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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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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他曾见过阪良城的少主,那个良峰贞义,面容惨白。当时的他还不是太宰,只是一名领主,此良峰亦非彼良峰。
听人说,阪良城城主有一双儿女,都是珠玉般的人物:长子机敏过人,运筹帷幄;幼女貌美如花,娴雅温淑。只是两人先天均有不足支持,长子长年有病在身,幼女更加严重,几乎足不出户。
“阪良城的樱花公主”,在当时,几乎是大半东瀛男子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只是,这些人注定要失望了。因为,良峰秀泷早已订婚,对方同样是东瀛赫赫有名的人物——花座召奴。鬼祭将军之妻弟,鬼祭宗煌之舅,俊美无伦手持折扇的潇洒公子。
他曾受邀至阪良城,有幸见到那对举世无双的璧人。
那时正是春季,樱花正盛,一时狂风大作,花瓣飞舞。而那两人立于花瓣之中,风姿秀美,一人着蓝,一人着白,花瓣映着别样的桃花面,恍如两株双生的樱花树。
而那抹白色的身影,自此以后,映入他的心中。
后来,听说大婚前三日,良峰秀泷病逝,良峰家与花座的婚事,不了了之。花座召奴与鬼祭正式决裂,偷了文昭,欲离开东瀛。当时他与良峰贞义一起为他送行,那是自良峰秀泷去世之后,他第一次再见良峰贞义。还是那么惨白,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花座召奴离去之际,曾数次回眸看向良峰贞义,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他心中一惊,看向良峰贞义,对方却是一言未发。
之后,他与良峰贞义又是很久未见,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以为,花座召奴喜欢的其实不是倾国倾城的良峰秀泷,而是严谨惨白的良峰贞义。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直到有一天,良峰贞义邀他前去密谈。见那人泡茶时极尽优雅的姿势,眉眼间沉稳的神色,一直隐于心底的疑惑终于明了了:此贞义非彼贞义,难怪花座召奴离开东瀛时那么不甘…………
“良峰……”他一时控制不住,喊出了口,惊觉不对,立马将剩下的话咽下去,道谢,接过茶杯,微抿一口,随即压下味觉的翻涌,平淡到:“妳的茶……泡的不错……”
“多谢。”平板的声音,平板的语调,恭敬的态度,已不见往昔樱花公主的半分踪影。“真田太宰……”
两人开始议事,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察觉。
那日以後,他收起過往素調的衣服,開始穿得華麗起來。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只是不忍看那人永遠一襲灰暗的素服,襯得那本就慘白的臉更加暗淡,看得他也跟著難受起來,所以他以實際行動告訴她:男子也是可以穿得很花哨的,妳不必一直將自己的青春掩于喪服之下……
也許是明白了他的暗示,抑或是終于慢慢走出了陰霾,良峰貞義,總算不再穿那萬年一身的喪服了。
他心裏明白,這一生,怕是只會有良峰貞義了,良峰秀瀧……已死之人,記憶再深刻,總會被人忘記的……良峰秀瀧死了,也好。畢竟,最痛苦的永遠是活着的人。如果,“她”还活着,今日面对的,将是阪良城的废墟吧……而那个美丽善良的樱花公主,面对着那个场景……她会哭吧……
新年伊始,连过节都不得闲的真田龙政正在与公文纠缠之际,意外收到了来自阪良城的贺礼。他打开以绸缎包裹的小盒子,看到一把黑色的折扇,上面有美丽的樱花,与两人会面时他一向穿在身上那身和服的花纹一模一样,让人不得不感叹良峰贞义的细心。知识……他沉吟,那个人,难道只会买扇子不成?当年的花座召奴离去之时,阪良城城主就令人瞠目结舌的送了他一箱折扇,花座召奴那错讹万分的眼神,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人啊……有的时候,真的让人疑惑,她究竟是聪明还是少根筋?
