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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十三章 ...

  •   一辆装满“精卫”的卡车驶出大楼地下停车场,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转身,离开窗户,莫名地想起了那一段顾炎武的诗: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
      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呜呼!君不见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精卫是有恨的吧?对于创造它又残害它的人类,即使知道抵抗无效,也要用它单薄的力量去挑战。
      我叹了口气。
      山鬼的心境是不是也如此呢?恨如果可以缓解他内心的痛苦,我倒情愿他恨。那样天真的笑容,不想再让他沾染血腥。
      我也是恨的吧,恨自己的不幸,恨世界的不公,然而,我却放弃了抵抗,期许能在不幸和不公中寻找到残存的快乐,这大概就是我的乐观吧。
      低头走向真言室,心情又更沉重起来。
      我站在门口,双脚不愿向前。
      犹豫什么呢?既然放了狂言,就没有逃跑的理由。
      推门。

      今夜不是月圆之日,此时亦非深夜。
      澄黄的明月高挂在漆黑的窗外,如圆盘如明镜,泛着水漾的波光,倒影着我的身影。
      房间里聚集了鬼神逮捕所的所有正式队员——火灵、遁鼠、蓝兔、狼。老大没有出现,没有人联系得到他。白鹰和唐玉被我派去了广东,继续调查“精卫”的遗留问题。
      “坐下。”在房间稍前的位置放着四张空椅子——旧款的木质折叠椅子,上着深棕色的油漆。
      关上门,我看着挤在角落里四张面色不佳的面孔,心情更糟。“坐下。”指着椅子,重申命令。
      “苦花……”
      狼才开口,便被我喝止。
      “住口!坐下!”
      拗不过我,四个人磨磨蹭蹭地走到椅子前,乖乖地坐下。
      “我是赌上自己的尊严来对待这件事,也请你们认真对待。”随手关上灯,我走在他们的面前,房间的正中央,“可以开始了吗?”
      “你确定非要这么做吗?”问话的是蓝兔,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脚微微内收至椅子下,透露出他的不安和拘谨,眼睛不敢正视,有意地越过我。他的两侧是狼和火灵,也显得很为难,狼更是干脆侧身对着墙壁而坐。在场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就剩遁鼠了,他靠在火灵身边,扑克脸像个面具,牢牢地罩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任何后果都能接受。”脱下脚上的球鞋,整齐摆好在身旁,我盘腿坐下,地板的温热传来,穿透尾椎向上生长,缠绕住我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
      有一点晕眩,像吃了致幻剂。我仰起头,尝试着去看同伴的脸,但怎么也无法辨认,它们变得支离破碎,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脸上的小斑点,我都能看清……无法组合到一块儿。他们的身躯也开始扭曲,如同悬挂在他们背后的月亮,扭曲、模糊、溶解……不,只是颜色变淡,然后不紧不慢地逼近。
      亮黄色的月亮被稀释,逐渐接近雪白……突然,世界被暗红色占据,原本遥远的月亮,此时笼罩了整个窗户,仿佛一眨眼,便会撞上来,将我们压扁。
      “说吧。”火灵轻声细语。我下意识地朝她的位置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
      “说什么?”我木讷地回应。
      “真相。”她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眼前顿时白花花的一片,两片紧抿的嘴唇渐渐地浮出雪白的背景,呈现在我面前,粉嫩、饱满而又娇艳。
      我掀掀嘴角,发不出任何声音,耳鸣嗡嗡作响。
      “不知名的少年……”紧抿的嘴唇含糊地吐出六个字,像是一把利剑,猛地插进我的心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莫名地恐惧犹如苍白的贞子,一点点从内心的最底层爬出来。
      “……我们相识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两片嘴唇缓慢地张合,发出的却是我的声音,“……那一年,我十六岁,他十八岁。我初潮来后的第二个月……”
      不,我不想记起!别让我想起!我求你,不要……
      眼前的双唇合上了,像是回应我的哀求。
      沉寂。
      我拼命地喘气,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你们相爱了?”狼的声音横插进来。
      “相、相爱?”我犹豫了。这是爱吗?
