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挣脱 ...
-
“太宰君，你在看什么？”
“一个腐朽的世界。”
不知从哪一刻起，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无可救药。
人们日日重复同样的事，遵循着与昨日相同的惯例。
愚昧之人沉溺于表面的幸福，无耻之人争夺血染的王冠，而在他眼中，这一切不过是扭曲之下虚伪的现实。就像一条没有出口的道路，充斥着无力的绝望。
这世上每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如此拐弯抹角、闪烁其词，如此不负责任、如此微妙复杂。
他加入港口Mafia以前看到的是这样，加入以后看到的依旧如此。
人们总喜欢徒劳无功地严加防范，无时无刻不费尽心机，这让他困惑不解，最终只得随波逐流，用搞笑的办法蒙混过关，抑或默默颔首，任凭对方行事，即采取败北者的消极态度。
——实在是无聊，无聊到不如就此死去。
他冷眼旁观森鸥外杀掉上任首领的时候，心里仍然平静地这么想。
杀掉前首领的森鸥外布置好了一切。
等港口Mafia重新稳定下来后，森鸥外将他叫到了首领办公室。仅有细碎光亮照耀下的室内，着实有些无声的压抑。
“太宰君觉得，我是‘恶’吗？”
森鸥外听到开门声，坐在桌前抬眼望着他，试图从他冷漠的表情下看出其他什么东西。
“首领你在开什么新的玩笑吗？善恶的观念是人定的，‘恶’也不过是人随意创造的道德词语。”
在他的眼中的世界，早已无法用善恶评定。
“现在的首领是你，这就是事实。”
受邀加入港口Mafia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发现什么改变自己的东西，可直到未来的许久，他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
暴力，死亡，本能。
如果靠近那些剖开的人类本性的话，他是不是就能进一步看清人类的本质，找到……活着的理由呢？
——但是什么也没有。
中原中也的存在翻起了他心海的一丝涟漪，但也仅仅只是很快淹没水中的水花。直到遇见织田作之助，他眼中的世界终于有了一点儿不同的东西。
他们实在是很像，他们拥有某种相同的特质，但一个将其收敛，试图改变，一个随波逐流，放任自流。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轻易接纳织田作的存在，明明换做别人，他只会排斥同类，亦或是就此解决一个麻烦。
直到后来，他看到织田作死在自己面前，才恍然明白自己对他的关注来源于何物。
——他想让织田作成为救赎他的光。
因为织田作在黑暗中找到了活下去的新的意义，打破了困扰他们的屏障，所以太宰对他充满了期待。
但可惜啊，直到织田作死去，他都没能得到想要的救赎。
「无所谓的话，就去光明的那边吧。」
既然在黑暗中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那就走向光明的那方吧。
因为这样的理由，他离开了港口Mafia。
叛逃的时候，太宰站在距离大楼百米的树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停下了脚步，最后还是回头看了眼总部。
不是舍不得什么，只是他突然有了别的猜想。
猜想自己走了以后，小小姐会是什么反应。
——是了，还有小小姐。
第一次遇见小小姐的时候，他只是单纯地路过。因为那双坚定的眼，也因为她的异能，他最后选择将她纳入港口Mafia。
小小姐当然和芥川完全不同。
原想着她只要比芥川听话那么一点儿，机灵那么一点儿，他就不算捡了个废物，却没想到她做到的，远比他当初想到的要多得多。
那天是黄昏。
港口Mafia刚刚端掉一个敌对势力，所有人都在楼内庆祝。而他作为制定计谋的功臣，却偷偷溜掉了庆功宴，一个人坐在楼外的林荫下。
“先生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漂亮地去死哦。”
没等他呆多久，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的小小姐便找了过来，顺便带了一杯庆祝用的香槟。
“在大家都庆功的时候想这个真的好吗……”
还只比他腰高一点儿的小小姐将香槟递给他，自己手里拿着“小孩子专用”牛奶。
不用多想太宰就知道，这杯和港口Mafia怎么看怎么不相符的牛奶，一定是中也给她的，没准还是广津老爷子帮他带进庆功宴的。
“不对！先生不是答应我不会一个人赴死吗？”
“所以我这是邀请呀，小清和。”他摊手，一副“你误会了我”的样子，“小清和要不要和我一起殉情呢？”
自她主动伸手拉住他的那晚，他便改变了某种自杀策略。
“还是不要了。”
“诶~明明小清和答应我会和我一起殉情的。”
那个时候，他看到了那双蜜色的眼中含着的温柔。
“我是答应了呀。但是，先生明明就不想死。”捧着牛奶杯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小小姐，就像冬日的一抹暖阳，“因为先生一定不会好好地说‘我不想’，所以我只好受累地替先生说出来了。”
