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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在庙堂之上 ...

  •   浴中出来,宫娥一丛人又围上前,细细将细软的衣衫给子桑着上。
      另一头南无初时不愿给侍候,后只穿了里边肚兜与单衫后,便不知道那女子福饰如何摆弄了。

      与寻常见的衣衫都不同得很,宫人捧前来的衣衫,层层挂挂,红枝末叶,怎都比划得不对。
      于是只好放了手,让宫人帮着一样一样披上身。

      子桑的才更复杂,五缎绸,三两衫,大袖翩然,垂摆绵长,腰带缀玉,高底鞋面绣瑞飞禽走兽。
      绫罗加了身,似泥身塑了佛,光亮亮的。

      南无先好的,入来见眼前一片灿灿的,那万中人儿,本就世上唯一,这眼看去,又再是命中怕只见得这一人。

      众人打首来看南无,即是旁侧宫俄也是一惊,此前见着这女子面上一条斜疤赫人得紧,再见时却不一样了。
      稍作打扮后,疤虽是还在的,身上套着袭轻粉纱衫,全然换了个人似,身段儿窈窕得很。

      平时板正森冷的面上,因着这抹粉衣,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大概是缷了长剑的缘故罢。
      子桑只踩着高底儿的小脚绣鞋,盘着几步,左右看着南无,又是再复了那句:“这样多好。”

      宫人来请,说是王上与将军周裁已于元和殿等候多时,还请世郡及这位南无姑娘及时前往。
      一路回廊台亭,前边引路宫人数十,皆手持红色弓灯,身子弓着,只到半身子高。

      偶路上迎面遇见些宫侍,见了这阵势都赶紧福身跪地相送往来。
      看着这些以前没怎见过的场面,子桑端着满袖的绸面上含笑:“高人一等便是有这么多人自愿为你矮下去一截。”

      南无不懂,又觉听懂了似的,嗯了一声。
      腰上没剑,她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搁,只揪着两侧宽大的裙摆,头上衩摇叮叮。

      行至于长长的玉阶下,半数引路的宫人分列至两边,打前首几位引着子桑往上:“世郡,南无姑娘随奴下来。“
      子桑走路,向来都随性所至,即是对这鞋底不适应也还对付,不觉有难处。

      反观南无原先就是僵着身子掐着裙摆一步一正走过来的,现在抬了脚上玉阶,没几步就一个磕绊,被子桑可气地扶了过来:“原你这般多为难之事。”
      都给我见着了。

      半扶半扯,两人行到殿前。
      王之所在,自是楼宇轩然,金漆渡梁,铜雕玉琢。

      未及进殿,前边的宫人就把身子俯得更低,说了声:“王上。“

      子桑一双眼便从顶上精致的画栋间挪移下来,看着站在提摆跨步往前,须发皆白的人。
      她身上,有一部份血来自这个人。

      十岁的时候,她一边吃着娘亲煮得有些糊,打成团的寿面,一边听着娘亲说她的身世。
      你的公父是王的儿子,封候长州,你哥哥是公伯良长得应该和你一般模样。

      那时候只知道王是高高在上的,王是人中人,她以为长得就像会大佛殿里供万人敬拜的大佛那样的。
      其实也就是个老人家啊。

      见他胡须发银,心里不知为何却怎也恨不起来了。

      旁边一上了年纪老内侍,一身宫袍收拾得亮净净,上边纹章明显鲜艳许多,等了好会没见子桑作礼,便咳了咳,用沙哑的嗓子喝说:“见了国君还不行礼。”

      庆僖公摆了摆手,爷孙两望,眼中各有千秋,秋风打旺,宫灯左右轻摆。
      须发皆白的人缓缓将手背到了身后,一身白色兰袍于风中摆开,自有大道其中的镇定:“你像一个人。”

      子桑以为他说的是哥哥公伯良,或者父亲公伯也。
      庆僖公所说的,却都不是,他说:“你像季离。”

      季离王妃是她的公父风朔侯的母亲,也就是面前之人南凉王庆僖公的爱妃。
      季离王妃于庆安三十九年仙去,即公父刚五六岁时。

      天下皆知季离王妃貌无双,天下皆知季离公主深受王宠,世人不知的是,季离王妃怎的就突然白绫自裁了。
      世人也不知季离王妃之子,公伯也为何从此便性子暴戾,凡女子不许近身。

      “我先问你。”
      子桑逼前两步,旁边的周载也往前两步,身侧依是配着大弯刀,殿堂之上,兵甲不卸,可见周载身份不一般。

      “你问。”庆僖公的声音沉而稳亦是迎前一步,一双藏在浓密灰白间加的眉毛下的眼睛一息不离子桑面上。

      “庆安甲首年,太国寺那场大火,可是你着令做的?”此番不图别的,就想问一问,娘亲犯了何错,连佛主居处也容不得她。

      庆僖公陷落在皮骨里的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丝毫看不到龙钟老态,几年前的事情,于他何尝不是桩痛事。
      “不是。”

