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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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姬被安置在离宫的一所偏殿，位置虽偏，却还是设施齐全的。
今日，嬴政便会认出他的母亲的真实面目，他就会明白，他所能信任的只有她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他，可芈姬只能这样做。她要激起他对吕不韦的痛恨，才能借嬴政之手除掉吕不韦。
成长何其炙心。
芈姬有些诧异地看着俯首在她胸前的嬴政，他气息紊乱，甚至是有些粗暴地吻着她的脖颈，这样洋洋洒洒的热气洒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有些不适，忍不住轻轻推了嬴政一把。
原本吻着她的嬴政的动作一顿，压着芈姬一动不动。
芈姬摸摸他的头，轻声问道：“王上可是心情不佳？”
“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在欺骗寡人！”嬴政沉声说道。
芈姬轻声一笑，道：“王上何出此言？莫非是知道太后的事情了吗？”
嬴政的身体一僵，沉默了许久，最后闷声道：“你不能委婉一点吗……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芈姬有些好笑，道：“我说了，王上愿意相信吗？”
嬴政没有说话。
芈姬扶着他坐起来，随后跪在地上道：“芈姬愧对王上信任，请王上降罪。”
嬴政第一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扶起芈姬，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欺君之罪不可恕。”芈姬半开玩笑道。
“……策……你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我吗？”
“想过。”芈策看到嬴政一噎，哈哈笑道：“可是除了秦国，我已经没有别的家了……”她的笑声渐渐消失，淹没在了绝望的呜咽声中，只能伸出手抓紧嬴政的胳膊。“王上，公子，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背叛你、也不想背叛我自己啊。”
她背叛了谁呢？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失去了自己的家人。自楚国回来后，芈姬就一直在想，若是没有她，他们会生活得更好吧。
“从一开始，我就是六国的棋子，是他们的傀儡。其余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王上的。”
芈姬的出现本就蹊跷，嬴政一直在利用自己的势力暗中调查芈姬，对于她的事情自然也了解一部分，只是芈姬一直与他朝夕相对，患难之中也不离不弃，又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不愿意舍弃她罢了，如今芈姬心甘情愿说出事情的真相，再好不过。
不知不觉间，嬴政伸手抱住了她。
这偌大世间，除了她，还有谁会以诚待他？
“策，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吧，让我保护你。”他忽然开口道：“就算不能给你名分，但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芈姬微微一愣，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她知道这是他最为郑重的承诺，芈姬再也忍不住泪水，含泪露出一个笑容，道：“策别无所求，只求王上能够温柔待我，因为，我很难回头的。”
“我知道。”嬴政一反之前的粗暴，温柔地印上她的唇。
这乱世，哪里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惟你我可抱团取暖，相濡以沫。
融为一体的恍惚间，芈姬看到嬴政的脸与她模糊记忆中水面上那张支离破碎的脸重合在了一起，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原来，你就是我的福啊。
窗外的星斗熠熠生辉，芈姬依偎在他并不算结实的胸膛前，轻轻合上眼。
“政……”
拥着她的那人的手炙热温暖，紧紧地护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恭喜王上，芈夫人诞下一子。”
嬴政沉吟一阵子，道：“传下去，封赏芈夫人宫人。”
“喏。”
芈姬所怀的孩子并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他的长子，也会是未来帝国的继承人。嬴政望向窗外，此时正值暮春，繁华落尽，木叶苍翠，嬴政沉吟一阵子，在纸上写下二字——
“扶苏。”芈姬摸摸他的小手，笑盈盈地说道：“怎么样，扶苏，喜欢这个名字吗？这是公子……你的父王为你起的名字。”
婴儿不会说话，只是晃着自己的小拳头，随后轻轻碰了芈姬一下。
很难想象，这样一团小东西，竟有着她与嬴政的血液。
“真乖。”
嬴政一进来便看到芈姬与扶苏说话，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这几年他着手于处理嫪毐与吕不韦的事情，很少宠幸后宫，大部分时间也在芈姬这里休息，每日在朝堂、在后宫里与人相斗，时间久了，他的表情也愈发少了。可在看到妻子和儿子后，他的心又忍不住软了下来。
嬴政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微妙变化，此时却不愿意阻止自己。
只这一次，让他只是他自己吧。
“王上。”
“辛苦了。之前因为有公务，没来看你们母子。”嬴政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芈姬的手。
芈姬微微一愣，也反握住嬴政的手，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王上也辛苦了。”
她自然知道他的苦处。
“父王……”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嬴政微微一愣，道：“蓁蓁怎么到你芈娘娘这里了？”
“我……我想看看弟弟。”嬴蓁蓁走进来道。
芈姬微微一笑，让她到自己身边道：“你看看，这就是弟弟。”
“弟弟好丑……”
嬴政皱起眉头，刚要说什么，芈姬“噗嗤”一笑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那弟弟将来会变得好看吗？”
芈姬看着嬴政，轻声一笑。“当然了。你看看你父王，将来弟弟就会像你父王一样，高大、英勇……”
嬴政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忍不住轻咳一声，移开视线，随后对嬴蓁蓁道：“喜欢弟弟吗？”
“喜欢。”
“那你要保护好弟弟。知道了吗？”
“嗯。”
芈姬见嬴政、嬴蓁蓁父女一脸认真，有些好笑。
这大概是芈姬人生中的一段快乐时光吧。
嬴政行加冠礼后，执掌朝政，忙于处理政事，便很少到她这里了，难得来一次也是行迹匆匆。
直到处死嫪毐、平定叛乱、放逐赵姬、吕不韦病故后，嬴政才喘了一口气，但属于他、属于大秦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今日扶苏读了什么书？”嬴政躺在芈姬身侧，问道。
