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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阎罗笑 ...

  •   琼林岛上,风声都仿佛寂静。
      二人对视着,一个目光凛冽,一个眉眼冷淡。
      谢惊鸿忽然从腰后拔出一把小臂长的短刀,厉声喝道:
      “沈无常,你竟没有死!”
      那魔头心弦顿紧,乱鸦铁扇“啪”地一声抖开,挑眉问:
      “我与你有旧仇不曾?”
      “千手魔头,我虽与你没有旧仇,但你与整个中原武林却是不共戴天!”
      “好……”沈无常一颗心沉了下去,果然这天底下也就顾风流那个傻子会替他伤心难过。
      “出招吧!”
      眼前红衣闪动,谢惊鸿拔起身形,刀光淬冽,直取他左肩琵琶骨处。昔年汪亭之与谢惊鸿合称“明灭刀”,皆是使刀的高人。汪亭之武功磊落坦荡,大开大合;谢惊鸿刀法辛辣诡谲,变幻莫测。此时她这一刀,无论时机,角度,力道,皆都分毫不差。
      沈无常眸色清冷,知道自己遇上了难缠至极的对手。孤星照月楼武功以铁扇为守,暗器为攻,讲求右手招架缠斗,左手一击必杀。那红衣女人起手不取他咽喉要害,而是要先废他左手,足见谋略之深,应变之快。
      但千手魔头又岂是浪得虚名?
      那活阎罗见状错开一步,铁扇合起,打她脉门,左手一抬,三枚透骨长钉飞射而出。
      谢惊鸿见状抽身撤步,刀锋横扫,叮叮当当将那长钉悉数打落,而后猛地一回身,将那短刀用力掷出。
      沈无常这才看清那短刀刀柄原是有一段红绳的,缠在那女人手臂上,掷出便如绳镖一般,却比绳镖重上不知几分。他不禁耸然动容,须知这等软兵最是难练,而一介女流非但有力气驱动短刀,还能将脱手刀用得如在手一般,恐怕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人的,极是难得。
      “好功夫。”
      “不需你夸奖!”
      谢惊鸿言罢一振手臂,那刀尖甩出的一圈弧光如满月当空。
      沈无常倒纵身形,滑出二丈多远,忽然一掌拍在那杏花树上,抖落红霞满天。他左手未停,飞花摘叶只在刹那之间,一手醉扫星河如巨海奔流,破空而出。
      谢惊鸿收短刀入手,刀光闪动,竟是要劈开这漫天花雨。
      却说顾风流回了谢惊鸿的茅屋,总觉得有一丝蹊跷,暗道那谢刀子几时这样客客气气了?
      他越想越不对,着急忙慌赶回去,就看见谢惊鸿将刀舞得密不透风,而沈无常冷着眼睛,一身杀气萧飒纵横。顾风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沈无常留了几分力道,否则那十成功力的醉扫星河恐怕世上没一个人能接下。
      “无常!”
      沈无常听见顾风流的声音,知道事情不好,怕他为难,收了手,转身欲走。
      谢惊鸿浑身细碎伤口无数,却于性命无碍,又怎肯轻饶,追上去,
      “邪魔外道,休走!”
      不料沈无常头也不回,左手掷出一把精铁飞镖,声音淡淡,听不出悲喜,
      “饶你一命。”
      尔后施展那踏雪轻功,不消片刻便了无踪迹。
      顾小公子慌了神,连忙追出去,可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谢惊鸿喝道:
      “小子站住,你敢去追他,就别再回来!”
      顾风流手足无措,转过头去,愁眉苦脸,
      “师娘……”
      “哪个是你师娘?!”谢惊鸿满面怒容,不禁喝道。
      顾小公子连忙道:“你且听我说,他不是江湖人口中那样冷眼无情。我欠他一命,他是千手魔头也好,寒星镖主也罢,都不妨的。”
      “你欠他一命?”谢惊鸿冷笑,“八年前鬼哭峰上,群侠追讨,他沈无常划地为界,又欠了中原武林多少条命?”
      “他也都是逼不得已。你们拿了铁链枷锁去捉他,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他难道要跪下求饶?”
      “混账东西!当年鬼哭峰你才几岁,说的好像亲眼见识过一样!”
      “我没见过,可当年我在大散关送行时,看见你们拿的手铐脚镣,说什么伏魔大会,扬名立万。中原武林出动高手四百余人,他只一人一扇一镖,难道以多敌少,恃强凌弱,是正道所为?”
      谢惊鸿听他字字不让,心头火起,“道不在多寡,胜不在强弱。他杀了人就该偿命,无论四百八千,要他认罪伏诛才是正道所为!”
      “师娘……”顾风流见说不动,不禁软了语气,“你就算不看他脸面,也不看他救了我一命?”
      谢惊鸿无子,二十年来待顾风流如亲生一般。此时听他一心一意为沈无常开脱辩解,面上还是怒气横生,心中实则一团乱麻。她从未害怕顾风流有一天会走上歪路,而今日那印象中总和和气气的人却冷了眉眼,质问她什么是正道所为。她忽然有些心碎,瞪着的一双杏眼里全是滚烫热泪,忍不住歇斯底里:
      “你这样就对得起死去的亭之?”
