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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纯阳与万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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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小葵买了一辆马车,车里铺上厚厚的垫子,日夜兼程,直奔洛阳。林毓风时睡时醒。醒时,钟小葵寻些师兄弟之间的趣事,逗他一笑。林毓风高兴时,应和两句,不高兴就脸一板,挖苦讽刺。钟小葵性格平和,并不气恼,反倒见林毓风如此一个钟灵毓秀之人日渐凋零,越发怜惜。如此走了三日,终于到了洛阳地界。
这一日,天色将晚,行到桃林镇,已是人马疲累,钟小葵估摸着明日可到达听泉私塾,又见林毓风脸色惨白,便想先找地方留宿一宿。寻了几家客栈,林毓风都嫌弃简陋肮脏,只得继续去寻.。终于在镇边发现一处占地颇广的寺院。这寺院寺墙高大,庙门雄伟,里面房廊屋舍越约有百间。此时,正值日暮,暮鼓梵音随风四散,香客信徒往来不绝。
钟小葵拉住一个行人打听。那人见钟小葵衣衫不俗,又驾着马车,笑道:“这里是广仁寺,香火极是旺盛,寺内僧众都是有德之人,对参佛的信众,那也是尽力款待。若想住宿,里面精舍极多,又干净整洁。”
林毓风推开车门,见这寺院器宇轩昂,道:“如此咱们就先进去看看。”说着,感觉那路人直盯着自己,心中不悦,摔上车门。
那人望着车门良久,才惋惜地摇摇头,又看钟小葵凑近马车低声下气地安抚,不由说道:“这庙里最灵验的就是子孙堂,若去烧香求嗣,真个是求男得男,求女得女。如果怀孕,生下男女,孩子魁伟肥大,疾病不生呢。”
钟小葵闻言满脸通红,想解释什么,却见那人已走,忙赶车到庙门,扶着林毓风在寺门口下车。寺内立时有僧人迎了出来,见林毓风绝色,忍不住盯着直瞧。林毓风面露不悦。那些僧人们才牵马赶车,请他们到净室中献茶,又摆出素食果品相待,十分谦恭客气。钟小葵心生好感,却发觉林毓风满面冰霜,忙问:“怎么?又难受了。”
林毓风招手,见钟小葵靠近,才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小葵,这寺里的和尚眼睛不老实,只怕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钟小葵扭头看了僧人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你既然觉得不好,咱们就赶紧离开。”说着,去扶林毓风,忽听外面一人念了声佛号,接着走进一个中年和尚。知客僧忙双手合十,谦恭道:“悟尘师兄。”悟尘和尚点头,对着钟小葵和林毓风笑得一脸可亲。钟小葵见这悟尘约三十余岁,皮肤白皙,面目慈和,让人心生好感,暗道:林姑娘相貌俊美,那些修行不够的,自然难免心动,这悟尘一进来,没有多看一眼小林,应是有德行的高僧。
悟尘对二人谦恭有礼,邀二人去寺庙游览。林毓风见这和尚知趣,又改了主意,他虽然病体支离,腹内疼痛,但依然倚着钟小葵,莲步款款,缓行漫步游览。这可苦了钟小葵,他见林毓风忽然一改做派,扭捏温柔,眼神妩媚得能滴出水来,顿觉浑身的不自在,手脚都无处安放……
悟尘口才极好,对二人亲昵之态似乎好无所觉,只是一路上引经据典,将这寺庙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说得十分有趣。有人二人在佛前拈香礼拜。祷告完,二人随喜。林毓风出手百两银子,惹得钟小葵皱眉叹息。
悟尘见二人出手大方,满脸含笑,带着二人登临寺内高楼。此时,月轮已高,清风徐徐,几人站在楼上,暑气全消,望着远处灯火万点,灿若星辰……
钟小葵耳朵灵,忽闻外面隐隐传来吵嚷之声。过了一会儿,楼梯传来“噔噔噔”地脚步声。一个小沙弥脸惊恐之色,道:“悟尘师伯,外面来了一个少林寺的小和尚,闹着要最好的客房,不让进就在外面吵闹,还打伤了人,你快去看看吧。”
大和尚看了林毓风一眼,道:“你把二位施主好好安置。”又对着二人歉然一笑,告辞。
小和尚约十一二岁,脸庞稚嫩,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林毓风。林毓风笑吟吟地看着小和尚,道:“小师父,你法号叫什么?你们这么大的寺院,怎么还有人敢打上门?”
