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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破 7 ...

  •   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响着微信消息的通知声音。安静的公寓里,这声音即便在浴室里也能听见。Chloe一点点把自己泡进盛满冷水的浴缸里。先是坐在浴缸里,然后躺下,慢慢蜷起腿,让身体沉在水里。水一点点从胸口没到鼻端。Chloe吐出肺里的气,猛然沉入水中。

      灯光被水波和气泡摇碎。Chloe不禁想象,如果这水面再宽阔一点,隔着波浪看阳光会是什么样子。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一分零一秒,两秒,三秒……

      逼近极限的时候,整个身体都会异常敏锐地感到血液随着心跳在血管里脉动的节奏,每个细胞都会嘶吼着“快出去,我要呼吸!”

      这就是求生欲。Chloe伸直腿,猛然浮出水面,嘴唇发青。浮出水面,吸入空气的一瞬间,头脑一片澄明开阔,仿佛一眼从地狱看穿到天堂。

      这十年来,泡冷水是她最喜欢的“游戏”。尤其是在预感到将要发生大事或者到了职业的关键节点时,Chloe总喜欢泡冷水憋气冷静一下。

      Chloe从冷水浴缸里出来,用大浴巾把自己裹好,然后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一边喝着茶,一边点开微信。置顶是一个叫做“Raytime-IPO”的群。Richard Harvey等人来中国已经几个月了,本土化已经做得相当好,至少微信都用起来了。Raytime是瑞腾的英文名称。这个群就是讨论瑞腾在美国IPO的。

      为了给瑞腾IPO助力,Richard甚至动用了在美国的人脉。现在整个瑞腾的高层看Oakhill都跟看亲爹一样。除了买不来已逝的岁月,钱可以买几乎所有的东西。Oakhill的钱买来了瑞腾的整个董事会和总裁周荣的信赖。而牵线牵来Oakhill的周荣,在董事会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群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络。现在不仅有正式工作的讨论,还有人开始分享比较私人的照片,比如就在Chloe泡冷水憋气的时候,Richard就晒了他周末和Lena跟老同学一起短途旅游的照片,而这位老同学在美国的商界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号人物。于是群里有人认出来这个老同学的真实身份之后,其他人纷纷鼓动Richard什么时候把老同学引见给他们。

      真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Chloe点开她和周荣的对话。往上翻了一会儿,翻到了几天前周荣发给她的信息:“之前你们说的那个报告,我给相关的人都发过去了。我也给你发了一份。”

      这个报告是向Oakhill的投资方解释虽然网络上传言《玄天奇闻》中道具、布景中疑似与画手夏眉的作品相似,但实际上并不构成侵权。

      由于和Oakhill的合作一直十分愉快,周荣几乎忘记了从合作之初Chloe就要他给Oakhill提交这样一份报告,直到最近。

      唐泗水被HelloWorld42盗号发了调色盘之后,圣火文化获得康杰集团追加投资的消息,又在网上引发一场公愤。为什么当年偷来的东西,现在成了小偷手里的聚宝盆、摇钱树,而真正创作出这个故事的原作,这么多年却没有一点音讯?

      Chloe这时候不得不佩服一下网友们的战斗力:在唐泗水大把花着李康杰的钱买水军删帖、撤热搜的情况下,关于唐泗水当年抄袭、刷分、骚扰原作的话题一次次顽强地重新爬回热搜榜。Chloe怀疑徐琪琪在辞职回家打离婚官司之余,很可能开了一个ID叫“鸡毛烧成灰”,简介叫“真凤凰浴火能涅槃,假凤凰浴火变烧鸡”的账号吐槽前老板唐泗水,顺便旁敲侧击地爆出一些当年周荣“力排众议”支持唐泗水和《花开如雪》的陈年旧事。于是,现在周荣手下的《玄天奇闻》抄袭夏眉作品的事情,也重新被刷上了热搜榜。

      周荣知道Oakhill的人在通过社交网络了解各个中国公司的公众形象,因此。他一定会予以回击。

      这可是好一场热闹。Chloe有一个貌似僵尸的微博号“用户03051107”。果然,没过几天Chloe就用这个账号实时围观了《玄天奇闻》一方的回击:也不知道是《玄天奇闻》的粉丝还是瑞腾买来的水军,刷出来了#夏眉抄袭#的话题,当天就上了热搜榜。

