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在很久之前,大概是十三年前,师父初带我进忌津山,我抬眼望去,一长排整整齐齐、白衣胜雪的师兄们长身站在山前。师父之前说过,他离山云游了好几十年,此次回山,特地叫神隼先走一步前来通传。

      我知道师兄们是来迎接的,不过他们是来迎接师父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很是高兴,众师兄们齐刷刷地跪在我和师父面前的动作,实在是一场很好看的表演。

      师兄们表演完,师父摸了摸我的头说:“泠箬是我新收的徒儿,虽是个女娃儿,不过既上了忌津山,便不能修为全无。为师出山多年,须得闭关修炼,便由你们中的一人来教她罢。”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将我假手他人,和他老人家要闭关修炼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许多师兄,都是由更大的师兄教的,师父白白担了受人敬仰的“师父”之名。

      师父话尽半日,都未曾有哪位师兄愿意站出来,我八岁的心受到了伤害。

      终于有人站出来,我双眼放光,他是我的二师兄,泠牟,只见他笑嘻嘻地对师傅说:“师父,小师妹和明谈年纪相仿,明谈又聪慧,可以教小师妹。”那时我明白了明谈不是他,他踊跃站出来只是为了更快地将我推给别人,我八岁的心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师父给我取名“泠箬”,希望我楚楚动人,柔灵似水,偏偏我生性乖戾,还有点脾气。我一脚踩在二师兄脚背上,指着靠师父最近的那个师兄说:“我不要他们选我,我要自己选,我要他!”我没想到,我一指便指出了修为最高的大师兄。

      后来我跟二师兄关系不大好,因为他说的明谈,是我师父某个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甚至我师父都不知道他是谁。

      师父答应了我的请求,问大师兄,“泠侯你可愿教导泠箬?”

      大师兄表情淡淡,看不出他内心究竟愿不愿意,“徒儿谨遵师父吩咐。”

      我笑比阳光地跟着大师兄走了,我拽住他的衣角,生怕在若大的忌津山走丢了,大师兄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去,却在第一天的夜晚挎着我的小包袱欲逃出大师兄的院子,我要去找师父。

      我想大师兄断然不会想到我第一天就逃跑,光明正大地从门走出去,门一打开,一袭白袍遮住了我所有的目光,我从下往上看,眼珠子转了好久才看到他的脸。

      “睡不着?”他温和地问。我知道我若说了实话,定然不会听到这么温和的声音了。于是我笑眯眯地说:“我刚拿包袱取换洗衣物,就看到师兄您的影子过来了,赶紧给您开门。”

      大师兄淡然说道:“我已来许久,一直站在门口。”

      我腿一下子软了,“咚”地坐在地上呜咽起来,“大师兄,我错了!大师兄,我再也不敢了!”

      过了许久,大师兄终于转身出了门,“明日早点起床练功。”

      我为逃过一劫而沾沾自喜,根本没注意到大师兄说什么早点起床,我一点都不想睡觉,躺在床上伸伸胳膊伸伸腿,寻思着找个师兄找个理由带我出去。我似乎忘了我为什么要逃跑,一心不想睡觉,可是总是打颤抖的眼皮致使我最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被大师兄拎出房间的,待我醒来时,我已经站在院子里被冷风飕飕地吹着,“怎么会这么冷?”我低头一看,“啊?”我抱紧胳膊,生气地说:“大师兄!我都还没穿外衫你怎么就把我弄出来了!”在我六岁的时候师父说不穿外衫便往外跑的人是不雅的,不穿外衫便往外跑的女人是不齿的。大师兄似乎并没有那样的觉悟,慢吞吞地说:“我自然不能给你更衣,你又叫不醒,可不能误了时辰,你练完功再去穿衣服。”

      大师兄让我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他自己衣袍一摆,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还闭着眼睛。我哼一声,让我扎马步,他自己倒是坐着睡觉!大师兄缓缓地睁开眼,我赶紧闭住嘴。

      蹲着蹲着,我感觉不对了,这腿怎么这么酸?比他昨天让我对着一棵树一直砍还累还无聊。我讨好地轻声叫,“大师兄?”大师兄睁开眼,我忙说:“大师兄,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因为你长得最好看。”

      大师兄起身,寒着脸说:“再加半个时辰。”我欲哭无泪,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师兄怎么不吃这一套!

