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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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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突然开始决定减肥。她雷厉风行地办了一□□身卡,又弄了一张食谱,要来做饭的阿姨单独给自己做。不到两个星期就有了成效。
简行一不太习惯妻子的改变。他在周末清晨吃完早餐后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要减肥?”
之夏笑意盈盈地抬头,对他眨眼:“你太太漂亮点,不好吗?”
以问句对问句,这是之夏的特色,这一点简行一倒是习惯的。他笑了笑:“很好。”之夏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在他深黑的眼眸里,而他眼眸里的情绪,之夏能分辨出几种:怜惜,歉疚,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一点点刻意想要保持的疏离。
他从来不是一个坏男人。
之夏垂下眼睑,语气轻松地问:“你是不是怕你老婆被人拐跑了?”
简行一一愣,仿佛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之夏的笑意里明显带着一丝促狭,他马上不动声色地替自己解围:“怕啊,所以晚饭要逼你多吃点,给我胖回来。”
之夏皱皱鼻子,赖过去坐在他膝盖上,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简行一还不太适应这份久违的亲昵,尴尬地僵了片刻,好像忘记了少年时这个姿势是两人的最爱。
之夏不以为意,轻轻地吹了吹他的眼睛,又咬咬他的耳垂:“这么说,你回来吃晚饭咯?”
“嗯,我先去打高尔夫,然后跟刘总他们几个吃饭,晚上一定回来。”
目送着他出门,之夏的整张脸垮了下来,神情颓然,尤其显老。
从前她偷别人的东西,现在换到别人偷她的。这如煎如沸的心情,怎能不让人苍老。
茶几上放着昨天取回来的信。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一一检视。有一封信封上笔迹稚嫩,是大妞寄给她的信。小女孩絮絮叨叨地诉说自己在家里如何帮妈妈干农活,如何迫不及待地想暑假过完了赶快来城里上学,如何想试试用义肢走路的感觉。末了,郑重的落款:谭谅。两个字写得尤其大,可以看得出划得十分用力。
之夏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小孩子果然是很可爱的。她仿佛听见自己体内生物钟滴答滴答作响,长叹一声,垂下头去,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又想睡去。
突然手机响了。她懒洋洋地坐起来,一向少有人跟她用电话联系,不用猜就是孟昭发来的短信,要叫她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之夏也有些诧异,他明明知道她已经结婚了,怎么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叫她出去吃饭兜风爬山喝酒钓鱼看电影。然而很快她就不多琢磨。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的,谁也不在乎这些,婚姻这张纸不妨碍任何娱乐。
孟昭是个很好的男伴,他斯文有礼,又能说会道,跟他在一起,之夏确实感到被照顾得很舒心妥帖。
她看看这次的短信,他问她要不要去逛艺术工场。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之夏没多少兴趣,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她还是回了个好。
到了工场之夏被吓了一跳:“这么多人来看啊?”孟昭含笑瞟她一眼:“周末嘛,有兴趣的人都来了。”之夏一直皱眉:“这些现代艺术我怎么一样都看不懂?大热天的,这么多人来挤着看放大的,呃,放大的生殖器?”
孟昭笑得差点背过气去,来不及顾及他苦心经营的温文尔雅的形象。他咳嗽着对之夏说:“你这个人啊,真看不出还在剧团混过。”之夏扫他一眼,并不说话。他也没再往那个方向提,只说:“走吧,我带你出去喝点饮料。”
人摩肩接踵,他怕之夏走丢了,转身一把抓着她的手。之夏跟在他身后,放任自己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牵着她的手走路,现在她和简行一走在一起,要么是场面上那种挽着胳膊的姿势,要么是各自甩着手。
出得门来,孟昭松开手,自然的滑到她腰上揽着。之夏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他又讪讪放下手。
冷饮店里正在放电视。一群小丫头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新闻。原来是程炎谋杀婚姻第三者未遂案件开庭审理过了。孟昭回头看看屏幕,笑着说:“听说她直接开车去撞人。这女人真够冷血的。婚姻被插足的多了,要杀人的可没几个。她老公真倒霉。”
之夏挑挑眉:“你们男人就是这么看这个事情的?”
孟昭但笑不语,招手要饮料。之夏一笑,伸出食指勾了勾,孟昭凑过去,她笑盈盈地低声说:“其实啊,我觉得程炎有两个最大的错误。”
“哪两个?”
