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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七十六) ...

  •   “我把他留在那里,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回去了。其实我猜大家都没想过真的可以掩盖真相,也许因为他怀里恰好有一份诊断书,没有人想过深入调查,警察只当作一场自杀处理。”

      “而我,在回去的路上就把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他生病了,我要失去他了。后来知道了他的死讯,我生了一场大病,再后来,我接受了治疗,然后结婚。你都知道了,对吧?”之夏并没有去擦无声无息流在脸上的泪,语气平静地对对面已经泣不成声的丛容说。

      雨,还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连音乐声都没法掩盖雨声。啪啪打在玻璃上,如破碎的往事。

      “我特别努力的想要幸福,真的,小容,我不想辜负你哥哥。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净土呢?我好像,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知道理论上来说我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特别坚强,特别高尚,特别乐观,特别勇敢之类的吧。可是呢,我还是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一个本来就有性格残疾的普通人,很遗憾,我只能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的改变。到现在,改变都不尽如人意。”

      “你说的对,无论怎么样,我都得给家属一个交代。这么多年,我不敢去见丛教授他们,只能托人打听他们是不是好。一直让你们蒙在鼓里,我太自私懦弱了。我不知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情。哪怕就在跟你重逢的时候,我都没有胆量说出一切。小容,我要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说出来。不过真的,他们三个完全不知情。刻意要杀辛唯的人是我,明知道你哥哥喝的是毒酒还让他喝下去见死不救的人也是我。”

      “真相,真的很简单,对吧?”

      陈之夏站起来,温和地低头看着丛容,递过几张纸巾给她:“相信我,我会给你们家一个交代。我唯一一个请求是,请让我一个人承担一切,因为,本来就该如此。”

      她拉开椅子往外走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这个女人哭得那么汹涌,却没有一点声音,居然也看不到绝望的表情,反而是一种顿悟的神色。

      这涅磐也许也是不断上升式的吧。短短几个小时,陈之夏又死过一次,活了过来,看见以为已经尽力的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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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警打开门,有人走进来。逆着光,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等他隔着栏杆站在她跟前了,她才发现他没有刮胡子,头发也乱糟糟的,而表情再也没有以往的镇定自若,而是充满着悲伤和疑惑。

      “我给你留的信你看到了?”她轻柔地问。

      他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好像看一个孩子,想了很久,终于把手伸过去,握住他抓着铁栏杆的手。他的手冰凉,她的更是。

      “对不起。”她说。

      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粗声吼道:“别胡说八道。”

      她笑了笑:“在给你的信里,和给公安局的材料里,我都说得很清楚了,我是一个杀人犯。你娶了我。。。。”她停顿了很久,又重复一次,“对不起。”

      他愣愣地看着她,然后艰涩地回应:“你不是,至少,不完全是你的错。”

      到这个时候他还能为她开脱,陈之夏有些感激。但是这感激已经不能带来情绪上大起大落的波动,她只是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那份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字了。你记得签好了,通知我一声。”

      他咬紧下颌,半天没吭气,最后只简单地问了一句:“你的东西带够了吗?”见之夏不解,就补充道:“我跟他们以前有点交情,你又是自首的,他们答应多让我拿点东西带给你。吃的也成。”

      “那么,帮我把我柜子里那个小盒子带我吧,谢谢。”之夏想了想说。

      他看她一眼,目光里情绪复杂。

      牢房北面有扇小小的窗,窗外是棵大树。天气热了,蝉声嘈杂凌乱地涌进来。

      她清楚地看见他额头上的汗水,也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湿意。她突然觉得很累,想躺会,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不走,还站在那里。

      “你走吧。”她下逐客令,并且真诚地最后叮嘱了一句,“我祝你幸福。你以后不必来了,我在这里挺好的。东西你让看守交给我就行。”

      他一愣,立刻分辩道:“我和丛容,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她无心倾听,淡淡地截断:“你不用给我解释。”

      他却少有地固执,盯着她说:“可是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就得说。今天说完了,以后我就不会再说了。我以后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儿,那就是找最好的律师打赢这场官司。我还会再来 ,你不要想着不见我。”

      见她不语,他又继续解释了一句:“爸妈也是一个意思,我们,要打赢这场官司。”

      之夏不易察觉地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和他对视。这个男人如此狼狈的时候,倒显出别样的坚毅神情。或许她真的从来没有试过去了解他,看到他的另一面。

      “之夏,我不想文过饰非。我下面要说的话,可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听。可是我觉得,我该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不坦白下去了。”

      “我承认,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我对你很失望,因为我总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老觉得你投入的热情太少了,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丛恕的关系。”

      见她嘴角挂起一丝笑容,他也自嘲地笑了:“可是,我的问题更严重。我知道一个丈夫表面上应该怎么做,可是我不知道真的应该怎么做。这话说的拗口,不过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我待人接物大概都是一样的,礼貌,周到。但是你是我妻子,不是其它人,礼貌和周到不管用。我不知道你要什么,其实是因为我没有真的想去了解你要什么。”