      娇艳的嘴唇再次开启,“……我不知道,如果那是爱的话……他是我第一个男人。那是冰冷刺骨的下雨天,学校后面的树林里。我们彼此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我们别无选择……”
      战栗,犹如秋天的落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求你!那场噩梦……
      “跳过这段。”遁鼠像是天神降临般地拯救了我。习惯性地朝声音的方向张望,本想表示感激,却只有雪白的背景和鲜艳的双唇。
      “……那次之后,我出现了抑郁症,三次自杀未果。教官安排了心理师给我做心理疏导工作。我平躺在沙发上,听着他轻柔的嗓音……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但一觉醒来,力量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那是一种憎恨的力量,它让我有了从未有过的坚强。男人……我恨男人!”不再是因为害怕而发抖,我的恨比那更可怕,但所有的情绪都由眼前这张粉嫩的嘴唇道出。“毕业两年后,我遇见了‘奇迹’……”恨意忽然急转直下,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除了‘奇迹’……除了‘奇迹’,没有人能代替他的存在……”我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奇迹”的样子、身形、动作、姿态,声音,甚至气味,然而,得到的却是空白,仿佛他从来不曾出现,于是,我慌了,慌乱不知所措,“……我……我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不!这不可能!!!”
      “你记得他什么?”
      我没听清是谁的问话,只是一味地焦急,然后,那一幕跃入脑海,“……好冷……他说他要离开我……为什么?明明是夏天,却冷得刺骨……他的臂弯也冷得刺骨。我不想分别,不想去纽约,可是我不能违背上头的命令……他亲吻我的额头,那么轻。他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相见,而现在,我必须忘记,所有的一切,包括他……我会爱上另一个男人,像爱他一样,深爱着另一个男人……他很痛苦,像是快要哭出来……”
      热热的液体沿着眼角下滑,我在嘴角尝到了苦涩的咸味。
      “之后呢?”
      “……我在陌生的房子里醒来,上头派了人来接我,下午就坐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一切都那么匆忙……”悲伤过后,我竟是平静,仿佛上一秒什么都没发生。我的声音依然是从悬空的嘴里说出,却是别样的冷漠,“在纽约平淡地生活了几年,在这期间里,我接到了大大小小数个任务,皆完美地解决了。我知道生活不会这样继续下去……”
      嘴唇不自觉地顿了顿,“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协助并监视名为陈东河的男人。他是一位温文儒雅的绅士,MMX公司的高层领导……对于绝大多数女人而言,第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是爱,是初恋吧?我原本是恨的,恨那个对我温柔的男人,他如果残酷,或许我就不会痛苦,正因为他的温柔,才显得我之后的遭遇如此的凄惨。然而,当陈东河一点点显露出各种迹象,显露出他就是那个不知名的少年时,我的心境变了……他的体贴温柔,不是我渴望的吗?原来,恨不是恨,是失去后、没有得到的不平,是想要被爱却不能被爱的痛苦,是明知虚假却误以为真的埋怨……我被他迷住了,是真的爱上了他……下班后,他便会马不停蹄地往家赶,我会捧着书躺在沙发上等他……他负责烧菜洗碗,我负责倒垃圾摆碗筷,只要空闲,便会黏在一起。他总是抱着我睡,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我讨厌性,所以他忍耐着。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此爱我?然而,我们各自有任务在身,我的任务不是爱他,没有资格去计较他的选择……不知从何时起,他回来得越来越迟,有时甚至夜不归宿,他的身上有了别的女人的气味,总是同一个,淡淡的,茉莉花混合白麝香和皮革的味道。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愧疚,但是,我不怪他。酸楚的味道在心头怎么也挥散不去,直到那天,他向我求了婚……他说他并不是为了任务,是真的爱我,等他处理完一切,我们就隐居起来,过田园般的生活,男耕女织。我们不要小孩,永远像情侣一般……如今都成了幻灭的梦。”
      “你忘了‘奇迹’?”