      猛听见汪亭之的名字,顾小公子愣了愣,呐呐道:
      “师娘,我不是故意……”
      谢惊鸿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抹了眼泪,有气无力,
      “你走罢。”
      “师娘!”
      “滚!”
      顾风流听那一声怒喝,不知怎么也有些眼眶发红。但他却不敢再耽搁下去,谢惊鸿与他二十年形如母子,自然不会不认他;可沈无常是死人脾气,去晚了恐怕就要追悔莫及。
      放下这些不提,沈无常只顾着一时意气转身而去,却忘了这里不是瀚海大漠,四面环水,想走也走不了的。他心里着恼,暗道顾风流究竟是给他灌了哪门子的迷魂汤,让他差点忘了人心叵测,满脑子都是被人原谅的无端希冀。这魔头如此一想,又不禁添了几分悲凉,
      原来这世上信他,念他,喜他的——
      只有一人而已。
      他想得累了,就从怀里摸出个酒瓶。尔后一纵身形,斜斜倚在那杏花树上,只想大醉一场。
      却说顾小公子追出去五六步,忽然想起来这岛上的杏花林里排着阵法,要是沈无常胡走乱转,恐怕大罗神仙也找不回的,顿时脸色一变,心急如焚。
      “无常!”他喊了几声,却没有回音,只好暗地里把自己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
      顾风流不知道的,这沈无常非但武功得了独孤游的真传,便是那算命看相的手艺也学了个十成十,是以对这奇门遁甲精通异常。他不甚与人交往,自然也不知阵法难易高下,只当是这家主人摆着玩的迷宫,看见了也不曾细问,让顾风流误会他是一窍不通。
      但顾小公子不知道其中曲折,还以为那人迷了路,一颗心颤颤巍巍,每走一步,都差点掉下来摔个粉碎。
      他从黄昏寻到入夜,只差走遍这杏花林阵每一个角落,正要绝望的时候,就看见月光下一截苍白如雪的腕子垂在空中。
      顾风流吓了一跳,抬头见沈无常揣着个酒瓶,睡得安稳。他猛然间又惊又喜,不禁长舒一口气。
      沈无常听见脚步声,醒过来,略一偏头,透过花影重重看见他仰头笑得温柔惑人,忽然七分醉意里多了三分痴迷。
      “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怕你在阵里迷了路,转了一下午,却没想到你已走出来了。”
      那魔头闻言一笑,酒瓶在上弦月下圈出一轮光晕,哑着嗓子道:“我不是局中人,自然不会迷路的;而你明明认得路,却为了我兜兜转转,不甚值得。”
      顾风流知他话中有话,低头沉默片刻,道:“我遍寻林中角落,每到一处就知你不在那里,怎会是不值得?况且……要我留你在这局里徘徊落寞,也是办不到的。”
      沈无常知道他是铁了心的,也就不再打那哑谜。心中忽然有些无奈,又有些欣喜踏实。他看厌人世悲欢离合,尔虞我诈,与人斗,与天斗,与宿命斗,实然早已乏了倦了,此刻见顾风流不离不弃,心道原来尚有真情可信。
      他自那树上跃下,毕竟醉了酒,脚步不稳,晃了几晃,一个趔趄又倒在了顾风流身上。
      顾小公子诚惶诚恐地将人抱住了,揽在怀里,声音柔得比那洞庭佳酿醉人千倍百倍,
      “回去吧,夜晚风凉。”
      沈无常一双凤眼飘飘转转,“带我回去,不怕谢前辈一刀剁了你?”
      顾风流抬手理了理他额上碎发,“怕什么?再不行我就和她说,我今生认定你一个了,她要杀索性就都杀了。”
      “胡,言,乱,语。”沈无常拖长了调子,一把推开他,径自往那湖边走去。
      顾小公子哪敢放他一人独行,连忙跟过去,道:“你小心些。”
      沈无常回头看他,眉眼间月光缠绵,身后是浩荡江天,一头长发在猎猎晚风里如飘如洒。他淡淡一笑,不甚温柔,不甚艳丽,不甚亲昵,
      却刹那如永恒。
      顾风流看得痴了,觉得过往二十六年点点滴滴倏然如浮云散尽,只留下眼前沈无常这夜空下回头一笑。
      那魔头看他怔怔然站着,也不出言提醒,屈膝靠在湖边大石上,忽然道:
      “说说过去吧……”
      顾风流一愣,走过去与他坐在一处,幽幽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如湖水静流,
      “我出生在建康顾家,六岁那年被教书先生罚站在庭中。先师路过门外,看我是块练武的料子,于是出言相问。家里人自然是不答应的,可禁不住他三番五次恳求,又因我年少脾气顽劣不服管教,意图历练几分。于是便答应习武十年,之后无论成与不成,都要下山回家。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笑容和善的中年人,竟是赫赫有名的无敌刀客。彼时先师携了师娘谢惊鸿,金盆洗手,双双归隐洞庭湖,于是也将我带到了琼林岛上。我下山前的十年,皆在此地度过。”
      “那后来呢?”
      “后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阎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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