      大师兄说完就走了,走了一段突然回头来看我一眼,我知道他这一眼的意思,要是我不好好扎马步,还有更惨的事等着我。师父!你在哪儿啊?

      我发誓,这是我目前的这辈子做过最惨的事,两个时辰过去了,天才刚刚亮,我明白了,大师兄这是在因为昨天逃跑的事惩罚我。

      我不知道最后半个时辰蹲够了没有,当我不自觉地整个往后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再也不想起来了,就那么躺在地上哭,我不敢大声哭,闭着嘴小声呜咽,我怕大师兄一生气又罚我蹲更长时间。

      不一会儿大师兄的脸出现在眼睛上方,我赶快更紧地闭了嘴,连呜咽也不敢了,只睁着一双泪眼盯着他,大师兄蹲下身抱起我,送我回房,我借着腿疼偷了两天的懒。

      几天后,当我腿上的酸与疼完全消失的时候,我又琢磨着逃跑。我和大师兄一起上桌吃饭,我借机试探地问:“大师兄,怎么不见其他师兄来找你玩啊?”大师兄说:“我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

      我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出去?”

      “做好一件事的时候。”

      “做好什么事?”

      “把你教好。”

      “要多久?”

      “看你的慧根了。”

      我……该怎么办哪?

      我在绝望中安分了,可当我懂得安分的时候,我发现大师兄的院子并不是荒芜人烟的,比如二师兄会时不时地翻墙爬进来,叽叽咕咕地打扰我和大师兄练功。

      我有种被大师兄坑了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我有找人带我逃跑的心思。

      二师兄并没将我这个心思再度引发出来,因为他总是很听大师兄的话,我不认为他会帮我。再者,我对他含有深深地仇视,他总是在我经受风吹日晒的时候,头顶个荷叶,要么坐在墙上,要么躺在树上,自在地看我经受折磨。

      有一日,二师兄突然对大师兄说,他可以帮他教我一日,大师兄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想来他是多么不情愿地对我严格要求。

      二师兄是怎么教我的?他把我一拎,直接拽到了树上,“小师妹你看,我观察了好几天了,这几个鸟蛋就快成小鸟了。”我很生气,我已经想过了,长痛不如短痛,我要早日把功夫法术学好,早日解脱。

      我义愤填膺地指着他,“我还以为你好意要教我练功,没想到你却教我玩物丧志!”

      二师兄懒懒地靠在树上,“我是好意,可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大师兄,大师兄是师父最优秀的弟子,却要教你这么个可以做他孙子的孙子的孙女的小毛孩儿。你好意思嘛?”我八岁的心又一次被他深深地伤害了。

      我对于什么最优秀的弟子,什么孙子的孙女根本不以为意,可是他那句“你好意思嘛?”不知从哪个方向戳中了我的泪点,我一边忍住眼泪一边用我的短腿慢慢地滑下树,我站在树丫上,看着脚下有三个我高的主干,觉得更委屈了。

      二师兄像是没见过小孩子哭,朝着我吼了一句,“你哭什么?”我被他一吓,往后一倒,脑袋和大地擦出巨大的响声。

      二师兄被吓到了,赶忙跳下树来,他过来想要拉起我,被我凝聚全身力气使劲挥开了,“你走开,你这个坏人,我不喜欢你!”