他将折扇拿出,将装折扇的盒子与包裹用的绸缎小心收起,好生藏着。斟酌半天,派人将一封邀请函送至阪良城,约良峰贞义三日后在太宰府一聚。
三日后,良峰贞义来访。华灯初上之时,太宰府戒严,方圆十里之内不得有人出没,除太宰心腹以外,连在内中服侍多年的佣仆也不得滞留府内。而太宰府当夜,有丝竹之声传出,余音袅袅,又有女子声音唱和,婉转凄凉。
翌日,良峰贞义告辞,回领地阪良城。
年后,文武大臣发现,真田太宰继华丽和服癖之后又新增一癖:舞扇。
鬼祭将军倒台,真田龙政刚出了一口气,岩堂老匹夫又给他发难:趁他为鬼祭余孽奔走、远离京都之时,在天皇面前献计——攻打中原。
真是自私!一念之间,权力之争,就要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岩堂……吾真田龙政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这事要成不难,军事上他有好友军神源武藏帮持,政事上,他自己亦可独撑一片天,致使,岩堂那边……不防不行。
眼眸流转之间,真田龙政心中已有计策,“来人,请阪良城主前来京都一聚。”
久久未见,真田龙政觉得良峰贞义似乎又憔悴了许多。鬼祭初定,各领主正忙着休养生息,阪良城在她之领导下,虽未有什么大损失,却也是战火初定之期,要忙的事一定也有很多。他本也不愿将她再次卷入是非中,让她再劳心伤神,致使,这件事,能办到者,唯有她,只有她了。所以他只好假装没有看到她眼底的沧桑,兀自说下去。
他其实很不乐意,因为这样,她势必要和花座召奴见面,而他不知道,这相爱却有无缘的两人,久别之后再见面,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但他决定相信她,相信她的责任感,相信她不会耽误正事。其实,也只能这样了。
真田龙政奉天皇之命,将被花座召奴偷走的文诏引渡回国,回来的当日,他宣布了花座召奴之死。四下无人时,他悄悄地将花座召奴的遗物——一把折扇交给良峰贞义,本以为她会难过,孰料她只是淡淡地扫了那把扇子一眼,道:“真田太宰竟也有看走眼之时,这并非是他从不离身的那把折扇。”
真田龙政道:“你还要自欺欺人下去吗?就算着苫布时,但我是亲眼看到的……”良峰贞义一眼飘过他,妄想空空如也的廊后,眼神是说不出的萧瑟,只一眼,令真田龙政竟说不下去,一句话生生的咽了下去。
“不然,又能如何?属下只能作此猜想而已。告辞了。”躬身,行礼,离开,良峰贞义的背影挺直,在真田龙政看来,正是刚强易折之象。
是啊,他问了句傻话。
她还能做何猜想?难道真要她承认花座召奴已死?
只是,他心中那股无名的压抑感,又是从何而来?
花座召奴未死。
还将鬼祭宗煌以及一帮鬼祭残孽交给良峰贞义安置。
真田龙政很想这样想,但偏偏理智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最大的可能是,花座召奴救了鬼祭宗煌一干人等,开始寻找他们的安身之地,然后,良峰贞义发现花座召奴未死,只是改换了姓氏,欣喜之余,思及自己亏欠莫召奴许多,于是一身肩下重担。
良峰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落日故乡
"莫召奴他们什么时候到?"将鬼之瞳交给鬼祭宗煌后,良峰贞义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莫召奴的行程。
草一色想了想,答道:“大概再两三天左右吧!城主找他有事?”
“无事,问问而已。”良峰贞义随即转向表面恭敬,内心里却相当不服她的少年——鬼祭宗煌。“吾在此叨扰多日,还占用了你的居所,多谢你的款待。传令下去,明日启程。”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随从说的。
草一色疑惑:“城主,你不等到莫召奴他们回来吗?”
没说出来的是,问过他几时回来后才说要走,还避开后天,感觉城主是在躲着莫召奴一样……
这两人……不是至交好友吗?怎么两个人都一个德行?
莫召奴也是这样,路过阪良诚时,就算没有要事在身,也不会去拜访城主。
一个不去见,
一个躲着不见,
这算是哪门子的至交好友啊?
是他草一色落伍啦还是这两人太先进了?为虾米两个人之间神神秘秘的?
