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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花与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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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灯火通明。
上下面容整肃,严阵以待。
长月踏进门的时候,都不忍不住缩了一下步子。
无论她在外如何造天作地,回到张府,仍然还是一个乖乖巧巧的小鸽子。
眼看着九龄公白须长髯,神态严肃,目光一转,又看婉玉师姐侍立在侧秀眉紧锁,长月自己先有些怂了。
张婉玉:“退什么!进来!”
“先,先生,师姐……”
她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清声道,“长月拜请先生安康,师姐万福。”
一时沉默。
“咳。”就是父亲的冷眼都没有阻止张婉玉的柔声,“……长月先起来吧。”
她本来是很生气的,可看到小师妹老老实实乖乖巧巧样子,一下子就泄气了……
张九龄端着茶盏,幽幽抿茶,并未说话。
“谢先生,谢师姐。”她起身乖乖的站在一旁。
一阵沉默。
长月只好在尴尬中没话找话,“对了,长月给先生带了蜀地特产,有巴山银针,竹编玉胎叶纹茶具……还有给师姐的龙溪玉镯,雀青暗金云锦……崖牙师姐给你做的暗雨寄心琴……”
她就跟哆啦A梦的神奇口袋一样,一个一个往外掏。
“长月。”
“……”她只好停了动作,低着头,“先生。”
张九龄叹了口气,“你为何把那姑娘带回来了。”
须知她费尽多少头脑心力,才于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如今正是万众瞩目之时,但凡稍微差池,恐怕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溃如蚁穴。
如此情况之下,竟也敢包庇漠北逃亡之人。
难道她真的不懂“漠北沙起扫落梨花”这四个字,对于帝王的意义吗。
涉及到这些神鬼事,国祚根本,古来多少案例已经说明了帝王忌讳无比,有多少都是尽可错杀,不可放过。
长月儿不是一个笨人,为何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的。
“先生。先生过去就是以正直入仕,为国为民,仁爱百姓之名传扬天下,您所言所行一直以来都是学生之所向往。
四方之地,归于皇都,陛下既为万民之父母,沙利亚自然也是陛下的子民。学生不能看着,为军将者,却在刀刃指向他们本该守护之人。”
“你又如何能保证她人心意呢?长月。如有不慎,你将覆灭。”
只要帝王再有一分相信那句箴言而生疑,那么她的处境就将危险至极。
收留漠北遗民的可以是任何人,却不该是她。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不信她不知这一点,任一点不妥,都是日后朝官攻讦的理由……可她却还是要留下她。
“在此刻,长月相信她。何况一句箴言,风暴和刀刃却落到一个孩子头上,不是太残酷了吗?”
张九龄握紧了拳头,“但老夫却怕,日后受到残酷的是你啊!”
“先生。长月怕疼,也怕死。”也许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可是学生,却也不能看着事态偏移而浑噩不知。开元盛世,百姓安乐富足,应该是长安的百姓,也是大唐治下四方的百姓。”
“今日若有一例强权倾轧,置之不理,明日就会有第二例……长此以往,清水岂能长流。”
“民者,国之基石也。民心动摇,社稷不安。若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也。”
“……长月啊……”
九龄公一叹。
她想的太多了,太完备了,太细致入微了,如此之下,唯恐慧极必伤啊……
她捧着茶具到他面前。
九龄公接下了,老者宽厚的手落在他的头顶,“……青莲,尹安将你交到老夫手中……老夫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来此,从没有有意借他招摇什么,一步一步一个脚印,终于走到今日。人们都说她不愧是九龄公的弟子,可他却很清楚,长月儿自小几乎不用他人多说些什么。
对朝堂风云的敏锐感知,对于乡野贫弱的仁善怜悯,对于这盛唐长安一腔热血。正是这些,促使她自己一步步向前。
长月又行了一个大礼,“令师长忧心,是长月不孝。”
九龄公托起她,“你如何答应了圣人?”
长月:……
“也没什么就是……若沙利亚真的危害大唐,就提头来见。”
九龄公:“……”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会放她离开呢。
罢了,他为长者,也替她多多留心就是。
张婉玉闻言轻吸了口气。
“你真是糊涂啊!”