      我晕着脑袋爬起来,欲进房去拿包袱,大师兄站在门口,惯常的淡然,我吸着鼻子看他一眼,越过他进屋,随便收拾了包袱,背着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冲出了大师兄的院子。

      我一边跑一边大喊,“师父,师父,你在哪啊?”此时的忌津山空荡荡的,格外寂静,我悲伤地发现,我不知道师父在哪,我没问过他去哪闭关了。我只能站在山前,我和他分别的地方朝着对面空荡荡的云海大喊。

      日落西山,我孤苦无依地待在山前,一边哭一边看着余晖散尽。

      “饿吗?”温和的声音传来,我不回头,也不说话,大师兄走过来,蹲下身抱起我往他的院子走,我一边踢腿一边一颤一颤地说:“泠侯,你放我下来,我知道你不情愿教我,我不麻烦你。”

      泠侯听后竟然勾出一丝忍不住的笑。

      灯火斑驳,泠侯坐在桌旁给我擦药,擦完药又扒着我的脑袋看了看,淡淡说了声:“没事。”处理完我,又到厨房端来饭菜。我一边吃,一边听着屋外泠牟哀求的声音,“师兄我错了,我已经晒了一天的太阳了,可以了吧?”片刻后,我又听到泠侯的声音,“回去。”

      我耍起了脾气,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叫他们师兄了,泠侯每次听到我直呼他的名字,都会皱一皱眉,却没说什么。

      五年前,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有了一件烦恼的事——泠侯,似乎不会老。

      泠侯有一个好习惯,每当我长一岁,他便会为我留一幅画,压在箱子底。

      在他坐在树下闭目清修的午后,我偷偷从窗子潜入他的房间,几番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那几幅画,画纸被保护得很好,没有被书虫咬了。

      我按照年份一一把画铺开,我郁闷了,从八岁到十六岁,一年一年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是看看八岁又看看十六岁,简直翻天覆地!除了那一身属于我的白袍,什么都变了——鼻子,眼睛,尤其是脸颊。

      “在干什么?”沉稳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八年来,我已太习惯而且依赖这山泉般的声音,所以此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想我自己了。”我如是说。

      说完半晌都没听到身后有何动静,我奇怪地回头,泠侯立在我身后,一身白袍衬得他身后的阳光也明媚起来。他淡淡地看着我,明明一双黑瞳,我却从中看到了五颜六色。

      他说:“方才,你说什么?”

      我回味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才发现不对,呵呵笑了两声,“我来看看画上的我。”

      泠侯似笑非笑,“把画收起来。”

      “哦。”

      我把所有画都折起来,他又叫我,“把画放到箱子里。”

      “哦。”

      “把箱子放好。”我看了他一眼,把箱子放回原处,在他再度下命令之前,又快速地把所有东西都还原。

      泠侯的表情很满意——其实就是没有皱眉。可他并未打算放弃追究,他说:“我进来的时候,门是上锁的。”

      我干笑两声,老实交代,“我从窗子跃进来的。”

      “你可以找我要钥匙。”他说。

      我一下哽住,“我,我想试试自己的轻功。”

      他伸手拨了拨刚才我碰过的东西,显然是觉得我弄得不够好。

      “想试轻功?”他问,我点头,“下次可以从房顶进来。”

      我……无言以对。

      我就没想过找他要钥匙这件事,第一念头便是偷偷从窗口潜进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心虚。

      此时我偏头看着他的侧颜,棱角分明,俊逸动人,像每年冬天都会落满忌津山的雪,越看越好看。

      我说了一句很真心的话,我说:“泠侯,你知道我当初为何在万千弟子中偏偏选中了你吗?”

      泠侯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很熟悉,没有抬头看我,却停住了手中的笔。

      “因为在我能见到的人中,你最好看。”我缓缓的说,细细地看他的表情,他的脸像忌津后山的野山茶,慢慢开出了红色。

      我八岁说这句话的时候,泠侯寒着脸皱起了眉,我十六岁说这句话的时候,泠侯听红了脸。但其实,八年前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是真心的,只是那时我不懂,什么叫,眷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