良峰贞义为草一色的直白难得地愣了一下,更加难得地笑了一下,“吾确实有要事待办,再待一日已是极限。况且,有缘,自会再见,不必急于一时。”然后潇洒的离去,留下傻了的草一色和微微出神的一页书面面相觑。
为虾米城主笑起来时,那张严谨的脸上漆黑的眼睛,会显得很……妩媚呢?
莫召奴再次回到东瀛,欲弄清战争的源头,顺便来到阪良城。两人久久未见,一番感慨之后,决定来个月下小酌。
“吾见过真田龙政了。”她开口,陈述的是莫召奴想知道之事。
“喔?”对着墓碑正在感伤的莫召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策划进攻中原之战的元凶,非是真田龙政。”
“非是真田龙政?难道是岩堂?”
“自内战结束,岩堂成为太政大臣兼征夷大将军,掌理幕府、军机阁,统略文武。但实际上,最精锐的神风营被源武藏掌握,正是被真田龙政把持,岩堂所拥有的,只有一个虚名空壳。”她先给莫召奴分析他离开之后东瀛的局势变化。
“坊间早有传言,东瀛文武大权旁落。既然这样,岩堂便不可能是幕后的策划者了。”
“就因为文武大权旁落,所以包含幕府以及各地领主,皆认为进攻中原是真田龙政与源武藏策划,如此便中了岩堂将军的计策。”听闻莫召奴欲有将矛头指向真田龙政之意,良峰贞义连忙辩解。
“嗯。”
“谁能命令源武藏?谁能命令真田龙政?当文武大权被这两人掌握之时,谁能逼使他们作出不愿意的决定?”她一步步引导莫召奴走向答案。
莫召奴恍然大悟:“天皇。”
“真田龙政之所以反抗鬼祭将军,是为守护天皇一脉,他对天皇的忠心,绝无他人可比;而源武藏受他之托,宣誓效忠的对象也是天皇。只有天皇才能命令这两人。”
“最后的根源,竟是在天皇身上。”
“而更真的真相,这是一场权力的斗争。天皇怎会突然想进攻中原?原因并不单纯。”没想到一别许多年,他还是那般天真。相较之下,自己已经变得心思难测了……该说是万幸吗?当日若是两人不曾分开,他会不会在日后发现自己并不是那样单纯的人,然后……后悔呢?
“难道有人在背后操纵天皇?”
“真田龙政早就察觉了,在背后操纵天皇的人,就是岩堂将军。”真田龙政,那个心思比自己更加难测的男子,拥有这样心机的人,本不该为她所信任。她背负着那样惊天的秘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却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甚至在他面前恢复女装……
“嗯?”
“这是一个三角关系。岩堂将军大权旁落,他怎能容忍自己做一个虚位大臣?他身处京都,与天皇关系密切,欲借天皇之力,对付源武藏与真田龙政。”
“进攻中原,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外,人皆以为是真田龙政妄动干戈.进攻中原,若是战败,谁要负起责任;若是战胜,谁去接管中原?”
"源武藏与真田龙政将担起最大的责任。"
"源武藏与真田龙政若是远离京都,岩堂就有更充裕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真田龙政对天皇忠心,虽知背后藏有阴谋,仍担下进攻中原之责。"
“真田龙政怎会对付不了一个岩堂将军?”莫召奴心有不安,为何他觉得,从刚刚起,心爱的女子就一直在为另一个男子辩白?
“现今东瀛的安宁是建立在沙堡之上,岩堂终究是名义上的共主,若是无故倒下,各地领主将生起取而代之的野心,第二次的内战必将爆发。”真田龙政为了和平,不得不忍受岩堂老匹夫的欺压,她不期望站在中原一方的莫召奴能理解这一切,她只希望,她爱过的男子不要误会真田龙政的苦心。
“如果真田龙政与源武藏辞去官位……嗯~岩堂只是利用天皇的权威,若失了这两人的肘制……”
“岩堂将是下一个鬼祭将军。”鬼祭政权已灭,但余威犹存,但凡经历过那段时期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个炼狱般的时代。
“这可能是真田龙政的一面之词吗?”为何你一定要护着他?