      “……‘奇迹’?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判官’,我甚至都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毕业的。明明匕首划过的印象那么深刻,明明喷洒出的鲜血如此妖艳,明明倒下的是多年相处的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现在才明白……全都是设计好的,为的是最后那一刻,我能拿起武器,将自己所爱的男人铲除。”
      我颓然地低下头,闭上眼睛,不愿看着别人的嘴巴说出自己的经历。
      声音还在继续,灵魂抽离,像是无法停止的机器,没有感情地叙述接下来的事情,“MMX公司,并不是个简单的公司,藏于内部,还有一个机构,它没有名字,陈东河称它为Mr.Blank,这是一个类似于生物研究所的机构,有极其先进的科研设备,美国政府是其投资者之一,大量的资金注入为的是制造某种生物,雷同于人类,却有别于人类的生物,代号‘编年史’工程……陈东河的任务就是将研究的数据送往国内,并组织、培养能够实战应对异种生物的人员……但后来,Mr.Blank出现了危机,他们的研究被保守派和环境保护者发现了,这毕竟是有违伦理道德的研究。有人闯进机构,偷走了一些资料,并烧死了一个研究人员。被偷走的资料当中,有一样就是‘旱魃’变异制剂配方……美国联邦调查局介入了此次事件,怀疑是内奸,于是,Mr.Blank开始大清扫,身为高层的陈东河也不能幸免于难。Mr.Blank停止了所有的研究,曾经的盛世也走向了衰亡。陈东河认为这不失是个隐退的时机,但是,他手头上还有一样棘手的东西,就是我这次去美国取得的芯片——‘旱魃’的中和剂配方。这是陈东河为了以防万一,冒死偷出来的,但他没来得及送回国,便被人盯上了。为了保全我,为了我们男耕女织的梦,他将芯片藏了起来,绝口不提。同时,也断绝了跟上头的联系。本想等平息了之后,我们一起回国,将事情说清楚,然而……”
      我有些动摇,寒意如蚂蚁一般,爬上我的脊椎,我勾起双脚,环抱住肩膀,试图聚集起暖意,但是无济于事。“MMX的空中沙龙,陈东河约了我。我到了沙龙地点,他却迟迟未到。待他姗姗来迟后,我终于见到了‘茉莉花混合白麝香加皮革味道’的女人——茉莉*王,从她的神态看来,应该是疯狂地迷恋着陈东河。此次美国之行,她也企图杀我。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她竟是业内人士。茉莉*王应该还不知道陈东河也是间谍吧,所以至今还深爱着他。沙龙上,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心爱的男人抢走,陈东河有他的苦衷,我能理解。我本想找个角落,好好冷静一下……”我又开始颤抖,不知觉地,更紧缩起来。“一位慈爱的老妇人拉住了我,她和蔼可亲地牵着我的手,说……‘萧小姐,请你让我见见她。’……如同咒语一般,被束缚多年的‘判官’自由了,但不是遇见奇迹之后的‘判官’,而是毕业前,浑身充满怨恨的那个我。老妇人不是别人,就是变装后的‘奇迹’。‘目标陈东河,他是叛徒,不能留活口。’他微笑地下了命令,我不能抵抗,也不会抵抗。那一刻,曾经的海誓山盟变得如此的不堪一击。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国家命令誓死执行。临死的那一刻,陈东河还是不明白,用虚弱的声音责问:‘为什么是你?’我怎么可能解释?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我竟然这样回答他……他放弃了,眼底满是决绝。他恨我,他是恨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鬼神会回来的,不管以什么方式’……这是他的遗言,不是爱或恨,是因为他已绝望。我离开了行凶的房间,老妇人在门口等着我,让我洗干净手,并带走了凶器。‘萧小姐,你可以回来了。’他说完,打了个响指,便离开了。我茫然地站在房间的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回身,却看见陈东河倒在血泊中,已经……”没有流泪,只是一个劲地发冷,胃里翻江倒海,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潘多拉之盒?”
      分不清是谁的问话,我的意识模糊,精神已到了临界点。熟悉的声音,遥远而又陌生,“解锁之钥:不幸、嫉恨、奇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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