“师姐~”她起身凑到她身边。
“看。”
她把那把碧玉飞羽瑶琴交给她,“崖牙师姐说斫琴之艺初成,特请婉玉师姐指点一二。”
“我知道了。”她抱琴,牵起她的手,“你随我来。”
“爹,我和小妹先下去了。”
九龄公摆了摆手。
……
七月,因兵部执圣令,彻查神策冗军一时,由天策府为首,察查四方。
神策内部三教九流者皆有,无视军令如山,大多仅仅为军中俸禄,逃避良田赋税而来,武学资质良莠不齐,排兵布阵拖泥带水,作战能力低下,只胜在人数之上。
此番漠北一案,又阳奉阴违妄揣圣意,致使流血牺牲。
圣人有令,裁撤冗余,整肃军纪,撤漠北军将高昌爵大将军之位,当日率军屠杀村镇为首者付腾,择秋后斩首,以敬效尤。
长月听此调令,又翻开了太上心经。近来心境不太平稳,莫问修行停了一段时间,都不得不再开始看太上坐忘心经了。
沙利亚下学回来,看她跑去打坐,似有些心神不定,问她,“姐姐?”
“沙利亚。”
“姐姐不开心吗?”
久而,她才道,“……只是觉得,会有人因我而死。”还是会心有不适。恐怕再过八年,她也仍然如此。她只是无法心安理得地说他们罪有应得所以出手是替天行道。
尤其她更清楚,亡魂真正存在着。世人活着各种浮沉挣扎求生,死亡却总是来得轻而易举。
“姐姐是说……那个神策吗?”
“……抱歉。沙利亚。”他屠杀了那么多无辜村民,而她却会觉得她一句话上奏后令一性命向死而感心头沉闷。
“没有什么。不要对我道歉。姐姐。”
过往她所经历的一切,并非由她所起。而她如今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却全因姐姐之故。
她怨恨过,恨那些对不起她们的人,然而,她却知道,唯杨姐姐没有任何需要对她道歉的地方。
“……姐姐不愿伤人性命,这才是对的。若轻易视人性命如草芥,与那些恶徒还有何异呢。”
长月垂眸。
心中长叹一声。
“若我能够考虑的更为周全,若我能直面权臣贵胄,若当时我也身在神策之中……也许沙利亚就不用经历这些了。”
像醴玙那样,像她的村落……
如她能够更聪明一些,能厉害一些,如果她能够更加努力……那些权位倾轧,贫流弱死,是不是会更少一些……
她真的不愿看到,盛世大唐之下,还存有这样多的无奈挣扎。
“姐姐。”沙利亚看着她的神色,她抬起手,拂起她额角落下的碎发,“不要这么想。你是人,你不是神,你已尽了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努力……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不要逼迫自己。姐姐。沙利亚知道,你已经很累了。”她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无论想要做些什么,都要慢慢来。沙利亚一定会帮助姐姐的。”
她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但一个人的心力,怎能处理天下所有的事情呢。那些责任,原本就不是一个人该背负的。
“沙利亚……”你这个小朋友为什么会这么体贴啊!!!
杨长月转身抱着她,一时无言。长歌的落泪也是沉默的。
她身上的压力有点大。一涉及到这种人命关天之上,她就觉得非常愁闷。
一直以来她急切的想要大唐变得更好,可是她总会发现更多力所不及之处。
虽然李林甫那边今年没再给她闹什么杀手之类的,看起来他也更多去干实事不专门围着圣人揣摩心思了,但时光日渐,离安禄山进京也越来越近。她有些紧张,真的会紧张,她总会担心,少了安禄山,还会出来一个王禄山,刘禄山。
加上时不时还会发现这么一个类似沙利亚的孩子……她深深感到大唐的繁华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全面。这个时代,总会对权位武功者,多些格外优待,平常百姓面对这些人,永远都是弱势的。
若非如此,后来又怎会有神策军,狼牙军,天一教等等掀起的风波呢。
再者近年皇朝的羁縻政策越发严重,边域少数部族的军事行动也越来越频繁。具体参见南诏吐蕃……她愁的头发大把大把掉。
时秋。
庭院风云翻涌,时将收成,太史局预计有连月大雨。
长月令下属农田提前收成。
不多几日,寒雨急骤。
层檐嗒嗒嗒嗒淌着流水。
连成了雨帘。
农司下属连夜收种,挽了损失,即使如此,今年的收成,也要远过于之前。
蔡市令那边从早到晚的找番邦商客问他们风俗食物,然后整合绘本交到她这里。
长月对着上头那串红薯苗发呆。