      之夏专注起来,默默看着他。过去的这个夜晚,他一定整宿没睡琢磨这个事情。

      “也许,是我先入为主吧。我老觉得,我没法赢他,你怎么也不会对我全心全意。我挫败感挺强的。这种事情,好像没有一个解决办法。我越想越觉得没意思,觉得未来没希望。后来,孩子又没有了,更觉得大概生活就是这样了,一天一天的,死水微澜。爱情都变成了亲情,维系我们的,不过是一种责任和惯性罢了。”

      “然后,我遇到了丛容。说我没有动摇过,那是假的。那就像一间很闷的房子突然开了扇窗户,能呼吸新鲜空气了。”

      “我明白。”之夏接口。

      简行一诧异,而她真诚的目光说服了他,她是真的明白。

      人的一生那么长,很难保证不在某些时刻,为某些异性心动。喜欢新鲜的东西,也是人之天性。何况简行一从来喜欢跳脱飞扬的女性。

      少女时代总觉得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如果有人这么告诉少女,一定会觉得此人亵渎了爱情的神圣。然而日子久了,会知道人的生活不是小说,也不是教科书,总有矛盾,总有挣扎。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她,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我们单独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上也会聊天。说真的,”他苦笑,“我也不是那么完全有自信的人了。我也觉得我现在胖了,大腹便便,跟以前不一样了,大概再也吸引不到自己老婆了。”

      之夏真的惊讶和惭愧了。平日开玩笑,她总说他现在像狄仁杰,是个胖老头。没想到说得多了,对对方果然有影响。换个角度想,如果简行一也每天告诉她,说她变成了一个胖老太婆,久而久之,自己恐怕也会相信的吧。

      一路走来,她一直行为笨拙。她对他,有太多的辜负和亏欠。

      “丛容呢,她,她真是热情。她让我一下觉得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抱歉,之夏,我其实一直是个庸俗普通的男人。”

      “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更多的亲密接触。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平静地凝视她,“我简行一,应该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出轨这种事儿,我做不来。”

      之夏不语。他是道德感太强所以没出轨呢,还是对她有感情所以没出轨?女人想要哪个答案?她也不知道。

      简行一尴尬地笑笑:“当然,我这是欲盖弥彰。大概精神出轨也是不能原谅的吧。不过不管怎么样,之夏,我都想告诉你,那天收到那些照片,我急怒攻心,什么都没想,就觉得特别伤心,特别痛苦。我把你留下一个人跑了,开车溜达了一圈以后才明白,我一直,都,都还是最在乎你,最没法儿失去你。我,爱你。”

      旁边的牢房没有人,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三个字一说完,狭小空间里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温柔的悲哀,看透一切的了解和体谅,对他,也是对自己。

      这眼神让他难堪。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记起表白,可是对于真正的生活而言,“我爱你”三个字是如此轻飘无力。这忏悔,情有可原,却也无济于事。

      “我一想明白了就回去找你,可是你不在。后来丛容联系我,我才知道你们谈过了。我回到家等了你一夜。之夏,我对不起你。你没有亲人,我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找不到地方去吧?”他挣扎着继续补充。

      他深切的自责和痛苦让她的心猛的抽紧。他说的没错,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哪里也去不了,就到网吧用电脑写了信和交代材料。那一个夜晚,周围都是忙着打游戏的孩子们,她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那里,被回忆折磨得几乎虚脱。

      但是她一点也不怪他,是她咎由自取。她只是不愿意,让他再为自己难过,所以她说:“别说了,行一,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他觉察到她语气里竟然充满了心灰意冷,忍不住伸手拉着她的手腕,恳切地说:“之夏,是我对不起你。我都告诉你了,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是,至少让我们先一起把这起官司应付过去,好吗?”

      她勉强笑了笑:“不是应付。是我应得的。”

      “不要这么想。之夏,我要为你争取最公正的判决。我想,他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你。。。”

      “别傻了。他是最孝顺的一个孩子。他妈妈到现在还保存着当时现场所有的东西,因为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自杀了。你觉得我一直瞒着他父母的行为真的可以原谅吗?他一定会怪我,一定会。”之夏喃喃,别过头去。

      他看着她的神色,也知道她太疲倦了。这些话已经足够,他不忍再给她负担,所以松开手,低声说:“我明天就给你把东西送过来。”

      之夏轻轻叹气,后退几步木然坐在床上。他转身,又转回来:“之夏。。。我想问你。。。”他停住了,又笑笑,“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

      而他,却大概不知道她要给的答案是什么。

      也许可以,最后对自己,对别人坦诚一次。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她垂着头看着地面的灰尘,用没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I loved him. I love you.”

      But…… does it still matter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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