      涉嫌抄袭作是八年前夏眉贴在贴吧“绘画吧”的扫描上去的画,原作是一位漫画界传奇大神在风格转折期的试验性作品。虽然夏眉画的是两个穿着襦裙的女子,原著是两个穿着洋装的,但两个作品的构图和人物互动关系十分相似。置顶帖子里的叠图中看得很明显,就如帖子文字中所说“如果这个还不叫雷同,那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话题里面有各种嘲笑夏眉贼喊捉贼的评论。当然也有人在为夏眉辩驳。

      Chloe根据网友的辩驳,找到了八年前的坟贴。标题叫做《请假旧习作,大概是个黑历史哈哈》,第一楼祭百度,第二楼放图。第三楼解释了这些天没有贴图上来是因为最近在帮忙搬家收拾行李,刚才的那张画是在搬家时抢救出来的五年前的旧作。

      Chloe看得眼前一亮,心里一惊。八年前的五年前,那个时候夏眉应该只有十三四岁。这幅画虽然构图上还在模仿别人的作品,但在精准把握人体比例的基础上稍微增加了四肢和腰部的长度的做法,却是她在这幅画里的独创。再仔细看,夏眉对于细节的处理已经开始展露出现后来成为她独特标志的写实风格。画虽然只用了蓝黑色、红色,以及一点荧光黄,但绚丽烂漫之感铺面而来。点击查看原图之后,甚至能隐约看见从背面透过来的“几何练习上册”几个印刷字。Chloe怀疑这是夏眉在自习课上画在练习册封面里面的。很难相信,这样的作品竟然出自一个初中生之手。

      翻到第二页,夏眉十分愉快地承认了这是当年练笔时的致敬之作,还解释了为什么她当时如此痴迷这部并不知名、饱受争议的作品。夏眉十三四岁时的见解便可以当做美术馆的讲解稿。

      Chloe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就是天生有艺术天赋。比如夏眉之绘画,荼白之写作。

      当然,刷#夏眉抄袭#的人并不会承认,这篇雷同作品只是一个学画的孩子画在练习册上的临摹和致敬。学艺临摹和把别人的图描过来据为己有,当做商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为。但刷话题的人只要抹黑夏眉,混淆视听就可以了。夏眉“抄袭”过别人,不是完美的受害人,所以现在也没有资格为她自己被抄袭而发声。

      而跟风的人也不会在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想消费“事件反转”,只想在大家普遍支持夏眉的时候,说几句“独到”的见解,以显示自己“众人皆醉我独醒”。

      原作不能犯错。一旦犯了错,不管多小,都是抄袭者粉丝的一场狂欢。

      就在微博上出现#夏眉抄袭#话题的同一天,Chloe收到了周荣的这条微信。周荣一边准备着公司上市,一边在向他的金主们诉冤。然而风口浪尖的夏眉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连一条微博更新也没有。就好像这个人从此消失了一样。

      Chloe和夏眉见过几次面。她想也能知道这时候的夏眉会怎么生气。如果还能发微博的话,那家伙大概会气得满脸通红,鼓着腮帮子,在微博上爆粗口吧。

      真是可怜,资本的运作会因为一个小画家在微博上骂几句就停止吗?

      为了钱,人什么干不出来。夏眉现在不发微博,反倒很好。

      ===天棘的日记===

      20XZ年3月21日大风

      现在看来,《花开如雪》的影视化,已经不是传闻,而是瑞腾公司官方公布出来的信息了。

      我原先以为,像老爸那样,为了利益压价格、耍心机,已经是人心险恶的极限。但和我现在所看见的相比。老爸可以称得上是有德君子。

      不仅是“荼蘼以降”的微博下面,就连荼白的《落花辞》下面,都有人说“还是《花开如雪》写的更好”,“就算是抄的,可《花开如雪》更成功,那也是人家有本事”,甚至还有人说“我没觉得《花开如雪》和《落花辞》很像。恐怕是荼白嫉妒凤凰于飞,写了一部作品就超过她写了那么多部,嫉妒了,所以蹭热度、碰瓷。”

      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逻辑:一个姑娘被恶霸强//奸了,应该被指责的不是恶霸而是那个姑娘,恶霸强//奸了那个姑娘说明她有本事,如果那姑娘要告恶霸,就是想要讹他的钱?

      现在看见有哪怕一个明白事理的回复,我都想哭。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道理,不告而取即为偷,偷者为贼,难道就因为被偷走的是一篇文章,小偷比失主更有钱,就不算是偷了吗?