“一,太笨,用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办法。二,杀第三者有什么用?走了她一个未必不会来第二个。依我看,该杀的人是。。。。”她突然住嘴。孟昭愣在那里,待看到她眼睛里的戏谑,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他倒也不着恼,他就喜欢之夏这股捉摸不定,时而冷酷时而俏皮的劲儿。
喝了两杯以后孟昭问:“我哥们儿推荐一个馆子,今晚就试试去?”之夏摇头:“我得回家。唉,你等会,我接个电话。”她起身走开,孟昭的目光一直追随她,见她侧对着自己,先是蹙眉,然后苦笑起来,孟昭从没见过她这么柔软酸楚的表情。不过她身体动作倒不激烈,想来语气也很和缓,并不能如实反映她此刻真实的心情。末了,她握着电话发了几秒呆,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猛地转过身。一触到孟昭的眼,她整个人就不一样了,骤然鲜亮起来,带着虎虎生风的威势。
“走,去试试你说的那个馆子。”她说。
晚饭后他们一个酒吧里坐着。酒吧里异常嘈杂,之夏却已经习惯了,翻了翻酒单,好奇的说:“咦?他们有冰茶,那就给我来一杯长岛冰茶吧。”侍者张口想说话,孟昭已经笑着合上酒单:“好,就给这位小姐来一杯长岛冰茶。”侍者笑笑,转身而去。
等酒上来喝了一口,之夏才知道上当了,看孟昭那表情分明就等着让自己好看。她处变不惊地微微一笑,又抿一口,潇洒自如,倒像是酒吧里的常客。
“别喝太多。这酒烈得很。”孟昭良心发现提醒她。
不远处一伙年轻人轰然大笑,闹得疯了,有人在放肆地拥吻。
之夏低下头。酒吧旖旎昏暗的灯旋转着光影,手中酒杯流淌着琥珀色暗光,愈发衬得手指修长。而她长长的睫毛下潋滟水光流转。
男人的呼吸凑在耳边。她一点迟疑都没有,略一侧头,吻在了一起。
酒的香味随着热度弥漫在唇齿之间,令人飘飘然。周围人影憧憧,光怪陆离,只是遥远的背景。
那一刻陈之夏□□在情欲里辗转满足,灵魂却飘到空旷无垠的天际,远远地注视着一切,带着嘲讽看自己堕落的样子。
孟昭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主动搂紧他的脖子,眼角一瞥,人群中不知道谁的目光投射过来。她一凛,推开孟昭,嫣然一笑:“我去卫生间。”拿着皮包款款站起,分开人群坚定地走过去。
那人一闪,在角落里消失了。之夏嘴角挂着冷笑追过去,那走道尽头就是女性卫生间,那人能逃到哪里?她也不出声呼喝,就站在走道这头看着。那人噗哧一笑转过头,之夏松了口气:“于真,是你。”
于真笑嘻嘻地讨饶:“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们,跟你开个玩笑。”
“你一个人来吗?王准呢?”
于真咳嗽一声:“傻孩子。我这次换了男伴,就不介绍给你了。”她冲之夏眨眨眼,“enjoy!”
之夏走回去,孟昭说:“是不是太闷?我喝完这杯就走吧。”
他结帐带她出来,她突然疑惑地问他:“我说孟昭,你为啥不交女朋友?”
他笑起来,慢吞吞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之夏摇摇头,他把车钥匙在指尖上转着,瞧着她说:“陈之夏,你应该知道,我对女朋友要求一向很高。”他顿了顿,“很可惜,你嫁给了别人。”
她没有做声。
他的声音压低下来:“从前确实年少气盛。我应该好好追求你的。”
打动之夏的,是“从前”那两个字,带着魔法,让她一动不能动。她不能回忆,不敢回忆,却又不需要回忆的从前。那个时候,所有少年的表白,都情真意切,剔透如水晶。
孟昭上前一步,亲昵地揽住她,额头顶着她的,喃喃问:“要不要到我那里?”
之夏勾勾嘴角,给了一个非常混蛋的回答:“下次再去。”
“啊?”孟昭呆住,不趁热打铁,也不拒绝,还有女人跟他预约下次上床的?
之夏推开他,揉了揉额角:“你自己开车回家,我打车就好了。你也不顺路。”
坐上出租车,她低着头嘿嘿笑出声来,吓得司机差点打错方向盘。
她倒不是拒绝孟昭,简行一可以出轨,她为什么不可以?只是今夜实在没什么心情,尤其身体感到特别疲累,干不了体力活儿。
笑完了,她长叹一口气,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街灯一盏盏退后。
也许之前她任性过,挥霍过,可是从八年前的那一天,他郑重地告诉她他一直没有忘记,陈之夏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他的爱。那是她对自己残存的最后信心,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信赖,就算她做错了事走错了路,总还有他在她身后。
流星从天际滑过,雪人憨憨地笑着。少年推着自行车,她趴在座位上,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背。
那样真挚的感情,一生只有一次。
那样真挚的感情,最终也会变质。
她坐在狭小的出租车后座,满心满眼都是凄凉。
爱情改变了,恐怕变心的那个人也无可奈何,他也不想,他也不愿,他也有痛苦挣扎,可是事实如此,一点都强求不来。
而只要有诱惑可以让她当下享乐忘记烦恼,她也会不管不顾。也许她陈之夏从来就没有变过,没心没肺,冷漠残忍。她只是很善于伪装罢了,她一向是个好演员。
她是活该。
她还能相信谁,她连自己也不能相信。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天长地久此情不渝。
只是她又确实,被那样深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