“真相就在京都,你可以向源武藏一问究竟。”
“多谢你。”潇洒公子折扇一挥,向前方走去。
良峰贞义忽而出声挽留:“莫召奴。”
“怎样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无论是源武藏,真田龙政,或者是……我……”
莫召奴颔首,“莫召奴早就明白了。”吾所不明白的是,你对真田龙政,究竟做何感想?
八山柱之战,军神源武藏落败,东瀛不败的神话破灭,进攻中原之事愈发艰难起来。岩堂借题发挥,夺了源武藏的军权,真田龙政孤掌难鸣,被降为少辅。在此之前,岩堂将军就找上了她,于是她顺理成章地与岩堂合作,成为真田龙政安在岩堂身边的暗棋。
岩堂长久以来在天皇耳边说过的话已经深入天皇的认知,天皇对真田龙政已经有了怀疑,所以,除去岩堂之后,接替他的,必须是深受岩堂信赖且由于真田龙政对立之人,而这人,真田龙政说,除了她以外,不做第二个人选。
这代表的是真田龙政对她的信任,将身家性命和东瀛的未来交予她手的信任。多难得!真田龙政知晓自己是良峰秀泷,一介女流,却还是愿意相信她。
其实他们两个很像,都是一种人:最看重的是责任,然后是家人、朋友……一个个排下来,最后才是自己。
为了他们肩负的责任,他们已经都牺牲了太多太多了…………
她就不必说了,真田龙政则是至今未婚。真是可笑,东瀛最青年才俊的真田龙政,竟到现在都还没有成亲。
听人说起过,之前天皇曾有意将九公主许配给真田龙政,但那人却没有接受,以一种极为圆滑的姿态婉拒了天皇的美意。然而,早怎样圆滑,终究还是拒绝,天皇对他的不满,大抵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然后在岩堂的煽风点火中一日日扩大,终至于现在,天皇即使必须仰赖真田龙政之能,亦要在他之上施一个枷锁。可怜的真田龙政,他大概是全东瀛最忠于天皇的人,可他也是全东瀛最让天皇置疑之人。
岩堂为了验证她的忠诚,向天皇提出,要她取来莫召奴之人头,不然,包围阪良城的军队不仅不会撤去,反而会攻入阪良城。
“阪良城与莫召奴,你要选哪一个?良峰贞义。”岩堂当时阴暗地奸笑,自此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
她当时,沉默,然后作了与多年前一样的决定。
只能这样了,只要她一日还是良峰贞义,她的决定,就只能是这样的。她是阪良城的良峰贞义,不是花座召奴的良峰秀龙小妹。
在墓园,她见到了莫召奴,他要离开了,而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次之后,除非她离开东瀛,否则,便是难再相见了。她以精准的剑法救他一命,躲过幕府追击,又做了个假人头向岩堂交差,最后,拜托真田龙政前去给源武藏送行,转移岩堂将军的视线,偷渡莫召奴上船。当一切完成以后,她换回女儿装扮,一袭白衣,站在海港附近的崖边上,目送大船驶离……
她不知道,她和召奴两人,究竟是哪一步踏错了,今天才会走到这个地步……
当日两人在樱花树下许下的,明明是牵手的约定,为何今日却不得不放手?
真真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站在崖上,任由海风吹乱她的发丝,痴痴地望着远行的船只,那艘满载自己牵挂的船只,泪水流下,似在宣泄自己最后的脆弱。走下崖头之后,她又会是侠风义骨的良峰贞义,抑或是阪良的恶魔,但,只会是,良峰贞义,而且,这次,她的背后,不再有人。那片花园,终究到最后,只是自己的花园。他们的手,最终还是无缘牵在一起……
心情平静一些之后,她转身,却看到伟大的真田太宰大人正手持折扇,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你来为神无月送行,他已走了,你为何还在?”
真田龙政折扇一舞,笑到:“等你。”
淡淡的两个字,良峰秀泷听着却无比受用。“多谢。”
“太政大人何必客气。”轻轻地将手放在对方肩上拍了两下,真田龙政笑得天下太平。“走吧!”
良峰秀泷点头,两人离去,走着走着,手碰到了一起,不只是谁先牵的手,反正再被人看到之前,谁也没有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