其一,今晨的柴火浸了水。百利银庄的木箱想必是当作柴火烧毁,你为了掩人耳目,甚至不惜晾干之后再运往厨房。但此前银庄遇袭,你已收到风声,急着处理掉一切证据,来不及等木板晒干。”
      骆云笙闻言冷笑,
      “我家柴火如何,与你有什么干系?”
      那魔头不紧不慢,又说:
      “这第二点破绽,便是碧血琉璃剑明明根本不在骆家,守卫却拼命护着小楼,恐怕楼中有的,只是满箱金银!”
      此言一出,那骆云笙忽然惊恐起来,脸色骤变,失声道:
      “你怎知碧血琉璃剑不在骆家!”
      “故人往事,都是故人往事……”
      沈无常幽幽开口,觉得这三年光阴,千转日月,都恍如隔世。
      他曾以为大仇将报,自己总会有那么一丝释然,但实际上,当他见到骆云笙的时候,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他的人生已经托付给了复仇,除却杀人偿命,只剩下一无所有的空虚。他忽然不想就这么杀了他,不想知道这前因后果,甚至怨恨起查明真相的自己。
      因为他实然,比任何人都明白,
      任明月已经死了,无论怎样用鲜血偿还,都再无回转。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幸存者的愧怍,而这愧怍,也业已付出了足够代价,牵扯进了足够无辜。
      待仇敌伏诛,他又该何去何从?
      没等那魔头想个明白,
      骆云笙便狞笑道:
      “你若不说,就且永远住嘴!”
      言罢,
      出剑!
      剑光如弯月,清冷,淬冽,纤细而刁钻。
      就在这瞬,沈无常蓦地觉出一丝异样——
      骆云笙武功不如自己,怎会贸然出手?
      另一厢,骆家别院
      顾小公子好不容易从那絮絮叨叨的人群中解脱出来,心里惦记着那魔头,匆忙带了早饭去赔罪。
      一开门,却没见半个人影,只有书信一封。
      信上将骆家与百利银庄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顾风流看罢,知道那魔头恐是兴师问罪去了,一脸子无奈。
      但凭沈无常的武功,顾风流是不担心安危的,正打算暗中使个伎俩支开守卫,走了两步,却猛然心底里打了个突。
      骆云笙既然能够装出那么一副莽撞模样,
      想必心思极细,做事极滴水不漏。
      隐藏了三年之久的秘密,府上人来人往也毫无知觉,如今被他就这样拆穿了,
      未免太容易,太顺遂,太疏忽……
      禁地小楼,河边栏杆,箱子木板,
      难道都是提前布下的圈套?
      可骆云笙究竟为何要自毁长城,暴露身份?
      不得解,但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在顾风流心中,他忽然觉得这骆家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有十二分的波诡云谲。他与沈无常之前探听到的,或许不过冰山一角,而剩下的,才是真正,
      致命的杀机!
      “锵!”
      金铁相鸣,四溅开火光如流星。
      沈无常使一把龙鳞匕首,格下骆云笙刺来的长剑,左手趁势打出一枚透骨长钉。不等那骆家少主变招反击,便倒纵身形,退出三丈开外。
      骆云笙挥剑抵挡,见沈无常负手而立,不敢妄动,只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魔头。
      沈无常也看着他,但目光里无悲无喜,似一尊亘古石像,深邃而沧桑。
      那骆家少主见他沉默不语,忽有些心虚,道: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沈无常沉默半晌,哑声说:
      “十恶不赦之人,本就不需要原因。”
      骆云笙闻言耸然动容,他从前只知那魔头杀人一个不留,如今却发现,这等心狠手辣并非只对他人而已。暗道这人昔年号称“四冷公子”果然没有假的,那“冷眼冷面,冷心冷情”也绝非空话一句。
      “你……”
      沈无常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龙鳞匕首掷出,尔后又摸出六把精铁飞镖,一线破风。
      骆云笙手挽剑花,想截住飞刀去路,却不料那魔头出手霸道无比,登时如剑挑千钧一般,直震得虎口发麻。他心下大骇,慌忙剑尖一指,将匕首引落在地,方要提剑直刺,却见那六枚精铁飞镖杀到,暗道不好,脚下急踩八卦九宫,挂破一只袍袖,好歹是堪堪避过。沈无常却不等他喘息,一掠而起,施展那独步天下的踏雪轻功,乱鸦铁扇直取他咽喉命脉。骆云笙侧身闪避,冷不防一点寒芒自右耳擦过,若他身法再快上分毫,便要将那头颅打个对穿。这手暗器发得快绝天下又悄无声息,且那魔头竟能一心二用,双手配合巧妙无间,实在令人胆寒。
      骆云笙见状,急退数步,他身手并不弱,心思更是灵巧,但在沈无常面前却占不得一丝上风。那魔头步步紧逼,铁扇与飞镖纷至沓来,令人眼花缭乱,三十招之内竟不容他递出一剑。
      沈无常见他斗志全无,正要打出那寒星镖来予他最后一击——
      突然,
      警报骤起。
      骆家少主听见那声音,蓦地抬起头来,
      “沈无常,你的死期到——”
      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扑哧”,
      一柄飞剑势如白虹,穿透衣衫,没入骨肉,好像切的是块水磨豆腐一般。
      那骆家少主瞪大了眼睛,目光却涣散异常,他喉头滚动,浑身抽搐,张嘴拼命想吸入最后一口空气,但终究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骆云笙死了。
      沈无常愕然看着眼前场景,难以置信自己追逐多年的真凶就这样命丧他人之手,忍不住暴喝:
      “谁?!”
      就在这时!
      一个黑衣人翻窗而来,脚步如飞,眨眼间到了面前,一伸手抽出长剑,将它扔在地上。
      霎时间,鲜血迸散,如花如雾如海!
      沈无常本按了长钉在手,却从未知道一个人竟能流出那么多血来,冷不防被溅了满身满面,终究是迟了一步,眼看着黑衣人扬长而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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