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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 ...

  •   酒是极美妙的东西。

      一壶烈酒,刀子似的割入喉咙,煮沸心肝热血,烫得往事翻涌眼角发红。天南海北、陌不相识的两个人,只要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就会在馥郁醇香里成就同一个美梦。无论旧事缠绵翩跹,多少风起云涌,都能在那一盅江海里淡化成烟成雾,了无踪迹。
      而顾风流喝着天底下最美的酒。

      不为别的,他的面前坐着沈西。
      白衣人依旧没承认自己是孤星照月楼门下,但态度却松动了很多。或许是顾风流那句无关痛痒的感慨敲到了他的心头,又或许仅仅是向那些似是而非的戏谑包容妥协。但不管怎样,他都破天荒地坐下来和那刀客喝酒,都破天荒地勾起嘴角一笑,惹得后者心魂飘荡。
      “你见过沈无常的扇子不曾?”酒气蒸得他双颊泛红,沈西带着三分醉意,抬了一双凤眼,挑眉轻笑,不可方物。
      顾风流看他目光如水,不知怎么也跟着有些醺然,伶牙俐齿顿时吞吞吐吐:
      “倒是……没见过。”
      “纯黑色天蚕丝织的扇面,万年玄铁打的扇骨,正面镶一片大的银箔和一点小的金箔,反面是四个大字‘孤星照月’。”
      顾风流一怔,正想问他是否见过沈无常其人。却看他神色凄凉,捏着酒杯斜倚在柳木桌上,一对薄肩嶙峋着,郁郁颓然。他料想这人与沈无常必是有些关系的,可沈无常已死,也不便多问。
      而对面的白衣人似乎就此陷入了某种痛苦的追忆里,皱了眉头默不做声,酒却是一杯接一杯再没个停歇的时候。
      两厢无话,只有风声依旧。

      “——断魂堡办事,识相点的都给大爷滚开!”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断喝,接着是桌椅翻倒的“砰啪”钝响。
      顾风流听见“断魂堡”三个字,心说是地狱无门偏来投,这乱云酒肆里几十双眼睛哪个不是盯着寒星镖,又有谁肯放过一分一毫。但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径自站起来,按了刀,准备隔岸观火。却不想沈西忽然一拍桌子,震起桌上酒杯,反手一掌就打了出去。
      顾风流一惊,慌忙伸手想接却又如何接的得住?
      内力裹挟着劲风,撞开木门,直奔前堂。
      “啪!”
      那杯子砸在墙上,碎了个十成十。
      断魂堡领头的是个矮个壮汉,穿羊皮短袄,浓眉圆眼,厚唇阔口,一脸子横肉。他提着把错金大刀,刀尖明晃晃指着楼上洞开的房门,吼道:“什么人?!”
      楼梯上白影一闪,沈西架腿稳稳坐在那半掌宽的栏杆上,依旧是那副死人脸,
      “你又是什么人?”
      “断魂堡徐九海,听了爷爷的名字还不下跪求饶?”说完就怪笑起来,张着一口黄牙,“爷爷我有要事要办,借这乱云酒肆一宿,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滚出去!”
      沈西听完,不动声色,暗自扣了那匕首在手,又瞥了一眼顾风流。只见那离别刀客瞪大了眼,皱着眉头拼命给他使眼色。
      这便是也要他看戏了。
      沈西冷冷斜他一眼,旋即扭过头不做理会,依旧没将匕首收回去。
      “你若现在出手,就不怕打草惊蛇?”顾风流见眼神无用,直接开了口。
      “那难道中原武林都是如你一般的好城府?”沈西挑眉看他,三分讥诮。
      果不其然,那叫徐九海的说话霸道无礼,登时堂下就一片骂骂咧咧,喧哗声起。这群江湖人讲起道理来都是一样的道貌岸然,骂起人来也竟然都是一样的粗俗嘴脸。
      “你十八代祖宗的,只许你住店不许老子住店?!”
      “今日便就不许了!”
      “那就刀剑说话,命不够硬的,活该曝尸大漠,任那日晒风吹!”
      话音刚落,两边人俱是刀剑出鞘,拉开架势,骂骂咧咧战作一团。
      沈西看没他下手的机会,也就乐得安闲,抱着胳膊就差一盘瓜子。他盯着堂下你来我往,忽然凉飕飕地问了一句:“那断魂堡盘踞大散关外多年,难道连金人的旅店都住不得?”
      “这飞沙镇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那帮女真人虽说不知道寒星镖是个什么东西,也难保被人收买。到时候打碎了牙只能往肚里咽,还不如来找汉人的晦气。”
      “我以为你不会看他们打起来。”
      “打不起来的。”顾风流一笑,“因为……”
      他话未说完,老张就“噔噔”地跑上楼来,震落了破木楼梯上一层薄灰,那酒店老板上气不接下气,对着顾风流,
      “顾大侠,顾小公子,求求你让他们别打了!”
      “便依你所言。”
      他说罢便拔出那暗金长刀向人群掷去,宝刀出鞘,声如鹤唳龙吟。
      沈西挑眉,原来世人所谓仁义无双的离别刀客也是个不到危急不出手的人。
      为躲那飞来一刀,人群哗啦啦裂开个口子,顾风流轻飘飘落在那正中间,颀长身形分外扎眼。
      他一抱拳,“在下顾风流,建康顾氏第七子,诸位认识的卖个面子,不认识的卖个情字。只是奉劝诸位一句:这飞沙镇上只乱云酒肆一家做汉人生意,若想去作盘中餐的不妨出去,若想留下来的,便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只怕刀剑无眼。”
      他说完一抖手腕,刀光飘忽闪烁,只听见“叮当”几声金属落地。断魂堡众人都是手上一轻,待低头看时却只有刀柄在手。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
      见者都是惊慌无措,那领头叫徐九海的神色数变,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和和气气,“大侠好刀法。只是方才老板说这酒肆里没有空余的地方,不知这位大侠有何办法?”
      “你们不如在这前堂将就一宿,此处只一个入口,视野开阔,实在没有更好的了。”
      徐九海从头到脚打量了顾风流一遍,心里也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一方面担心此行目的已被人猜了个透彻,另一方面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动起手来输赢无算。这么一想,发觉眼下着实不该和他作对,于是也只好点头,
      “这位少侠说的是……”
      他那手下众人领教过顾风流的厉害,此刻虽然心中有气,也只能攥着刀柄干瞪眼。
      中原武林那几个更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说“误会一场”,拉着那方才还你死我活的人喝酒划拳——
      没办法,寒星镖的消息比什么恩仇都来的值钱。

