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才能做阎王》陆陆子

50、第五十章

　　陈昀神情如丧考妣。

　　“啊？预备科？”

　　菩萨口中那预备科全名为神仙预备科。起初凡人妖怪修炼登仙、或是有大功大德直接成仙者，皆是立刻走马上任，然而总有业务不精、或是对神仙生活茫然不解者。有仙官面奏玉帝，提出效仿凡人建立科举预备科般，设立神仙预备科，但凡要成为神仙者，先要在这预备科中学习一番，等到查验通过，方可为仙。

　　玉帝自然是批准下去，这预备科的地址却是要选上又选，既不可惊扰所居住神仙，又不可让凡人找到，最后便将地点定于天虞山。天虞山位于浩土之南，山峰绵亘数百里，山下滔水漫漫，白雾袅袅，凡人纵使目睹，也无法攀登。而山上云雾缭绕之处，矗有行宫数座，便是预备科所在。

　　预备科分天地人三学堂，分别对应天神、地神与人神，亦有各路老资格神仙前来授课，但凡羽化为仙者，便会被接引入内，经历苦读测验，方能成为神仙。

　　陈昀便在这预备科内走过一遭，然而他原先的官职却并非阎王。他第前十一世时乃凡间县官一名，恪尽职守，某夜城内大火焚烧不绝，他身先士卒，救援百姓，却生生被火烧死。阎王殿上，老阎王念他阳寿未尽，又有飞雪般纸钱祷告源源不断而来，便举荐他成为人仙文官。陈昀去了预备科，将那课程学了八九不离十，正要走马上任之前，他去阴世拜见跪谢阎王，却不料遇见恶鬼作乱，将数个鬼魂齐齐扔入轮回道内。

　　他便也是其中一个。之后轮回十世：第十世，进入人道，母胎六月，随母体一同受冻僵死；第九世，同为人道，母胎四月，母体从高处坠落摔死；第八世，入畜生道，母胎三月，未出生羔羊肉大补，一同被烹饪而死；第七世，入人道，母胎十月，被挖出泡酒而死；第六世，入畜生道，母胎两月，被弓箭戳穿肚腹而死；第五世，入人道，母胎九月，撞击流产大出血而死；第四世，入人道，母胎两月，被钳子捏碎而死；第三世，入畜生道，母胎五月，快要出生之际，被白虎咬死；第二世，入人道，母胎八月，与母体一同被饿死；第一世，入畜生道，终于平安无事，出生在牛棚中，落地时三头八腿，浑身青紫，被牛主人与他妻子活活打死。

　　这般轮回十世，从昔日荐举人神，如今已成为浑浑噩噩鬼魂一个，身形委顿，魂魄残缺不齐，过奈何桥时十次见那孟婆，如大梦惊醒，放声大哭，声如泣血，惊动察查司判官陆之道，当场取来案宗细细查看，大惊失色，上报于阎王。

　　阎王亦是动容，他尚以为对方已位列仙班，却不知原来还有这般事情发生。地府好鬼有赏善司魏征，恶鬼有罚恶司钟馗，偏生眼前这位十次轮回皆是胎婴之体，不好不坏，直接喝了孟婆汤轮回，也未有鬼差插手。如今细细对来，第十一世时福源未用，十世轮回却又让他怨气横生，非同寻常。阎王正细细思考要如何处理，忽然脑中一道闪电劈过。

　　这不是刚刚好的阎王魂魄？

　　按照这般思路来想，所有事情都便顺利成章。

　　他已功满德至，即日便要去受佛祖封金身，享菩萨封号，还未有定下继任人选，如今眼前刚好便有一个，无论是十世轮回冤魂之体，还是凡间福源，皆是与阎王这位置对照无比。

　　再去一趟预备科已是时间紧迫。阎王直径带他上天庭觐见玉帝，玉帝听阎王跪伏呈言，最后册封那已不知自己姓名为何物的冤魂为下任阎王，又令任殊教养小君，不得疏忽。

　　成为阎王之后，自然收回前几世轮回是记忆，陈昀直到如今对那预备科还耿耿于怀，心中生悸，且不说他毕业多年，还要厚着脸皮回去跟年轻仙人一同学习，更是担心在教材上看见自己。

　　再仔细想想？他回去要学些什么？学如同打败地魂？

　　观音却不再说话，莲花宝座从地毯上蔓延开来，婷婷而立，盛开层层叠叠花瓣，撑着观音与慧灵大师一同离开。

　　黑白无常只得悻悻而归，哪有敢从观音手中扣留地魂之理，临别之前与小君信誓旦旦言道，若是任先生回来了，一定通报于他，让他能有机会来人间找小君。

　　陈昀却说不用来此处，教任先生去天虞山预备科行宫中寻他，以免地魂生疑。

　　两鬼差返回阴世，房内两人一妖面面相觑，王和尚伸手去搭慧灵大师鼻息，已经全无。他脸露笑容，神情安详，仿佛无声无息熟睡一般。

　　当那南海旭日东升，笼罩观音佛像，高大肃穆之际，观音寺内钟声不绝，慧灵大师遗体被白布裹身，抬出民宅之外。那前来拜观音相的信男信女才知慧灵大师恰好是今日圆寂了。

　　生于观音成道之日，卒于观音成道之日，一生便在这观音岛观音寺内，念佛诵经，照佑百姓，如此细细想来，不是观音转世，又何人是观音转世？

　　三位返回宣城狭下镇，陈昀知他若要往天虞山，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人间，或他返回人间之时，说不准已是漫漫十年百年之后，故人早已面目全非。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王和尚却笑他是老古董思维，给他买了款大容量手机，带他绕着狭下镇拍了不少视频。从寺庙一直拍到徐意家里，随后又去宣城酒吧，喊来施恩惠，又拍了不少，让陈昀想家的时候多看看视频。

　　陈昀捏着手机进家门，从习以为常的老旧厨房，一直拍摄到自己房间，小太阳、崭新的足浴盆、王和尚挖回来的泥土、买来的一袋袋肥料。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是十世轮回之中最漫长的一次，体验凡人生活，自然是情感流露，依依不舍。

　　王和尚问他拍完了没有，陈昀觉得自己还能拍点，忽然又想起了个问题。

　　“我不知道……山上有没有可以充电的地方。”

　　他与王和尚大眼瞪小眼，王和尚一拍大腿：“我草，你说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然后陈昀的背包里塞了本厚重影集，完美解决了落后神仙没有电的问题。

　　陈昀总觉得有人会来接他，他抱着自己的背包，坐在餐桌旁，对面是王和尚喝着冰啤酒吃烧鹅，含糊不清地问他：“什么时候走？”

　　陈昀摇了摇头。

　　王和尚心中感叹，想他这一生也是常人难敌，先不说身体里有阎王魂魄在，就说养了阎王十六年，已经足够大名远扬。这段时间内事情陆陆续续发生，上一次这样坐在餐桌旁说话，像是已经许久之前。

　　“现在会变形了没？”

　　陈昀愣了几秒，他放下背包，习惯性走到墙旁，脱掉衣服。

　　圆鼓鼓的身体膨胀开来，枝条蔓延，柳叶纷飞，正中心还有一道光，直直照向王和尚的脸。

　　王和尚喷了口啤酒。

作者有话说

　　老年神仙上学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