「身上的痛苦不可说，对明日的畏惧不可说，对世人的疑惑不可说。」
如果为了摆脱无谓的期待与痛苦，他明明应该回避这样的话题，但那一刻，他却忍住了自己逃避的冲动，注视着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虽然我的能力对先生没用，但是……我会好好努力理解先生的！”站在夕阳下的小小姐，仿佛发着光，“就像今天这样，如果先生坚持不下去了，一定要来找我啊——我不会让先生口是心非地离开，但如果先生下定决心，我也会跟着先生一起面对。”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说什么大话，明明还是个小鬼而已~”
他伸手按住她的脑门，轻轻往后推了一下。
还是小小个子的她被这力道推得后退了一步，就是这样，她也没有忘记保持手里牛奶杯的平衡。等她重新站稳，她便用气鼓鼓的表情，带着稚气地瞪了他一眼。
“才不是大话，先生等着吧！”
这次，他抿了口她送来的香槟，没有再回话。
——这酒甜了点儿，但还在可口的范围内。
酒喝了一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树边的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
“啊，找到了。”
明显已经有了醉意的中原中也走了过来，他看到并排坐在椅子上的他们，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我说啊，你这个‘功臣’不在总部庆祝，怎么偏偏喜欢往这种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地方呆？”，
路灯下的影子整齐地排成了两列，随着人的动作而一同变化。
“意料之中的结果，没什么好庆祝的。”
他只是不喜欢那样的场景，也不喜欢他人对他抱着长久的期待。总归要重新冷寂下来，不如一开始就不去体会。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今天的结果他早就预测到了，不存在庆祝这一说法。
小小姐的眼睛一直往他身上转，显然猜到了几分他的想法。但面对中也难以言喻的目光时，她还是选择转移了这个话题，而不是解释什么。
“先生一向如此啦，倒是中也大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
中也的外套早就在喝酒的时候随便搭在了某个椅子上，现在更是连衬衣的领口也被他拉松散开，“而且我没在会场见到你，就顺路找找。”
虽然说的是顺便，但中也的样子分明就是来找小小姐的。
察觉到这个事的时候，他微微挑眉。
太宰倒不奇怪中也和小小姐的关系好，毕竟有不少事还是他在里面搭桥的。但现在亲眼看到，他还是有些惊讶中也会超乎上下级关系地关心小小姐。
他忽略了心里有的那么一点儿不舒服。
“太宰先生，您果然在这里。”
没聊上两句，芥川也跟着找了过来。
对外凶狠暴戾的狂犬，现在却收敛了利爪，小心翼翼地端着精致的食物朝他靠近。
“果然？”
“是，松本之前和在下说过，要来这里找您……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
只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喜好被小小姐掌握得八.九不离十。
虽然大部分，都是他有意让别人知道的。
“哦，大家都来了啊。”
又是几分钟后，织田作带着明显是被他顺路带上的安吾走了过来。
他们一人拿着一杯酒，估摸着刚从会场出来没几分钟。织田作可能是刻意，但安吾却是一副好麻烦不想去却又诚实地跟过来的模样。
“所以明明是庆功宴，为什么有功劳的几位大人都先走了？”
可能是大家喝了点儿酒，说话也没了平日的顾忌。
安吾那么谨慎的人，现在吐槽得也毫不在意阶级关系，“太宰偷溜我倒是不意外，毕竟他一贯如此……等等，所以我为什么要跟着织田过来啊？”
是会场的料理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或者人不好看……好吧人确实没几个好看的，不如说除了几位干部，黑压压一群人根本看不清墨镜下的脸。
“安吾，这里的风景不也适合喝酒吗？”织田作倒是一副在哪里都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他没忘记向太宰举起酒杯，“唔……恭喜？”
想了半天，织田作也只说了这么句。
太宰不知怎么有点儿想笑，他拿着只剩三分之一的酒杯，与他相对，无言地喝下一口。
这边敬着酒，那边的小小姐和喝醉了的中也已经开始了斗嘴。
说不过她的中也欺负人似的按着小小姐的头，任由对方扑腾就是不放手，最后嗤笑着从面色古怪、犹豫着要不要帮忙的芥川手里拿了块点心，塞在了小小姐口里，成功让她嘟囔了几句后不再反驳他的话。
来都来了，太宰也不至于赶人走。