      顾风流见事情已平,“锵”地一声收刀回鞘,足尖一点又落回白衣人身边。
      沈西看楼下一派其乐融融,冷笑:“原来关内人都是这样刀剑相见……”
      那刀客闻言,搂着他的肩,“不是我胆小,只是说话能解决的事,不想拔刀。”
      这时有几个不巧抬头往上看的,见顾小公子搂着个男人的肩膀,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边上人就拽他们胳膊,或摊手或摇头,挤眉弄眼都是一个意思——
      “就那样!”
      沈西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死人脸,斜眼看着顾风流,幽幽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拔刀,我是有把握将你这一整只手都剁下来的。”
      “别成天喊打喊杀……”顾风流赔笑,却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留下断魂堡的人?”
      “寒星镖。”
      “沈无常已死,你为个死人挂念什么?”
      “我不挂念死人……”顾风流一顿,“只是你若想要寒星镖,我就取来给你。”
      沈西闻言忽然转身就走,施展轻功,飞出一丈远,拂袖关了房门,甩下句:
      “说的好听。”
      顾风流知道他那脾气,也不去追,倚着栏杆看楼下断魂堡众人。
      那一行人拢共二十八个,大约皆听命于徐九海,武器是清一色的朴刀,腰上挂断魂堡令牌,扎着赭色头巾。随行的还有一口精钢大箱,三尺来长,二尺来宽,五六个壮汉才勉强搬动。那箱子上挂着锁,锁上弯弯曲曲许多花纹。顾风流一眼就看出那是机关谷程家的干支连环锁,箱子本身就是锁中一环,若没有钥匙,就算再高明的能工巧匠也奈何不了半分。
      顾风流摸着下巴,暗忖这断魂堡此番也是下了血本。
      程家人清高自傲,从不给这样的地痞流氓造东西。这口箱子恐怕是从黑市上倒来的,价格翻了几番,比一大箱黄金还来得贵重。但干支连环锁实在不是浪得虚名,这一口大箱子便有如那断魂堡众人的定海神针,也难怪姓徐的能这样明目张胆。
      顾小公子却皱了眉头,本来他不过是觉得沈无常已死,恩怨两清,众人不该为了件死物大打出手。如今夹带上沈西的事情,就不免把自己也牵扯进去。无奈海口已经夸下,也只好为了面子贴里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兀自一笑,忽然又想起沈西那副臭脾气——
      不要说牡丹鲜花了,恐怕就是块顽石。
      但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那白衣人的一双眼睛太过抑郁悲凉,直教人想帮他做点什么,才良心得安。

      抛开这些不提,沈西关了房门,将剩下那点酒喝尽了,和衣躺在床上。说出来不怕让人难受,他眼里就从没有过顾风流这个人,也不管这里本应是顾小公子的房间,自顾自睡得安稳如常。
      窗外风沙声寂,沉沉将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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