      20XZ年4月6日晴

      最近这些天,能为荼白说话的人多了一点。荼白的读者,还是在很努力的为荼白发声的。他们找到《花开如雪》和《落花辞》中相似的语句发到网上。这样,即便是没有看过两部作品的路人,也能看出来凤凰于飞确实抄袭了。

      做出来清晰的对比确实是好办法。我和野生亲妈商量好做《花开如雪》抄袭《落花辞》的调色盘。当然,《花开如雪》抄的不仅仅是词句,还有情节,那么一大串情节都是一样的,但是具体的语句却并不能完全对应。怎么把这种相似清晰地对比出来,实在太花功夫了。

      野生亲妈知道我正在准备托福考试,让我还是以学业为重。

      我告诉野生亲妈,我不可能放弃荼白,也不可能放弃学业。但我在学业上上心,是为了以后能出国、养得起荼白。没有荼白,我也不在乎以后能不能有出息了。

      荼白一边被骚扰,一边还要写作,一边还要上班,我只恨自己不能像老爸那样有钱有势,让荼白可以放心地依赖我。但是我又不能向老爸求助。我画个画老爸老妈都要大惊小怪,他们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喜欢一个聋哑姑娘!

      野生亲妈确是够意思。一直在为荼白说话,还戏弄那些水军和脑残粉。有些脑残粉甚至被他吓到他弃号。有一次在私信里帮我解决了一个C 编程课的大作业的问题。他的数学和编程真是好得令人恐惧。我觉得他似乎能靠黑客手法人肉到有些水军的个人信息。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哪怕是像野生亲妈那样,有一技之长也是好的啊!

      可我现在却是一个画画也画不好,学习在京兆大学里勉强中上的普通人。只是帮荼白做一个调色盘,就不得不推迟托福考试的普通人。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有荼白和我自己。但我真的能让荼白依靠,保护荼白吗?我到底该怎么办?

      20XZ年5月10日中雨

      荼白上班的时候摔伤了。不是很严重,只是扭到脚,需要静养而已。但是我想到这些天她经常在上班时心不在焉、出错,就索性帮她办了辞职的手续。让她在家休养,等状态好了再出去工作,反正我的钱还足够的。

      我翘了下午的专业课,送荼白去了医院,然后送她回家。我让荼白在床上躺好。天气有点热了,我想坐在床边的地上歇一会儿,喝点水就回学校,但没想到靠着床沿坐一会儿就困得睡着了。不过,我只睡了大概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荼白蜷在床上哭。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着野生亲妈发来的一条信息“你注意安全,那些水军大概是真的要人肉你们了”。

      荼白哭泣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那完全是一种失控的,近乎疯癫的哭。我联想起她这些时候,上班无精打采,写文的时候也发呆,她以为我没注意到她的时候,眼睛里就全是绝望、痛苦的神色。难道这真的是抑郁症吗?

      因为以前就有这样的担心,我找过相关的文献。如果真的是抑郁症,需要找专业的医生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荼白说。

      我只能抱着她,告诉她我会一直在。

      20XZ年5月12日晴

      荼白确实是很通情达理的。我告诉了她我的忧虑,又给她看了关于治疗抑郁症的文章,考虑了一天之后,荼白同意和我一起去医院了。我帮荼白和医生翻译手语。我一直告诉荼白,不要怕因为我担心,就把症状说轻。如果不想让我知道,可以写字条给医生。

      快离开的时候,我偷偷问了医生,荼白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得了抑郁症。医生说,还需要再做一些检查和测试,但已经可以判定确实是抑郁症,而且因为发病后她一直掩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还得不到疏导治疗,现在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如果控制得不好,有可能以后会没法正常工作生活。

      听到了这个消息,我反而有些释然。

      好吧,抑郁症。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那可是荼白,她无论怎么样我都爱她。她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荼白的观察力很敏锐。回到家之后,她问我,是不是她病得很严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一边哭一边对我说,她会好好吃药,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她会很快好起来,所以我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别总担心她,弄得自己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的。实在不行,我们分手吧。我还小,不应该和她一起吃这种苦。

      我愣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开玩笑说,荼白你都说胡话了,果然病得不轻呢。

      我说完之后,我们两个一边笑一边哭。我们都病的不轻。

      那天,荼白吃了安眠药,很早就睡了。安眠药是我收着的,和我的日记一起放在只有我有钥匙的抽屉里。我一天只给荼白一份的量。我开玩笑说,这就好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每天只能吃一粒糖。荼白,你现在就是我的小朋友。小朋友就应该什么都不去担心。