她算是知道为何上下五千年那么久的时间里,还是没有早早发掘到合适的食物了。
就譬如说现在,这红薯苗是找到了,但是现在长安渐冷,不是种植的适合时间。
要发现一个能吃的植物,并且它还是好种好吃落地能活产量又大,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由此看来,发现新食谱,也是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
后世那位引进番薯还种植成功的大神简直配享太庙啊。
她就在试验田旁边开了片荒地,先埋苗,只要先活下来不枯死留个种就行。
……
淫雨霏霏。
大半月来,长安城上都罩着阴云。
休沐之日,长月比划琴剑,正试试是否好抽刀断水。
令玖来了。
还带着过来学剑的沙利亚。
长月瞧见两人,笑道,“今日落雨还来习剑,令玖,沙利亚是不是比我当年勤奋多了。”
令玖点点头。
“也好。我也看看沙利亚清影剑意修习的如何。”
沙利亚有些局促地取了庭中练习用的铁剑。“请姐姐指教了。”
秋雨清寒,打落繁花。
刀剑分雨碎花而来。
叮——
交错之时,剑光映照出稚子天性。
沙利亚一击不中,脚步一旋,再次掠来。
每一出手,于剑刃处溅出青白色的飞羽剑气。
她的打法有点太不顾后果了。
长月抵住长剑,手腕一抬,剑身击中她的手腕,沙利亚手一松,长月手中的剑已是一挑,带起剑柄转了一圈,一提,就落到她另一只手心里,她把剑柄递过去。
沙利亚忍不住握紧了手中长剑,“……姐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琴艺不通,剑法还总是上不上下不的。。
一旁的令玖闻言,有些无奈。
她才上手月余,还能与三小姐有来有回的过两招,已经很不错了。
杨长月拍拍她的肩膀,收剑与他们同坐在竹阶,看着庭中微雨,“沙利亚,你也说过,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能听到杨三这么说,还真是不易啊。”毕竟认识这么多年,她每天安排的满满当当,办公述职论辩上谏弹琴习剑打坐看书,天天赶进度……就好像第二天就会立刻再也做不了这种事一样。
门口传来少年朗朗之声。
这个熟悉的语气……
隔着长安的秋雨,入目一道金色的影子。
叶潜撑着海棠花的油纸伞,笑嘻嘻地走进门来。
“!叶潜?你怎么来了?”
十三岁的少年已抽长身量,束起长发,散去了眉宇间稚嫩,一身金白色藏剑弟子服,身姿挺拔,与当年五岁的幼童很有些不同。
朦胧轻雨,纸伞端正。
君子如风,大约如此。
藏剑的小朋友,好像都生得挺可爱的?
长月难得一个恍惚。转眼已八年了。眼看着小小童子长成少年,还真是非常奇妙。
等他笑嘻嘻一开口,“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你来的哦。只是好奇一下你信中提到的剑。”
他一手撑伞,一手两指一夹,笑着摇了摇一封信件。
“……”您这嘴硬方式,还真是不改当年。
沙利亚皱了皱眉,“休得对姐姐无礼。”
即使相识,这样说话,也未免太失礼了。
叶潜:“……”这又是杨三从哪里招惹的是非。哎呀,有点凶。
他……
“咳。沙利亚。这是叶潜,我昔日好友。”
沙利亚看他一听长月介绍挑眉得意的模样,左看右看就是有问题,心里警铃大作,对上长月期待的目光,勉勉强强拱手一拜,“叶公子有礼了。”
“叶潜,这是沙利亚。嗯,以后就算是我门中师妹了。”
“哦?是吗?杨三的师妹?听起来真是有点奇怪啊。啊……当然这绝对不是我羡慕才这么说的。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没见过”叶潜笑嘻嘻打了个招呼。“小师妹有礼。”
倒是显得格外有礼貌了。
长月对这只小黄叽的性格早有领教,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我以为会等到我抽空出江左或回乡时,才能去找你呢。”
“岂敢岂敢。知道你杨三是个大忙人,我这不是过来看了。”
“……你看?”长月闻言犹疑了下。
“嗯?”
“……我记得之前你说,并不打算承铸剑之业。”他的父母皆因铸剑而亡,在他曾于剑冢闭关的记忆里,他对于铸剑,并无好感。
叶潜顿了下,嘶了一声,“有这事吗?”
又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又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