      那又是何人。
      子桑神色散了散,往时的那股闲淡的语气又回到嘴边:“你要南无把我找来,听说是为了把这万万人之上的位置给我坐。”

      有什么好稀罕的呢,守着宫围千倾,宫灯万盏,房檐飞瓦无数,坐在庙堂之上,戏自己为寡人。

      连周载听到这话,钢铸般的脸上几块肉也是皱了皱。
      庆僖公只是原本眯着的眼睛慢慢放了开来,流露出一股悲情:“你身上到底流着寡人的血,怕你在外受苦罢了。”

      再一展手,挥着袖便往殿里走去:“送世郡下去休息,南无你进来。”

      南无顿在原地看眼子桑,又再看那个白衣兰袍,孤然往前的背影,抿了抿唇还是跟进殿去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王,是她该杀而没有杀死的人。

      庆僖公转过身,坐在高位处,轻咳两声,旁边老内侍赶紧奉上荼:“王上还是要当心身子,莫要动气。”

      毕竟是跟在王身边多年的人,方才公子桑轻飘飘一句话,凛然寒冬雪啊。
      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么个人身上,她却显得满不在乎,言语轻挑毫无担当。

      “寡人骨血尽亡,寡人不是气,是悲。”
      亦是可怜,天下四海,纵马当年,平乱固权,安政勤民,寡人为的是万民之福,苍天却尽薄待于我。

      南无静站于旁侧,无话,只待听得庆僖公三揭盖饮荼后,才说与她说话:“找到她时,她在做何事,过得如何?”

      “打猎。”
      在林中猎兽,弯弓大圆,准头极好,想起林中那一见,南无觉得苍天待她还好。
      她说不来子桑究竟是过得好,还是不好。

      半晌以为南无还有话说,等了会才见一身粉衫的人只静静立着,不再多说,庆僖公方想起,这女子并不擅与人说话。
      把她救过来时,亦是每次也只能三四字三四字,才把风朔侯谋逆罪说清楚的。

      庆僖公着座上兽首,手肘上皮肉贴骨,青筋微凸,向着旁边的周载说:“女子能上猎,还是有几分豪气在胸的,今日见她,却一股风尘之气,说话也不成体统,一副死灰之态。”

      “到底都是些女子。”周裁如是说,也看了眼一身粉衫的南无,这女子去了剑,变得很是不像了。

      “连先算青阳先生,这次也怕是看错天势,摆错卦了。”说完庆僖公又是咳。
      就不过前几年的事,王储人选先后落马的落马,入土的入土,青阳便突然出现了。

      青阳乃先帝之师,捧为大贤先知,慧眼识卦,当年为先帝纳言,立五王最年少的公伯穆为王。
      果公伯穆即位,原本势微的南凉边疆一年比一年辽广,渐权及天下,亦为四国之霸。

      双侯逆乱的事件后,青阳先生穿着一身破衣烂衫到了宫中,坐在王案前,即说了,或而再演公仪槿之政。
      即后继之人,为女子。

      南凉因出过一个公仪槿,由是女子地位便不像往时那般拘谨。
      公仪槿当政有数十年,中间修诸各种关于女子的律法,于是有了当下,女子行街无拘无束,女子娶妻也算不得什么侧目之事。

      按着青阳先生的意思说,风朔候藏有一女,公子桑天资不凡,或可造成王势。
      正这时本应该待丢进尸堆里焚埋的南无醒转过来,将侍候子桑,以及子桑落跑的事由说了上来。

      如此巧合之事,本就穷途的南凉国君大叹此中因缘难解,于是干脆便让南无暗中去寻子桑。

      六年归来,爷孙相见,青阳先生所说的天资不凡,也不过如此,或而更差。
      哪怕她只是个凡夫也胜过如此轻贱姿态。

      青阳先生说的这个或可睥睨天下之人,只不过貌美些罢了,连王身是什么也不懂的。
      南凉国君庆僖公由是再三叹,或而:“江山要改易他人。”

      将军周载握了握剑:“王上三思,此女虽举止枉然,无可取之处,或而也比那等鱼肉百姓的人要好。“

      庆僖公眼睑内收了收,长吁口气,一时绷直的身子便有些弯,他又看着南无:“即是你一路把她送回来的,你说,她能担得这天下么?”

      子桑应该只想游马打猎,或而守着白允沫江歌渔火的,南无不知道天下对于子桑是什么,只说:“不知。”

      怕是不能罢。
      宫角上有金铃轻摇,招来四方之风,盘着百年的梁上孤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在庙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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