“我叫明缘。”小和尚脸一红,道:“寺内也有护寺的僧人,平时寺内有事,这些师兄们也能保护寺院平安。可今天来的这个小和尚年纪虽小,脾气却大,说自己是玄白,可玄字辈高僧,怎么可能看起来比我还小?门上人不信,他就上手打人,而且护寺一众师兄们居然还打他不过。”
“少林寺玄字辈的?”林毓风看向钟小葵,眼中带着笑意,“咱们也去看看,如何?”
“你说看看就去看看。”钟小葵应道。
小和尚虽不愿,可一见林毓风的笑靥,立时带路。一行人刚到前殿,就看见悟尘满脸堆笑,对着一个小和尚低声下气地说话。那小和尚只有八九岁年纪,团团圆脸,身量不足,,只是一双眼睛如同寒星冷月,冰冷无情。他身后坠着几个高大僧人,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跟着。
林毓风远远地看了那小和尚一眼,转身离开。钟小葵道:“怎么了?”
“少林寺方丈玄空,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澄字辈年长者,像是澄缘,今天也六十开外,你看这小和尚才多大,居然也自称是玄字辈,如何可信?只怕这小和尚是假的。不过这帮和尚打不过他,如今前倨后恭,只怕不安好心。咱们还是不要凑近了……”说着,又去逗那小和尚说话。小和尚想看林毓风,又不敢看,只能偷偷的瞟两眼,被捉住了,脸就红红的,十分有趣……他带着二人到一间精舍,安排了素斋。
林毓风支开那小和尚,看钟小葵举箸,忙阻住他,“这寺院并非善地,咱们还是别碰他们给的东西了。”说着,他拿筷子将饭菜一阵乱搅,拨出去的部分,顺手丢到窗外。
“怎么?”
林毓风看了看外面。
钟小葵道:“外面应该没人。”
林毓风看着钟小葵一笑,道:“忘了你耳朵最灵。”
“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一进这广仁寺,你就奇奇怪怪的。”
林毓风凑近钟小葵,压低声音,道:“刚才我看那子孙堂两旁那十数间净室,内中住了好几个妇人,那些妇人说是在斋戒,可你看她们或是凄苦悲伤,或是春色荡漾,这在寺庙之中本就奇怪。后来我问小和尚‘那些妇人有没有家人跟随’,你还记得小和尚怎么说的吗?”