芈姬面对着他，道：“读了儒家的书，他似乎很喜爱儒学。”
嬴政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蓁蓁的婚事也订下了吗？”芈姬出声问道。
“嗯。李斯精通法学，他的儿子想必也不会太差。”嬴政微微侧过头看向她。
芈姬“嗯”了一声，有些犹豫。
她远比嬴政要大，年纪也已经大了，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
“怎么了？”嬴政注意到她的神色，问道。
“妾……我……想为扶苏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如今蓁蓁出嫁，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也不想他孤单。”芈姬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
嬴政心中一动。
“生个女儿吧。”
芈姬摸了摸隆起的小腹，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月神冷笑一声，道：“这个孩子不应该出生。”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他是我的孩子，毋庸置疑。”芈姬蹙眉，道：“师姐，请你帮我保护好她。”
“你与焱妃，本是阴阳家的人才，你又何必自甘堕落做这‘母体’？”月神有些不屑，轻哼一声道：“芈策，你真是我见过最没出息的人。”
“世界上有那么多有出息的人，也不缺我这么一个。”芈姬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只希望我的两个孩子能好好的。师姐……你……是不是为这个孩子做过预言？”
月神一向拿这个师妹没办法，只能道：“这个孩子将会是改变命运之人，大秦国运寄于他一身。”
芈姬的脸色忽然有些苍白。
“若是你不想待在这咸阳宫，就回阴阳家吧，你的孩子，只要悉心教导，总不会太差。”月神劝慰道。
“不……”拒绝的话脱口而出，芈姬微微一愣，随后垂着头道：“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月神被她气笑了。“现在这个孩子就是你头上的一把利刃，她降生之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芈姬扣住茶盏，低声道：“还请师姐容我想想。”
“怎么了？可是扶苏调皮了？”嬴政看到芈姬强颜欢笑，有些疑惑。
芈姬摇摇头，道：“我只是……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可是因为孩子？”
芈姬没有说话。
嬴政这辈子也不可能会理解一个女人的想法，因为赵姬，他也不想去理解，所以他只是说道：“不怕。”然后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小腹。
芈姬垂着头露出一个笑容，道：“嗯。”
“他动了。”
芈姬有些惊讶，“你感觉到了？”
“嗯。”嬴政将她的手也放在她的肚子上，随后看到她也露出柔和的表情。
直到现在，芈姬也很难说出到底什么是爱，但芈姬能够猜到，她大概是很爱嬴政，否则也不会甘心困顿于深宫之内，蹉跎时光。只因为这一句“不怕”，她便真的无所畏惧。
三月，正是初夏，嬴政从梦中醒来，冷汗涔涔，若有所思。
听说周文王倦极而睡在灵台上，时至三更，梦见一只白额猛虎，脇生一对翅膀，飞入帐中。周文王从梦中惊醒，第二天问卜吉凶，卜者说是大吉之兆，必有太贤人辅助，及将来周室必得天下，果真，八百载春秋便是如此。
那是否说明天助大秦，一统天下的霸业得以实现？
嬴政换好衣服，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报！”
“进来。”
“王上，芈夫人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嬴政微微一愣，追问道：“何时？”
“半个时辰之前。”
莫非那飞虎投生成了他与策的女儿？
嬴政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大秦帝国的兴衰，寄于她一身。”
当这句话出现的时候，芈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君王便不会让国运寄托在他人手中，芈姬存在的价值已经消失。
“真乖，听话啊～”芈姬摸摸熟睡的女儿的胎发，有些犹豫，随后运起阴阳术，轻声道：“花团，不论发生什么，别怪你的父亲。母亲把这些记忆给你，你……千万不要忘记母亲……我不想让你再吃我受过的苦，而他，会照顾好你的。”
扶苏已经大了，与他告别只是徒惹父子不睦，是以芈姬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自花团出生便没有与他见面。
当嬴政一个月未曾来见她一面，也没有让人抱走嬴花团的时候，芈姬便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剩下的时间，好好珍惜吧。
或许她真的是上天送到他身边的，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即使不说，彼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们都能体谅对方有所隐瞒。
芈姬一袭红裙，最后一次为女儿整理好襁褓，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看着清姑将她抱走，这才将视线移回面前端着毒酒的内侍，看着呈在盘子里的那包糖，露出一个笑容。
“没想到王上还记得我怕苦。”
芈姬伸出手，捻了一颗糖放入口中，然后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内侍见她饮下毒酒，这才躬着身退了出去。
她知晓他就在门外，一如他知晓她怕苦一般。
“好苦……”芈姬喝了一杯水漱口，随后又迅速抓起一把糖塞进口中，好止住那不断弥漫的苦涩。
二十年呀，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
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放，芈姬动作一顿，强撑着缓缓站起来，走到门口，道：“策死后唯有一愿，请王上照顾好花团，不要让她因为她的宿命而走上我这条不归之路。还有扶苏，他随了我，直来直往，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他心思纯善，敬爱王上这个父亲，请您宽容他一些……”
她看着门外被月光覆盖的身影，他也透过窗格看着她，点了点头。
“重用阴阳家一事，还请王上斟酌。”
他不言，点头。
“香草美人佩可号令楚国上下，请王上妥善保存。”
他又点点头。
“愿……王上，得偿所愿，入主四海。”她轻轻地咳嗽出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也可以猜出，应该是她吃下去而未曾融化的糖。
他复点头。
“扶苏……花团……扶苏……花团……”
她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忽然看到几点星辉，仿佛多年前在一起的那一晚，星罗棋布，她不禁微微一笑，最后吐出那个名字：
“政。”
孤家寡人，不是凭白叫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央
，还差 