      哄荼白睡着之后,我去补今天的功课了。

      仔细算算,以后我大概会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写日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开始写日记时想确认的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快两年前的那个暑假,我爱上了荼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还会一直爱着她。

      ======

      天棘的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我还会一直爱着她”之后隔了一页,写了一句电影《汉密尔顿夫人》里,费雯丽扮演的艾玛·汉密尔顿最后的一句台词:

      “There is no then. There is no after”
      (没有’然后‘,没有’以后‘)

      吕冬友合上日记,轻轻摸了摸自己曾经断过一次的鼻子。难怪,魏璋这丫头反应这么大。

      吕冬友反复想着天棘和荼白的真名,还有《落花辞》里两个主角的名字“魏璋”-“涂蘼”,“糜章”-“魏昭质”。大概从一开始,荼白也同样在心底深爱着魏璋了吧。不然她不会给主角起这样的名字。

      应该说是命运作弄,还是人心本来就险恶。唐泗水为什么非要抄这样的作品,为什么非要在这样的时候骚扰她们?

      但即便看了她的日记,吕冬友依然坚持自己对魏璋说的话:可以报复,但不能违法,尤其是刑法,除非没有别的选项,否则不要采取过激的行动。我宁可看你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想看你在囚车里笑。

      但是,这样想是否过于君子?现在连他自己也真的做了一回黑客。

      吕冬友在键盘上敲了一阵。屏幕上哗哗刷出了这些天在微博上的热议节选。

      “都是截图而已,谁知道《落花辞》是不是后来根据《花开如雪》写的?”

      “呵呵,真的有荼白这个人?”

      “要真觉得凤凰于飞抄了,你们让荼白出来告他啊。”

      “和夏眉一样,都是碰瓷的。”

      看见了调色盘还不肯承认,那么接下来还有别的。

      吕冬友打开“图灵测试”,给Zzz发了一条站内信:“现在可以复活荼白的账户了吧?”

      Zzz隔了一会儿,回复了“可以”。

      几天后,整个圣火文化和整个网络都震惊了。圣火文化官方微博上所有的链接,点开之后,都指向了一个本应该不存在的账户“天海文学城-花事犹未了-荼白的专栏”。

      不知道这算不算巧合。那一天竟然是鬼节。

      复活账户并不困难,只是需要十年的耐心。在荼白账户自杀之后,天棘或者说魏璋就向他求助,这个账户还能不能找回来。

      吕冬友简单研究了一下。虽然荼白删除了这个账户,但关于这个账户的信息在天海文学城的服务器里,会缓存一段时间,但缓存期结束之后就会永久删除。吕冬友黑进天海文学城的系统,拷贝出来荼白账户的所有数据之后,又写了一个程序不停修改删除时间。天海系统永远以为账户的删除时间不到一天。

      十年来,吕冬友一直守护着荼白的“幽灵账户”。为了让这个幽灵账户一直存在,吕冬友对天海的数据系统了如指掌。缓存里的荼白的文章和评论占据的几百个M,逃过了一次服务器迁移,十几次大型数据清理,五次全面系统更新,和无数次系统常规维护。

      现在的年轻小粉丝花几万块钱应援爱豆,和花上十年了解了一个网站的数据系统的所有隐藏bug相比,很难说哪个更疯狂。

      吕冬友修改了圣火文化官方号超链接的三个小时之后,Zzz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到此为止吧。他们在查HelloWorld42的真实身份,打算找到你,向你追究责任了。”

      “不可能吧?技术上他们查不到我。”

      “但是权限上呢?能黑到后台改已发送微博的超链接内容,但账户本身的登录状态不受影响,整个系统也查不到任何被侵入的痕迹。最先怀疑的当然是和微博有技术交流的几个公司里的技术人员。”

      “这么多公司,一时半刻查不到我。”

      “风险还是太高。就连这里的HelloWorld42账号也弃掉吧。以后也不要再做什么了。”

      “不需要做什么了?万一呢?”

      “不需要了。就算你自诩野生亲妈,也用不着搭上自己的前程。一切到此为止。”

      Zzz下线了。吕冬友挠挠头。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呢?不过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天海的老板信佛信鬼神,不敢删鬼节复活的“已死”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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