钟小葵想了想,道:“他说‘那些妇人斋戒后,就宿于净房,且每房只宿一人’。可……”钟小葵蹙眉反驳,“可他也说那些家里必然派仆从在净房周遭点检,而且妇人留宿时,都有亲人仆从在门外看守啊。”
林毓风冷笑,“你看那净室四面严密,无一毫缝隙,里面就算发生什么,外面也难听到。还有那床帐……你不觉得在这酷暑之中,显得太厚实了么。”
钟小葵目露骇然之色。
“方才那小和尚说佛门净地,留宿的男客女客必须分开,过会儿,只怕会让我住到那些净房之中。”
“不!不行!你现在根本不能运功……”钟小葵凤目炯炯,带着一股慑人的光彩。
林毓风道:“就算我不能运功,那些和尚也奈何我不得。更何况你在外面守着,到时候有动静,以你的身手,应该来得及。而且我也很想看看,他们是怎么进入那个净室的。”
“你……”钟小葵还想再说,发觉那叫悟尘的和尚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道:“天色已晚,还请林施主随我去净室休息。”
林毓风起身,钟小葵也起身跟随。悟尘一拦,道:“佛门清净之地,还请施主随明缘去精舍……”
钟小葵站在林毓风旁边,温声道:“我还是守在她吧。”
悟尘一笑,“也好,那净室外也有供人休息的地方,施主请。”说着,率先而出。二人缓步跟随。到了子孙堂,钟小葵看着林毓风款款走进净室。此时,明月青辉流泻,照得寺院地上如同铺了银霜。夜风中吹来虫鸣之声,静谧而美好。悟尘满脸含笑,面目慈和,站着目送二人回房。
钟小葵走进一旁的耳房,看了看天空,忽然轻声道:“今天晚上会下雨吧?”说完,轻轻掩上门。
悟尘看了看朗月繁星,嗤笑一声,带人离开。
屋内,钟小葵卧在榻上,闭着眼,静静地分辨着远近的各种声音。夜越来越深,寺内人声也渐渐疏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片静谧之中忽然传出一个女子啼哭声,钟小葵合着的眼睛瞬时睁大,耳边又有男子调笑声,男女之间的旖旎之声传来……
钟小葵又惊又怒,翻身坐起,细细分辨,发觉并无林毓风的声音。他凑近窗口,见月下似有僧人守夜,便丢出一块石子,将人引走,自己飘出窗户,靠近林毓风的净室。钟小葵倒挂在廊檐之下,捅破窗户纸,向里观看。就见林毓风背着身坐在几案前,他对面坐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和尚。老和尚身体胖大,须眉皆白,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望着林毓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事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若有人问那些妇人,她们自然说是菩萨显灵,也有说梦到佛祖送子的。那些人也不想想,佛祖菩萨昔日自己修行,尚且隔断恩爱,怎肯管民间情欲之事,夜夜到这寺中,托梦送子?”说着,和尚笑了几声。林毓风也笑了起来,道“确实,你们这个勾当可真是好算计,不但收了钱财,得了名声,还白白享用良家女子。”林毓风声音变得冰冷,将刀子架在老和尚的颈间,“就是不知这些暗道通向哪里……”
老和尚呵呵笑道:“你可以去查查看。”
“查?当然要查。”林毓风看窗户打开,将钟小葵放了进来,道:“你听到了多少?这广仁寺外面看起来庄严神圣,内里却藏污纳垢,肮脏不堪。也不知道害了多少妇人。”
钟小葵一摸长剑,眼中杀机一闪,道:“先杀了这个老和尚?”
“也不怕脏了你的手。”林毓风满脸嫌弃,指着床榻,道:“他从那里钻出来的,估计是有暗道。我不想碰那些脏东西,你去看看啊。”
钟小葵见床板翻起,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口,心头一悸,攥着长剑的手暴起青筋。他盯着洞口,一字一顿地道:“你怎么不叫我?”
林毓风轻轻一笑,“就这么些东西,还难不住我。就算我不能运功,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
钟小葵回身,恰瞧见那老和尚抓起烛台,砸向林毓风。他不及细想,抽剑斜劈,削断了蜡烛,烛台劲力一卸,摔在地上。那老和尚见一击不成,就地一滚,爬倒窗口,刚要大喊,就被钟小葵剑鞘击中,撞在窗棱之上,昏了过去。
钟小葵提剑上前。林毓风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小葵,一刀杀了他,太便宜他了。”说着,他看了一眼刚飞出的火烛,那蜡烛正好落在床帐边,火舌已经舔着了布幕,烧了起来。
钟小葵也察觉起火,皱眉道:“这该如何处置?”
林毓风冷笑,“也好!就一把大火烧了,也算是干干净净。”说着,抽出判官笔,将着了火的布幕挑起,丢在易燃的窗纸上。
屋外立时有人发觉,大叫“着火了!”
钟小葵携林毓风从后窗越出,跳上房顶。
此时,附近的僧人,以及那些妇人的家人纷纷跑来救火。而衣衫不整的妇人、和尚冲出净室,子孙堂一带顿时乱作一团……
“这下看那帮和尚怎么逃?”林毓风冷笑。
钟小葵叹口气,道:“就是可怜了那些妇人。本是来求子,如今却被这些和尚玷辱,只怕回去还要遭到非议。”
“你倒是心慈面软。”林毓风见火势蔓延,道:“还不赶紧走!”