他以某些暗喻捉弄着安吾，看他时而震惊慌张，时而生无可恋的表情，还不忘和织田作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正说着呢，他眼角瞥见大楼那儿又来了两个人。
一个身着鸢色和服优雅非常，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绅士如风。
是红叶大姐和广津老爷子。
“你们可真有意思，会场不呆，都跑来这么个地方。”
“红叶大姐不也出来了吗？”
“妾身只是不想听首领说的那些场面话……与其在那儿，不如找小清和谈谈体己话。”
袖扇遮唇，红叶大姐瞥了眼他便将目光放到小小姐身上。
在小小姐注意到她来时，红叶大姐眉眼带笑收起了袖扇，张开手接住了冲她跑过来的小小姐，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怜爱地低头看着她。
“红叶姐，就不该把中也大人灌醉啊！”
“谁敢去灌中也，那都是他自个儿经不住酒香……怎么？他欺负你了？”
小小姐让红叶大姐低头，红叶大姐倒是愿意迁就她，虽然她们都知道这点儿声谁都听得见。
太宰就见小小姐在红叶大姐耳边嘀嘀咕咕了好几句，红叶大姐看中也的目光从好奇到讶然再到“你怎么能欺负人小姑娘”，最后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小小姐的鼻尖，笑着说了句“我帮你把中也欺负回去”。
“——搞清楚！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那边的中也将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明显被小小姐“颠倒黑白”的能力唬住了，看着红叶大姐一副要算账的样子，连忙喊了声，脸都气得更红了。
太宰没准备帮中也说话，他看着小小姐背对着红叶大姐朝中也扮了个鬼脸，然后高高兴兴地跑到广津老爷子那里“求安慰”。
“清和小姐，或许你现在想来一杯冰镇的橙汁？”
他们谁都知道这只是玩闹，但广津老爷子看到小小姐找上他时，还是笑着将带来的橙汁替换了小小姐手中的空杯子，引得小小姐甜甜地道谢。
见太宰看着他，广津老爷子还没忘规矩地低了低头，算打了招呼。
等中也和小小姐的“恩怨”解决完，他也喝下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众人一一告别的时候，小小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送她回家的红叶大姐站在远处，有意识给了他们独处的空间。
“那个，先生今天开心吗？”
“小清和，下次可不能再擅自主张了哦。”
——这个夜晚对他而言有些吵闹，但仅此一次倒也能够接受。
这是她刻意凑成的“团聚”，大概是见他一人坐在那里，显得过于冷清。
太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清和在他心中的地位。
说她不重要，那他为何会因为她放弃独自死去的想法？
但说她重要，他又为什么可以轻易抛弃她离开港口Mafia，一去四年再无消息？
——他只是个“胆小鬼”。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不愿得到。
即使他因为织田作的话走向了光明，抱着“多少会好那么一点”的希望，孤独感也如影随形。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腐朽。
但这片黑暗，有一束光从未消散。
「如果先生害怕失去，我愿意给先生一个‘绝对’的承诺。」
记忆中小小的模样早已变化，但太宰清楚，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食言。
她眼中的感情灼烧着他设下的交际边界，在那双仿佛溢满了细碎月光的目光下，他的逃避无处遁形。
藏在他内心深处，那个缩成一团的真正的他，也因为这样的话，默默地停止了哭泣。
那一瞬间，“他们”看着她，有了一样的心境。
——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也不论发生了什么，先生绝对不会失去我。’……唯独这件事，我可以向您保证。」
盖过了「人间失格」的光芒印在他的眼底，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凌驾于“无效”的力量。
这是一句绝对不会改变的誓言。
他可以……相信这样的约定吗？
「那么，先生愿意将余生与我共享吗？」
「……好啊。」
带着三分玩笑的语气，他调转了之前的立场，握住了她递来的手。
——就像握住了未来。
这次，是他将自己的心放到了她的手里。
“先生，你在看什么？”
“一个腐朽，却不失希望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第62章 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