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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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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安澜已在这荷包中陪伴李浔十五年了。好像也不对,李浔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这样说的话应该是李浔陪伴了她十五年吧。
从一开始的无助孤独,到现在安澜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每日与他一起醒来,看他与群臣商议国事,看他皱着眉批阅奏折,也与他一同感受四季的变化,时间的流逝。而每当李浔温柔的看那荷包时,安澜就坐在御案上静静看他。
对她而言李浔就像是自己多年的老友,尽管李浔并不知情。她看着他眼角爬上皱纹,鬓边染上华发。看着这个男人对邺国付出了全部心血,如今国力强盛,百姓富足。看他立太子哥哥的长子,萧宏清为太子。他对这件事很执着,从登基时起就一直寻找萧家的后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做样子,好能在史书之上留下美名。
却在承安十三年时,萧宏清被李浔派出的暗卫找到了。当年周季渊与靖南王叛乱,见京都大乱,尚在襁褓的恪太子长子,被一忠仆偷偷救走,并悉心抚养长大。李浔立他为太子时满朝哗然,连谢安澜都觉得有些惊讶。
没人比谢安澜更清楚李浔这些年来所付出的,比起帝王他更像是个苦行僧。他没有任何享乐,连休息都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国事上面,十五年间更是每日朝会不曾间断。如今他年纪大了,唯一想做的却是把他一生的心血还给萧家。只因他没有子嗣吗?
安澜不禁想起李浔后宫中唯一的那个女人。那是他登基的第三年,又免了选秀后却看中了一个宫女,封其为贵妃,此事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就连坊间也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当时有不少小官商贾想要送家中女儿进宫做宫女。那可是贵妃之位啊,更别说后宫只她一人,若是将来有了子嗣便是国之储君,谁家能不心动?安澜那时心中却有些复杂,她知道那女子姓曲,出身贫贱到连个名字都没有,因在家中行四,索性叫了曲四儿。先前只是个清扫宫道的宫女,正是十六七岁最鲜妍的年纪,虽然肤色微黑身量娇小,可那眉眼间却与谢安澜有着七分相似。饶是安澜自己初见时也有些惊讶,而李浔更是看到那女子便愣在了原地。下午便有册封的旨意传来,封那曲四儿贵妃之位,入住碧华宫。
安澜是有些难过的,可转念一想,李浔对着个难看的赝品都呆愣愣的,肯定是真的喜欢自己,就又没那么那么伤心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他喜欢谁呢?
当晚李浔便去了碧华宫,安澜虽然心中不愿,无奈却只能跟着。一路上越想越气,难道还要她看着他们翻云覆雨吗?飘在李浔身边气恼的说:“你也是个瞎的,那个什么四儿丑死了,跟我一点也不像!”还作势踢了李浔一脚,自然没人知道,也没人理她。安澜有些委屈:“你既然也能喜欢旁人,以后就不要再装出对我情深的样子。”
谁知到了那碧华宫李浔却什么也没做,连说话都不曾。只叫那新晋的贵妃娘娘坐的远远的,他就那么看着。眸色很温柔,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谁,很怀念的样子。安澜心中一酸,有些后悔刚才骂他了。
之后李浔每隔几日就要去碧华宫坐坐,却也只是像第一天一般。
直到约莫一年后,曲贵妃在御花园中遇到了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见到贵妃娘娘的仪仗,离着老远便跪下请安,听到叫起后刚一抬头,却不由自主的嘟囔了一句:“太像了。”直到被贵妃身后的大宫女斥责了才回过神来,吓得赶紧磕头称错。
曲贵妃却好奇起来,非要问清缘由。那嬷嬷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哪还扯的出什么谎,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回娘娘的话,老奴刚才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昔年的康宁公主。”说完发现又说错了,连忙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是老奴不会说话,娘娘恕罪。娘娘姿容无人能及,是康宁公主与您有一些相似。”
要是谢安澜听到这话非得气得吐血,可那曲贵妃却若有所思,非但没怪罪,还安抚一番把那老嬷嬷带回了碧华宫。
如今她在这宫里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是曲四儿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从前她在家只盼望能吃饱饭,进了宫也只希望管事姑姑不要苛责她。她知道她现在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可陛下却从不碰她,这让她又疑惑又害怕,她怕有一天会从这云端跌落,而她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更何况,她虽不知道陛下是为了什么,可自己却早已对这个俊美无双的帝王动了真心。
如今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了真相,却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很高兴。陛下希望她像谁,她就去像谁,这样他是否也能有一点喜欢她?
那日,她听完老嬷嬷的描述,便换上了一袭石榴红的百花曳地凤尾裙,梳了望仙高髻,头戴红翡滴珠凤头步摇。描了张扬的眉眼,贴了妖治的牡丹花钿,还细细涂了大红的口脂。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原来他喜欢的是这般艳丽的女子吗?
李浔夜里前来,即使点着宫烛也是光线昏暗,见了刻意模仿的曲四儿果然恍惚间以为是她,看不真切李浔的表情,却能听到他近乎卑微的声音轻颤道:“公主......”连曲四儿环上了他的腰他都还在愣神。一旁看着的谢安澜简直要被他气死:“公主什么公主!你真是蠢的可以,我何时做出过如此谄媚的表情。”
就在安澜气的几乎保持不住仪态时,曲四儿见陛下不抗拒自己抱他,就试着伸手去解李浔的衣襟,谁想掉出了一个旧荷包,李浔也在此时忽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她。
李浔捡起荷包后,看着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的曲四儿道:“你不必如此,若是不喜欢这里归家也可。”说完又自嘲一笑,像是自言自语般连声音都带着苦涩:“她又怎么会抱我呢,怕是知道了我的肮脏心思都要气恼的。”说完便离开了碧华宫。
曲四儿几乎瘫软在了地上,她知道,这是陛下第一次与她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此时的谢安澜却只想告诉李浔,她并不气恼啊。
此后的十多年直到如今,那曲贵妃仍住在碧华宫里,虽时有赏赐,宫奴也不敢怠慢,但陛下却从未再去过。
今夜李浔仍是像往常一样批阅奏折到很晚,连晚饭也没顾得上吃,只叫了点心。可不光咸口的没动,连平日里喜欢的雪花酥也只吃了一块就挥手让撤下,他这样已经有些时日了,安澜看着有些担心。
李浔又看了一会儿奏折,却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跑去传太医,屋里伺候的宫人更是跪了一地。他自己倒是很平静,没再去管那些染上血的奏折,只是一边咳着一边去够案上的那只旧荷包。
他再如何小心,那荷包也已经旧的发白,有些地方的金线也开了,只剩下那只兔子还是傻兮兮圆滚滚的模样。安澜一直觉得他的手修长又好看,只是骨节有些大,一看就是拿兵刃的手,可这双手在拿着荷包时永远都是小心轻柔的,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他又咳出了血,有两滴落在上面,他很紧张的拿手去擦。谢安澜很想叫李浔别再管那荷包了,快去休息、快让太医来诊脉,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又是这种无力感。她只能看着他,直到这个男人握着荷包闭上了眼。
承安十五年,宣懿皇帝李浔驾崩,举国哀悼。
谢安澜落下了一滴泪,她自己都不知,原来一抹哀魂也可以落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