钟小葵见林毓风满是疲惫,只强撑着说话,忙带人离开。不想刚刚走出不远,见两个和尚,一老一少相对而立。林毓风好奇心起,拉着钟小葵,躲在一边偷看,就见那老僧神态恭谨,语气温和,对小和尚说道:“玄白师叔,还请随我回少林。”
小和尚玄白打了个哈欠,脸上带着困倦,“啰嗦!我早说了,你回去告诉方丈,我要跟我师父一样云游四方,叫他别派人来找我了。”
澄缘双手合十,“江湖险恶,师叔年岁尚小,还是跟我回寺,勤修佛法,方不辜负方丈的一片苦心。”
“每天不是参禅就是打坐,烦都烦死了,要我回去,还不如杀了我,你来吧。”
澄缘摆了摆手道:“出家人第一戒杀,何况您是我的师叔,我又怎么能跟您动手呢?”
玄白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既然如此,那我出个主意,我打你三拳,若你能站着不动,我就跟你回少林,可你要后退半步,就别再跟着我。”
澄缘颔首,“如此甚好,还望师叔手下留情。”说完运真气护住自身经脉。
玄□□神一抖,把胳膊晃得跟风车相仿,叫道:“我要打了。”话落,拳出如风,只听‘砰’的一声,拳肉交击,却隐隐发出金石之声。玄白收手,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只觉自己刚才这一下仿佛打在石头上,不由好胜心起,运全身的劲力于右臂,全力发出。拳头挨到澄缘,依旧是‘砰’的一声。澄缘纹丝不动,脸上含笑。玄白倒退了几步,伸手捂住发麻的胳膊,撅起嘴,道:“我说打三拳,可没说什么时候打,今天我累了,不想打了,再会。”说完,人已飞出老远。
澄缘见玄白走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心道:小师叔功力精纯,若是再打一拳,恐怕老衲性命休矣。轻叹一声,澄缘缓步离开。
林毓风瞠目,“没想到这小和尚真是玄字辈的,倒是我看走眼了。”
“只是不知玄白小小年纪,为何如此了得?少林寺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刹。”钟小葵语带向往。林毓风笑道:“等我好了,咱们就一起去瞧瞧。”
“好。”钟小葵答应。二人捡了僻静处,寻到前院,牵出马匹驾好车,离开广仁寺。
嵩洛一带,民风淳厚俭朴,附近百姓早已入睡,到处静悄悄的。车轮飞转,压在地上发出“嘎吱吱”声音。钟小葵拽着马头,一路飞奔,离开桃林镇。天气热且闷得令人窒息,只有鸟雀偶被惊起,鸣叫着,飞往别枝……钟小葵奔了许久,蓦地勒马回望。此时,广仁寺火光冲天,似乎把天空烧红了,也惊醒了整个桃林镇。
林毓风感觉车停了,打开车厢门,才发觉车后红光直冲天际,忙走下车来,回望。
钟小葵看了林毓风一眼,问:“小林,火怎么这么大?”
林毓风绝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冷峻。他站了半晌,才道:“看来我还是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怎么了?”钟小葵疑惑地看着林毓风。
林毓风道:“我以为惊出了那些妇人和秃贼,让广仁寺的丑事暴露出来,这些和尚必然受到惩罚,如此也就结了,可是看起来有人心太狠,容不得这些事情……”
钟小葵眉头紧锁,“那咱们要不要回去救火?”
“不用了,火在这里都能看到,只怕整个广仁寺整个都烧了起来,咱们回去,也什么都帮不上。走吧!”说完,蹬上马车。
钟小葵转身,拉住缰绳,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扭头望向那熊熊烈火,口中念了句,“无量天尊!”
“轰隆!”一道电光闪过,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闷雷,很快,暴雨如乱箭一般当头而落。少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冒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